顏巧霞與前江蘇省作協主席範小青
蒙顏巧霞老師贈新書【家的食單】,得以一窺她凝結在這本新書中的蕙心蘭質。之前,筆者曾經為她的兩本散文集寫過讀後感,現在回過頭來看,再去復讀一遍,覺得自己寫得太過嚴肅,太過密植,自己都讀得都透不過氣來。
其實,顏巧霞的文字沒有那麽沈重,相反,卻帶著一股溫潤的恬淡的輕靈氣息,一種泰然處之、雲淡風輕、內視吟味的自足情懷,一種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超然態度。
這也是她之前的文風中一直貫穿著的恒定的觀望世界、積澱文字的視角慣技,用這樣的視角,作者以平均一年一本文集的速度,不斷擴大著她的觀望領域,延續著她的描摹視域,而這一次,她將她的視角,瞄準了家,瞄準了家的食譜,並且放大地觀看著每一道菜肴的溢於言表的色香味,細膩地條分縷析著這背後珍藏著的那份親情、至愛與感懷,從而讓司空見慣的家常便飯裏,解讀出了記憶中的美味之源,剖解出舌尖上的回味之本,淅瀝出家的食單中的真味之質。
因此,一本小小的食單,開出的是一份愛的鴻篇巨制,透視出的是百味人生,折射的上下縱橫的文化圖景。
一、動用文學技巧,寫出味的多維情態
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雖然寫的是食單,但呈現出的卻是作者對語言的修煉,正是因為作者有著這一份對語言的掌控有力,才使得食單的每一絲溝回,都被披揭得如見其形,如聞其香,如品其味。
1、 直陳文本的嚴謹性,如實呈現。
作者將全書分成四部份,其實對應的是我們日常食譜中的四個維度,用最通俗的話來講,就是素菜類、面食類、水鮮類、肉食類。
可以看出,打造一份完美的食單的文學抒寫,給作者的寫作提出了更高更苛嚴的要求,這也是作者在面對她的這一項選擇的時候,必須直面的最初的挑戰。
相比於作者之前的生活隨筆作品,這一次作者顯然要攻克的第一個難關,就是她必須把「食」的層面如同X光一樣作出深層透視與縱深剖切,而我們看到,作者迎難而上,動用了她的全部的文字描寫功力與呈現具象到意象的十八般武藝,為我們打造了一道活色生香的饕餮大餐,而這其中,作者就像一個收放自如、運斤成風的廚師,用她的語言的斧斤,斬獲了莫不中音的語言的節奏美感。
作者將全書的主旨定性為「食單」,必定要擔負著一個描寫食單裏的各個維度、各個層面的操盤手的職責。我想,逃不掉這下面的三個方面,就是:狀物,你總得描寫食單裏的每一個食品的形貌吧;制作,食單裏的每一個食物,都有一個制作的過程,這對作者的描摹提出了要求;味感,食物之美,在於它在口腔中的反應與味蕾上的回應。
而事實上正是如此,在作者四個維度食單的逐一披揭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筆下那些家常菜蔬裏每一個伴隨著季節輪回而展現出的生命的履痕,看到米和面從地頭到餐桌的粒粒皆辛苦的轉化過程,看到水鄉魚蝦如何跳進現實生活豐潤著齒頰的每一道流程,看到以頂梁柱方式支撐起食單美味中的壓軸葷菜。而這四個部份,作者都以食單的忠實、嚴謹、細致的規格,規範著每一個制作過程中的前世今生,也讓這一部份保留了說明文的品味、實錄體的忠實、選單式的謹嚴,足可以讓書籍的基本敘事部份,成為洞察作者裏下河一帶民眾衣食住行的透著生命活力和鮮活氣息的實證報告。
因此,這本書裏的每一個章回,每一個小節,作者都傾註了一種可信的敘事態度,展現了季節的真實、種植的真實、捕撈的真實、飼養的真實、家居的真實,這些真實的寫照,合成在一起,就是融鑄造了「食單」命名的這本書裏的必備要素與必備框架。這也是我在作者的系列作品裏看到的最新鮮的一種品種,筆者也因為作者在這種嚴謹的抒寫中的一絲不茍,而相信了作者寫作的誠實性與忠實性。
2、描摹細節的靈動性,擬人展現。
