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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結的李白:被視為灑脫清高的代表,卻為做官兩次「入贅」

2024-02-08文化

日本美學家今道友信說:中國古代文學的一大貢獻就是「向人類啟示了宇宙中的詩境」,啟示了「超越者的美」。這種美主要由作家對世俗的超越意識形成,浪漫主義作品表現更為明顯。

「世俗」與「超俗」的概念界定

(一)「世俗」

「俗」,為接地氣的意思,也有「粗鄙」之意。作為名詞,又有「風俗、習俗」之意。 因此,「世俗」常指「在社會上長期形成的比較流行的、平庸的的禮節習慣及其觀念」。而文化意義上的「世俗」,多指那些普遍的、有代表性的觀念,或已經成為了一種標準等文化現象和傳統行為。

(二)「超俗」

超俗就是避開世俗,超越凡俗, 即文化意義上的超越習俗慣制、習俗規範、傳統價值體系的思想意識和行為 ,面對強大的習俗社會,依然保持自己的主體意識。

人們多認為人原本就有真淳、率真等天性,只是後來覺得功利、富貴能讓人享受到感官情緒的快樂,能滿足人的基本生存需要,所以做事就常順從自己的感官欲望本能或流行的平庸風習觀念唯權利是求,喪失自己的獨立人格。這裏「世俗」表現的精神境界大致相當於馮友蘭所講的自然境界和功利境界。

而「超俗」的超越,也就是相對於現實和現存世界的理想和意義世界,即指人超越物質功利,駕馭和主宰物質功利,以「道義」(儒家)或「天道」(道家)作為人生理想,以義統利(儒),追求精神自由(道),實作對功利財富的超越。

這裏的理想和意義沒有脫離現實世界,而是高於現實世界,進而指導現實世界,因此,沒說「脫俗」,而說「超俗」。

李白世俗的表現及歸因

(一)表現

要說到唐朝飄飄成仙的詩人,李白是最為耀眼的存在。他有著旁人所不曾具有的宏偉理想——為天下人而奮鬥,希望只憑自己的文學才能、霸王之術和縱橫家之才直幹人主,致身卿相。

然而,身為無根無坻的一介平民,身處封建時代和俗世社會的他, 在碰了無數次釘子、受到多次侮辱後意識到,要實作理想,就必須調整方略,主動出擊

為此,李白不得不放下身架,使用一些世俗的途徑和手段,來獲得自己夢寐以求的仕途生活。

(二)幹謁

在酒隱安陸的青壯年時期,有一次,他醉後冒犯了地方長官的車駕,就寫了【上安州李長史書】,以卑詞再三向李長史謝罪,又向他投贈了幾首詩作以求賞識, 表現出李白對豪門某種程度上的屈服

李白在幹謁的路上奔波了一輩子,他在贈詩中也因有求於人而虛與委蛇,表面吹捧贊揚地方官,其中不乏溢美之辭。

李白的【贈宣城趙太守悅】贊頌趙悅不凡的出身,贊頌其遠祖、本人及子女。有時, 對於有些人品不好的官員也是如此

如「鳳毛出天姿」「夢得春草句,將非惠連誰」,贊揚李延陵有其父的儀容操守,有謝惠連那樣能引發謝靈運夢得春草詩句的神功。

但首先就是李延年的政治覺悟很低,其次相較於謝惠連他的神思又欠缺很多 。可見,李白贈詩有時也不擇物件。

(三)入贅

為得到舉薦,李白不僅到處找裙帶關系,幹謁權貴,而且曾經兩次入贅娶故相孫女 ,以期得到社會資源和節省資金,之後還常常為此深感榮耀,可見,其擇偶重視門第的世俗。

另外,李白青少年生活在入贅之風盛行的以「羌胡」為主的多民族地區,蜀地也有重視女性的氛圍,這種世俗之風也影響了其婚姻形式。

不過,李白的理想是非凡的,因此,其對妻子的要求也會高一些,而故相家庭的孫女其文化修養品德應該不會太差,社會閱歷也會比較豐富,與李白也會有一些共同的愛好和情趣。

同時,李白在【長幹行】等愛情詩中,也流露出純真、深情的愛情觀,從這點看,其擇偶又是超出於一般只看重金錢的世俗觀念。

(四)長安情結

對於他的長安為官歷程,是李白最為得意的時刻,因為他會經常有意無意的提起那段時光,甚至可以說是眷戀 ,這種回顧和眷戀一直沒有停歇,每每被寫入其幹謁詩及其他酬答詩中,作為幹謁的資本。

