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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共話作家鬼子新作【買話】:一本寫得「巧」的書,讓人不忍跳讀

2024-06-20文化

近日,第二屆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廣西文壇三劍客」之一、著名作家鬼子的最新長篇小說【買話】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該書是鬼子歷沈澱十八年成就的新作,多層次多維度關註人與故鄉、人與往事、人與自己的關系。小說主人公劉耳重歸故裏,被七個空蛋殼拉回往事。很快,他發現,同一件事,別人和自己眼裏有完全不同的「真相」,他想了解、想辯白,更想融入,於是他開始「買」話,買真話、買實話。

活動現場

6月15日晚,【買話】新書釋出會在紅樓公共藏書樓舉行,著名文學評論家、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北京師範大學教授、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會長張清華,茅盾文學獎獲得者、廣西作協主席東西,該書責任編輯付如初,與作者鬼子進行了一場精彩深刻的對談。中國出版集團黨組成員、中國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副總經理、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臧永清,人民文學出版社總編輯李紅強出席活動。茅盾文學獎獲得者李洱也發來了解讀影片。

【買話】實拍圖

臧永清講到,鬼子的新書市場反響極佳,無疑為沈寂的圖書市場帶來新的生機與活力。【買話】是一本寫得「巧」的書,讓人拿起來就不忍放下。這本書切入的方式巧妙,一次歸返家鄉的旅途,一場場和孩童之間的對話,以及一遍遍內心深處的懺悔和救贖都直擊人內心深處。「‘回家’這個主題也跟我們的時代深度契合,每個人都能從書中獲得與自身情感結構契合的感受。也許故鄉對你有期待、有要求甚至有責備,但故鄉終究是寬厚的,它寬廣的胸懷仍是主人公心靈安頓的地方。」

李敬澤:重新把自己找回來、重新建立自己的故事

作為鬼子「瓦城三部曲」的責任編輯,李敬澤非常熟悉他的寫作。他表示,鬼子的語言總是鋒利而精準,有標誌性的美學風格,也有寧缺毋濫的自我要求。他沈潛多年、細細打磨一本書並不讓人感到意外,因為他一直在自我超越。

「買話」的故事設定是特殊的,超越現實邏輯和生活經驗的,這種特殊設客製造出了一種異己感、隔絕感,而這恰恰是人重返故鄉找尋自我的一個突破口。「【買話】是在一個沒有人記著你的世界上,重新把自己找回來、重新建立自己的故事。」

這種對現實經驗的超越設定並非無所依憑,而是立足大地、紮根於鄉村經驗與一種隱隱刺痛的異鄉感。「【買話】有很豐沛的經驗內容,涉及地方飲食、鄉村的人際關系種種,也許是取材於真事,也許是純屬在記憶中後設建構出來的。但是在書中,我們仍能領會到它有一種堅硬的東西,超出我們的日常經驗,對我們過往的經驗構成一點威脅和修正。」

李敬澤說,【買話】不是簡單的鄉土文學,不是出身農村的人才有的體驗,如果你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也會遇到這樣的問題。由此,他談到了文學史上的返鄉與異鄉書寫母題:「異鄉的主題幾乎可稱為人類文學的基本母題。」從奧德賽到賀知章,故鄉既切近又茫遠,時時向遠行人招手召喚,充滿誘惑;而當你真正歸返的時候,問題又會出現,「一個人永遠是異鄉人。他在外面是異鄉人,回到家發現自己還是異鄉人,這可能是小說探討的本質性問題。」在「故鄉」與「異鄉」的辯證法中,將自身打碎重建,這正是作者鬼子的勇氣,也是【買話】的獨到之處。

張清華:一部完成度非常之高、令人著迷的小說

張清華表示,作為專業讀者,已經很少逐字逐句看完一部小說了,但【買話】讓人不忍跳讀,它是一部完成度非常之高、令人著迷的小說。主人公劉耳人生中雖有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時刻,但他本質上還是一個無法融進城市的人。「鬼子筆下的劉耳既不是一個英雄人物,也不是一個道德高尚的苦行僧,他就是一個普通人,有鄉村人的自私自利,也有一個正常人的自我約束。」【買話】中對生活邏輯的掌握和對普通小人物的心理把控令人稱道。