作者的筆下的一蔬一菜、一勺一飯,都因為作者情感的輸入,而具有了生命,擁有了呼吸,作者的文字也因為這份靈性的加入,而奔湧著童話般的靈動與靈氣。
看看作者寫菜園裏的南瓜:
南瓜好似什麽都不知道,四平八穩、踏踏實實地只管活自己的,像那些煙火凡俗的人們,早起去菜市場就能看見的……(P26)
這裏,將鄉間的菜疏,對應於鄉間的人,展現出「天人合人」的一種怡然的情境。
再看看割毛豆的過程:
割下毛豆來,放在太陽下曬,用棍子捶,毛豆們嚇得連滾帶爬地從豆莢裏蹦出來……(P42)
那些農家的菜蔬仿佛都是一個個快樂的生命,在變形的世界裏具有了動感與動能。
而燒菜的過程中,作者也賦予了單調的烹製流程以奇思妙想:
慈姑被豬肉改了性子了,簡直就像有些壞脾氣的漢子遇到他心上的人,溫柔了。(P54)
這樣的描寫太多了:
她在竈頭上使鐵鏟不住地翻炒,花生就在鍋裏像跳皮筋的小女孩嘩啦啦地跳過來,嘩啦啦再跳過去,炒花生的聲音就像一陣陣急雨劈裏啪啦落在天棚上。(P192)
魚圓像夏季海濱浴場上一群穿著黃色遊泳服擠在水面上遊泳的小孩,可愛極了。(P146)
總之,作者從愛的原點出發,對食單裏的食物制作過程,賦予一種擬人化的釉彩,令整個文本裏洋溢著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妙趣橫生。
3、要言妙語的奇詭性,通感再現。
作者在狀物與敘事部份,是忠實的,但是,作者還必須瞄準那食單裏的食物,透過「舌尖」,達及心靈,直到沈澱到記憶,並進而融註到人生裏的更深遠的營養的汲取與滋潤,對這一部份,僅靠實錄的忠實與誠實,顯然是不深入,也註定是不深刻的。
如何寫出味對於心靈的觸摸,我想,這實際上是人類感觸的「兩個平行世界」的復現技巧,把不可見的味,用可感的動作可見可感地表現出來,實際上相當於一種「通感」技巧的套用,把色香味的不可捉摸的存在,用可以感受的動作呈現出來,作者這方面的抒寫,實際上把「狀物」借助於「平行世界隱喻」這一道語言的加工,升化到「感知」領域,從而讓那些美味的感受與體驗,可以在文字的符碼天地裏,用顯性的動感方式呈現出來。
我們不妨看一下作者為了使食之味能夠傳導到讀者那裏,如何不斷動用這樣的技巧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聲音的設喻(聲音通感):相當於對制作食物的聲音進行修辭,央視今年推出了一個新專題,叫【聽起來很好吃】,顯然試圖在食物的通常的「色香味」的維度之上,再開辟一個「聲」之維度,美味配美聲,才能更好地激發味蕾。而作者也在文字中,努力開掘聲音之於美食的添油加醋的促進作用,試看:
「接著又是‘嘩啦’一聲,像一樹的麻雀驚飛了,那是母親倒入田螺肉的聲音,不一會兒,鍋裏的嗞嗞聲變成了沙沙聲……」(P7)
「嘩啦」一聲,作者用「一樹的麻雀驚飛」這個「平行世界」裏的形象化畫面,呈現出來,主要是擷取這兩個平世界的無關事物,有一點上是相似的,那就是「動作之快」,炒菜的嘩啦聲,與「麻雀驚飛」在「兩個平行世界」裏的找到了相似點,而被作者賦予了靈動的處置。
再看一例:「頃刻之間,油鍋裏就跟放煙花一樣,發出吱吱的聲音……」(P145)
這裏也是取兩個平行世界裏的聲音的相通,構成了設喻。「放煙花」並非是取煙花爆發的煙火這一層面,而是取其發出的聲音維度。
再看:
「只等到一鍋粥濃稠得漿糊一般,咕嘟咕嘟地喊叫著,像一條條大魚藏在鍋底吐無數的氣泡……」(P98)
作者為了生動地描摹著煮粥的景象,用「大魚」這一平行世界裏的物來設喻,但這裏僅僅取其大魚吐泡與煮粥時的氣泡上湧的相似性,更大的設喻相似點還是立足「泡」的破裂發出的聲音相似,以此建構了妙喻的相似點。