歸因

(一)社會制度

李白生活的社會不是策士可平交王侯的先秦,不是群雄逐鹿君王爭攬人才以期得到天下的楚漢,也不是推崇玄學個性任誕的魏晉,而是封建等級制非常完備、非常嚴格的唐朝社會,君主、權勢是文人步入仕途的關鍵。 所以,要實作兼濟天下建功立業的理想,就得附勢、媚俗,所以,社會上幹謁之風盛行

(二)出身地位

其先世貶於西域,是罪人的後代,雖然傳說有皇室血統,然而沒有譜牒,父親也未做官,沒有良好的社會背景,不能走科舉之路,只能制舉。 因此,李白娶故相孫女,以求得到社會資源;又多處假隱居,以提高聲望,等待天降大任

(三)社會風氣

李白的青壯年不是處於唐玄宗勵精圖治的時期,而是玄宗已經懶於朝政、委國事於李林甫、楊國忠的時期,奸臣把持著朝政形成了社會上幹謁權貴的風氣。

因此,李白也不得不找裙帶、拉關系,幹謁權貴有時也表現得恭敬謹慎,然而即便這樣,李白的制舉夢最終也遭破滅。

(四)知識分子的依附性

中國封建社會的知識分子,政治經濟上沒有獨立性,要解決生計問題,要步入仕途兼濟天下,在當時社會風氣下,只能討好權貴,吹捧對方,以期得到舉薦和揚名,得到生活的基本物資。

李白超俗的表現及歸因

李白是「不羈」的天才,是不受羈絆的野馬,是不幸落到人間的不願受任何約束的仙人。可人間卻是一只大網,被束縛著的他只能痛苦地掙紮。

李白一生都在追求偉大而又絕對自由的理想人格,希望超越科舉仕進的世俗規則走制舉之路,以布衣一舉成為自己做主的卿相,功成之後再歸隱江湖。因此, 李白異常鄙視世俗人群與迂腐拘泥的儒生 。所以,李白又是超俗的。

表現

(一)幹謁

幹謁本身就是手段,不能簡單地一概否定。 如果做官,是為了把自己的才能和詩文獻給有名望的官員,以實作拯救時代危亂、達濟天下的抱負,在推薦自己時又不卑不亢,以平等獨立的人格與其交往請求舉薦,這就絕不世俗,而是超俗的。

李白的大部份幹謁詩往往沒有低聲下氣、小心謹慎、卑躬屈膝的世俗之態,而是自視甚高 ,把自己比作張良、謝安等不凡之人,比作大鵬鳳凰、天馬這樣有氣魄力量和速度,並強烈追求自由渴望進取的事物。

李白還常常在幹謁詩結尾宣示對方不能舉薦自己的後果,體現了傲岸不羈的品性和強烈的自信。

就這樣,在李白一生的幹謁路上,雖然屢戰屢敗,卻又屢敗屢戰,表現了豪邁曠達的氣概和執著求索的精神。

(二)現實認識

對長安供奉翰林的生活,李白也有批判 ,看到玄宗並不重視其「王霸之略」,只想以倡優弄臣對待自己,看到朝廷政治的黑暗,他就批判統治階層用人不當,寵臣以鬥雞邀寵,將軍以殺戮邀功,導致下層百姓的困苦悲慘,並毅然放棄了功名富貴等世俗追求,請求還山。

賜金放還後,在人們還在大唱大唐王朝的繁盛安樂的頌歌時,李白已感受到黑雲壓城的氣候, 其詠嘆不再只懷才不遇,而多了對君王昏憒、奸臣當道的擔憂和悲憤

讀著這些詩句,能夠感受到詩人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和悲涼!李白成為偉大的詩人,關鍵就在於他對現實認識的深刻,遠遠超越於世俗之上。

他的宮廷生活及放還,他的入李璘幕及失敗流放,他的縱橫之術霸王之略的無緣施展,他的生活閱歷和現實遭遇是那麽的深廣,而他對現實的認識,又是多麽地深刻!