作者對制作食物發出的聲音,情有獨鐘,在另一處,作者繼續發揮著類似的寫作技巧,再次復現了食之音:「大概半小時的工夫,鍋裏咕嘟咕嘟地響,繼而吱吱地叫著,像是有什麽東西在拼命生長,空氣裏氤氳著讓人饞涎欲滴的糯米香和蔥油香味……(P163)
再看:「拿出數塊臭豆腐幹丟在油鍋裏,本來平靜的油鍋立刻油花四濺,像鄉村裏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開了……」(P178)
——味道的設喻(味道通感):「尖辣椒就不是那麽好惹的了,誰要冒失地侵犯來,那‘辣’保管跟刺刀樣直刺上來,要你好看」。(P15)
這裏「辣」味是「於無聲處」的一種狀態,它的尖銳與刺激程度,很難形容出來,但作者借助「平行世界隱喻」的技巧,直接把「味道」轉化為「刺刀的刺」那樣尖銳的刺點,來達到對「味」的特別感受的定性與凸顯。
實際上,「平行世界隱喻」的技巧就是錢鐘書先生所稱的「通感」技巧,在作者的書中,這種技巧無處不在,屢屢展演,一方面,透過讀者可能感知的「喻體」感受,傳達食單裏「味」不好表達的虛無飄渺情態,另一方面,也給敘事文本帶來了一種時尚與新潮的活化風格,造成文本的活躍與感染力。
二、動用記憶儲存,寫出味的情感靈魂
寫物,寫食單,那是餐廳裏的菜譜,是大廚手裏的流水作業,那不是食單真正的味。而【家的食單】卻以「食單」為名,寫出了「家」的味道,「親情」的況味,「懷舊」的精髓。在這裏,作者找到了她獨擅勝場的用武之地,正如她之前的散文集裏一以貫之所表述的那樣,那就是透過她的纖細而敏感的筆觸,來解析靈魂的秘密,而「食單」裏,同樣隱藏著「家」的秘密,「親情」的秘境。
1、 味中的回憶,讓食單牽連著懷舊情結。
在作者的筆下,「食單」牽連著過去,牽連著童年,我想,這是因為「食」對於童年來說,有著太過強烈的誘惑,甚至可以說,人類的大多的對美味的好感,都來自於童年的記憶。
這應該是生存的本能,賦予人類的一種天賦。因為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孩子,要讓他活下去,必須賜給他一種貪食的欲望,只有這種本能支撐著他強烈地去渴求「食」的滿足,他才能逃過童年時缺乏自控力的那段無意識時期被饑餓的蠶食與吞噬。
這大概也是我們覺得小時候,總是容易圍坐在成人制作美食的周圍,望眼欲穿地等待著家人端上一道美味,滿足我們的貪婪的期待的原因吧。
在【家的食單】中,作者幾乎在每一篇關於家之食單的忠實記錄中,都寫下了一個孩子如饑似渴地期待著親人捧上一道童稚眼光中的美食這樣的熟稔的共情。
時過境遷,這份童年的對於食的熱衷與嗜好,隨著時光的流逝,逐漸沈澱進記憶,成為我們對美味的記憶,同時也擴充套件到那份童年時代自己坐享其成時光裏的那份無憂無慮的快樂感覺的吟味,直到延伸到對那一份與親人分享著、共享著在一起的幸福情境的懷念。
這時候一種懷舊的情結,冉冉升起,縈繞在我們的心際,使得「家之食單」裏恍然能找回那溫暖的時光,那桔色的童年,那一家人團坐在一起、似乎永遠不會分離的蜜一樣的氛圍。
這就是【家的食單】裏那一份潛藏在食單背後的回憶的暖意,總是瞬間把我們融化的原因,也在這一份對過往的一遍遍守望的吟味中,我們體驗到作者傾情表達出的那一份沈吟在過往的懷舊情結,同樣在瞬間能夠把我們濡染得濕漉漉的原因,並由此激發我們懂得珍惜過往,獲得奔向未來的新的力量。
我們看看作者筆下,總是從「食單」裏提煉出豐盛的精神的營養,這或許就應該是「家」的食單裏的真正的精髓所在吧。
——每每去見母親,還是願意母親把我童年時的吃食還原,每每這時,我總感覺自己不是小孩子(P30)。
——記憶穿過綿延悠長的光陰,再回去,母親的憐惜慈愛、粽子的綿軟香甜、童年的安閑像井水汩汩而出。越是年歲漸長,越願意把這些滋味溫習一遍又一遍。(P64)
——聰明的老板們知道人們的味蕾最是有記憶,胃口總是在懷念中變得更好。(P67)
作者總是用這樣的發自靈魂、來自生活的感觸,提拎起整本書的結構與綱領,讓「食單」形散而神不散,全書貫穿著一個主線——那就是「有溫度、有愛心的食單」才是「家的食譜」永遠保鮮的誘惑與重力所在。
2、 味中的親情,讓食單折射著家庭層理。
食單,還有一項功能,就是像一道X光射線,透視著一個家庭的層級肌理,因為「家之食單」,並連著「家」的所有以其為核心的輻射網絡,所以,從「家之食單」為源來掃描「家的內在結構」,就像用射線去探測著原子核結構一樣,會發現深藏不外露的「家」的隱秘的結構。
在【家的食單】中,我們看到一個典型的中國家庭,圍繞「食」而建立起來的相互關系。
這裏有老輩對下一代的隔代親。作者在文章寫到她的祖父,雖然年老力衰,但是他還是用自己的辛勤關顧,給予這個家庭源源不斷地註入著老一輩的那種深情的愛,努力用自己的綿薄的力量,為孩子們撐起一塊溫馨的天空。他為了孫輩們,外出采買做美食的食料,在街頭攤點上,陪同孩子們品嘗當地的小吃,而最感人的地方,是他在彌留之際,他想去重溫一下他一生中並不舍得去盡情享用的一道最普通的美味,但他只是在那一份家人送來的滿足面前,享受著人生最後的那一刻富足,作者力透紙背地寫道:
祖父去世要吃餃子,但卻不肯吃一口,「時至今日我悄然明白,在人世辰光有限的祖父也許不是為了嘴裏的美味,他只是想起從前一家人一起包餃子的豐潤時光了吧!」(P72)
這裏有夫妻的相互關愛。作者筆下的母親是一個能工巧匠,是所有的家的美食的最主要的操持者。
在作者的筆下,總是把母親與食單裏的那些素材作著類比,努力還原母親看似文弱但卻是家中的核心梁柱的角色形貌:
「絲瓜的一生,常常讓我想到農村裏那些樸素的父母親,把一生都獻給了兒女,不到最後一刻,絕不罷手。」(P30)
看似平凡的母親,卻傳承著中國傳統文化裏生生不息的價值觀與道德觀,在最不起眼的竈台爐火旁和鍋碗盆勺前,用限量的資源,就是屋前屋後的小菜園,大野裏的稻麥,加上家裏男性角色從河邊溝渠打撈上來的水鮮產品,以及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點葷腥,打造出一道道令人垂涎的家之味道。
但母親更在這種食物的分配裏面,體現出她對家庭成員份量的先後酌定。我們看到,母親會把適宜的食物,優先給予年老的祖父,折射出鄉村倫理潛移默化地作用於食單排序的布局。
一度在家裏總是被列為最不饞物件的父親,也會在母親的悄無聲息的食物傾斜中,體現出母親的關愛的深意:
母親嗔怪父親:「你自己吃,等他們長大了,什麽沒得吃?」
這就是平凡人的那種只有「食」才能透視出來的深情的愛。
而孩子們,因為他們饞的天性,往往在家庭裏得到特別的眷顧。正是中國家庭中這份對孩子的命定裏的縱容,才使得一代一代的食譜裏烙印著濃濃的懷舊與鄉愁味道。我們也可以在作者這本書中反證著中國的家裏,哪怕這個家曾經面臨著窘境,依然不會減少對孩子的豐裕的美味的哺育。
在家的食譜的透視下,我們還可以看到,以食建立的聯系,輻射到鄰裏、涉及到遠親,簡單的「食」,締結著國人的情誼與情份,作者筆下的來自於安徽的遠親的香椿(【母親帶回的那兩把香椿】)、曾經的同行在遠地寄來的一道蘇南的筍幹(【借著筍的名義】、單位保潔阿姨饋贈的一罐普通蘿蔔乾(【托蘿蔔乾的福】),都可以看出,這些由食單互通背後的人情的傳輸與表達。
因此,食譜,在中國顯示的就是人際關系譜,以食物的關聯,可以解讀著中國人際的處置與聯系方式。食單,像一道描紅的中國人情譜,勾勒出中國人看不見的背後的隱性的情感關聯。
3、 味中的變遷,讓食單銘刻著成長體悟。
在作者的筆下,還以一種饒有趣味的坦陳筆觸,寫出童年時的食物口味,會發生悄然的變化,尤其是那些不好吃的食物,隨著時光的流逝,自己重新認識了這些食物,並且發現了其中的味美點。
為什麽會這樣?