(三)入李璘幕

在【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中,李白的記述作了主觀的改造,把這一行為說成是被脅迫,說明為了避險,他作了有意或無意的記憶重構,這一點是世俗的。

但在已經把李璘案定為叛亂的當時,此詩卻無一言稱李璘叛亂,以減輕自己罪責,反而指出:「帝子許專征,秉旄控強楚。」這與當時的世俗之議絕然不同。

而李白作於同時的【贈別舍人弟台卿之江南】更是仗義為永王李璘和從弟李台卿鳴冤,暗示這一所謂的「叛逆」案實為一樁冤案。

對於這些,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卻避而不談,然而,剛剛被流放歸來的李白,卻勇敢地指出了,這正表現了李白正直高潔的品行和勇敢超俗的氣概。

歸因

(一)家鄉影響

人們常說人生前25年的經歷境況和體驗會形成一種情結,一種集體無意識,對人的性情精神意識有深遠的影響。

李白出生地碎葉有胡漢文化的交融,西域文化的熏染,使其個性中包含了豪勇的異域文化因素,成就了其沖破一般儒生思想的束縛,爭取自由平等的勇氣。

少年生活的巴蜀雄奇險峻的風光和仗義質樸的民風,青年時仗劍常遊的荊楚奇山秀水和奇異風俗, 對李白豪爽灑脫、高度自信的性情與超越世俗的精神形成產生了很大影響。

蜀地又是道教的發源地,唐朝帝王也尊崇道教,李白青少年便與道士交往,又向趙蕤學習縱橫捭闔之術, 這些仙風道氣、神仙信仰影響了李白的言行舉止和以縱橫之術替君王平治天下的人生取向 ,司馬承禎一見便稱他「有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也激發了李白對自由和大自然的熱愛與飛揚恣肆的奇異想象。

(二)時代影響

盛唐時代政治經濟文化空前強大,延續了隋代的科舉制度,並輔以制舉和直取官位的方式,形成了積極進取、蓬勃向上的精神,庶民可憑借才華科舉制舉登上官位,實作人生價值。

再加上盛唐文化的自由浪漫、創新包容,都深深地感染了李白,自視甚高的李白當然會躍躍欲試。

(三)家世影響

據說李白有皇室血統,是涼武昭王暠的九世孫,又有頗有文化修養卻隱居的父親的遺傳基因和生活處世方面的影響。

另外,商人加移民的特殊家庭,也使李白從小接受了不凡的教育。 李白五歲誦讀讀書識字的蒙學書本,十歲遍覽思想駁雜的諸子百家之作,「十五好劍術」,「十五遊神仙」

一般中原「世敦儒業」的官僚家庭的教育是先讀儒家經典,學其禮法,而李白的早期教育則有所不同, 沒有儒家禮教的正襟危坐的嚴格束縛,這使李白自由的天性和創造力得到良好的發展,而以道人與俠客的形象標新立異

(四)儒道思想影響

社會的進步、國家的興盛不是極少數人的事情。所以,儒家認為,聖人應當「內聖外王」,修養自己,為百姓、社會和宇宙服務。

李白並不盲目崇拜儒家,也不贊成其拘守禮法,但其一生的理想卻是積極用世、建功立業 ,李白是始終懷有極強的拯救時代危難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關心國家民族的前途,維護正義,直到去世之前,仍向李光弼元帥請纓,願意參軍平叛。

李白他是一生都在為其「大鵬之誌」的實作而努力奮鬥著。 道家主張遵循事物和宇宙的規律,自由發展人的自然本性,治理天下,即使擁有土地、權力等功利也不要被其所驅使,由此擺脫世俗的桎梏,實作對感官欲望和富貴功利的超越。

這相當於馮友蘭所說的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屬於內向的超越意識。這種意識影響著李白,形成其自由的精神和獨立的人格,增強了其批判意識和對社會的洞察力, 使其能站在「道」的高度體察自然和人生,超脫曠達地生活 ,而當其自由與建功立業的政治理想相沖突時,毅然抽身而退。

(五)魏晉風度影響

魏晉名士們以道反儒、絕不折腰的人格節操和能出能入、性好自然的道家思想也深深地影響了李白。

因此,盡管李白有很多的世俗表現,有時虛榮,有時幹謁,但狂傲不羈,誌存高遠,灑脫任真,不以世俗的價值觀念和是非標準約束自己,敢怒敢言;即使在朝廷,也蔑視權貴,使得「世人皆欲殺」(杜甫【不見】)。

在權奸的讒言下,皇帝疏遠了他,李白不得誌、不自由時,毅然離開,宣告「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在關鍵時刻,絕不茍活,絕不違背自己的尊嚴和人格,體現了錚錚的傲骨和獨立自由的精神。

這種氣節,這種超越世俗的理想精神,是一般人趕不上的,這種力量非常強大,常常推動著李白進入審美的自由境界,使其作品表現出超越常規的崇高美,征服了同代和後世的無數讀者。因此, 李白成為那個時代最完美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