作者對此作了深刻的分析。
味的變化與人生的歷練有關。 在【茼蒿】一節中,作者寫道小時不喜歡吃的一道菜在成人之後,發現了其中的值得喜歡之處:「大概是成年以後,人世紛繁經過,酸甜苦辣的滋味嘗過,再吃到茼蒿時,竟然愛上那特殊的滋味,少許的清香,少許的中藥味,少許的清苦都與味蕾特別相融,吃了兵力甚至通體變得清涼自在起來。」
味的變化與幸福的期冀有關。 在【紅莧如丹照眼明】中,作者寫到小時候不喜歡吃紅莧菜,但後來隨著父親的去世,作者的味的體驗發生了改變,這是因為菜裏有著幸福的凝結與固化。
作者寫到:「那麽喜歡吃紅莧菜的父親患了病,生病之後未足兩年的時間,他就去世了。到了莧菜上市的季節,我會想起他,他會開心地把莧菜搛碗裏,像個孩子似的把整碗飯都染紅了。自此,我對莧菜轉了性,變得喜愛紅莧菜。」(P10)。
這反映出,一道中國菜裏,沈澱著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傳承,一代代地傳下去,這種味覺,不是以味道的直接的美與醜決定的,而是由背後的一種源自於心靈的感受操控的。父輩的那一份幸福感,借由食譜的傳遞,而使我們感應出上一代的代代相傳的幸福體驗。
在【喝一碗臘八粥的幸福】一節中,作者更是解析了一道家常的食譜蘊含的情感慰藉功能:「直到成年後,我才漸漸體悟了一碗臘八粥的滋味。平日裏,上有老下有小被生活的重擔壓著的父母親,哪有空子去收羅那一堆吃食材料,再費勁勞神地熬一鍋粥?臘八這天,似乎得到了生活的赦免,可以過一次與以往不同的日子。吃一頓與以往不一樣的飯食,這樣的粥食不僅滿足了他們的口欲,更是慰藉了他們的心,使他們品嘗到生活給予的一絲幸福。」(P98)
味的變化與環境的融入有關。 在【「母親」牌豬大腸】一節中,作者寫到幼時不喜歡吃豬大腸,但成人之後,作者逐漸接受了家庭其他成員以及進入婆家之後的新的環境裏的影響,「我陡然也覺得豬腸的氣味是它獨有的魅力」。這背後的原因,大致相當於「入鄉隨俗」、「近朱者赤」所蘊藏的道理吧。一個食的愛好的培養,實際上潛因是自己對這個環境的融入,在這份融入中,也會接受這個環境中共性的口味。改變的背後,依然是一顆愛心。
三、動用文化累積,寫出味的文化底蘊
作者在埋頭描寫定位於蘇北鹽阜地區的食單的時候,時常跳出一步,躍上「形而上」的高度,來鳥瞰作者孜孜以求、津津樂道的美味在整個中國文化體系裏的方位與海拔,這便使得局限於一隅的食單,有了中國整個文化的觀照,也有了它接榫上中華文化宏闊體系的底氣與地氣。下面略述之:
一是在袁枚【隨園食單】、朱彜尊【食憲鴻秘】這類正宗食譜中,找尋鮮活的當下食單中,有著歷史久遠的深脈。
二是在汪曾祺、張愛玲等與作者身處在一個共同的地域中的文化名人對食的記載中,找尋文脈之源。
三是在【紅樓夢】、【儒林外史】這些經典的文學作品中,感受每一道熟悉的味道背後曾經相伴著的那些奠定了中國人的文化心理與習慣的喜怒哀樂。
作者對相關食的文化書籍涉獵深廣,在這種對古典文化涉筆成趣的聯想中,我們感到了即刻的生活,是歷史的延續,是中華一脈的一枚斷片。以「食」洞窺歷史,對映文化,在作者的蓄意主導下,完成了它自成體系的敘寫與謀劃。
一本【家的食單】,調動的是人的饞涎,觸及的是共同的記憶,同頻的是整體的中華文化縱深,裏面藏著作者釋放的家的秘密,也曝光出中華文化為什麽歷久彌香的秘密,值得我們品茗般的回味與如飲佳釀般的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