【買話】中劉耳返鄉的窘境,正如同魯迅在【故鄉】中寫的那樣,「魯迅還鄉其實也是連根拔起,是進行一趟徹底告別故鄉的旅行。迅哥和閏土童年時有那麽多故事,中年卻完全是形同末路。人一旦闖向外面的世界,就會被故鄉的人視為一個逃離者,這是中國鄉村社會固有的苦難處境所想定的。現代主義文學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無法抵達,也無法返回。」

張清華教授從現實、歷史、哲學三個層面總結了【買話】的當代意義。「從現實的角度來說,鬼子書寫了當下的城鄉差別,書寫了鄉村在工業化行程中的破敗過程;從歷史的角度,它抵達了很多深層結構,重新以含蓄而深刻的眼光審視種種鄉村問題,書寫鄉村社會戲劇性的小歷史、荒誕性的大歷史;從哲學上來講,鬼子以現代主義態度處理‘還鄉’主題,即人無論離鄉還是還鄉,永遠都是孤獨的。」

東西:【買話】中的留白處理,是一個成功的案例

同為「廣西三劍客」,東西和鬼子從創作起步階段就很熟悉。他說,鬼子年輕時一頭長發,叛逆、自由、落拓不羈,為了寫這個小說,他「削發明誌」。

他談到,這個小說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其中的留白。「我們至今仍不知道七個雞蛋殼是誰放的,因為作者進行了留白處理。這種留白的妙處就是讓讀者去猜想,讀來韻味十足。對於寫得太滿的小說,讀者有時反而不想讀了,恰恰是這種懸而未決的樣子,讓小說充滿誘惑。」七個雞蛋殼是劉耳買話的重要觸發點,也是令讀者好奇、追蹤故事發展的引線。在當今肯定性的社會環境中,作家面對問題、書寫問題的時候,需要尋找恰當的寫作策略與合適的寫作姿態。鬼子在【買話】中的留白處理,是一個成功的案例。

東西結合自己的鄉村經歷和回鄉經驗,體會到【買話】主人公劉耳對鄉村的態度是復雜的,混雜著對故土的眷戀和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陌生感與異己感。「小說也在提醒我們註意鄉村的倫理。人離開鄉村後會改變,但鄉村的倫理一直在。劉耳離開故鄉那麽多年,回去後仍需接受鄉村倫理標準的評判與審問,這是他面對故土最糾結的地方。」

東西稱,【買話】中展現了對時代癥候的獨特感知,鬼子敏銳捕捉到了人孤獨的時候產生的表達和傾聽的訴求。「小說有一個明晰的主線就是孤獨。鬼子很敏感地認識到:一個人需要被人傾聽。同時【買話】也向我們投擲一個問題,為何我們想聽故鄉人的話,也需要重返故鄉時被聽到,且有回音?」

同時他也談到,「小說中的「吃」寫得很巧妙。人在尋找記憶的時候,味覺記憶能把他喚醒。我曾寫過一篇小說叫【肚子的記憶】,也寫到味覺記憶。【買話】裏,劉耳透過美食喚醒自己的記憶,也試圖以此重建和故鄉的聯系。」

李洱:能夠讓讀者看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心靈

李洱說,我和鬼子共同參與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小說的變革時期。那時候,鬼子的「瓦城三部曲」名重一時,至今仍是文學史上繞不過去的作品。多年來,專業圈一直在期待他的新作。看到【買話】,我認為這是鬼子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一部作品,他又一次超越了自己。

無論對有城市生活經驗的讀者,還是鄉村生活經驗的讀者來說,【買話】都具有啟發性和概括性,能讓人產生強烈的共鳴,相信很多讀者從中能夠看到自己,看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心靈。同時,這本書從另外的角度書寫了「山鄉巨變」,在山鄉巨變的時代,一個人、一群人,從老人到孩子,如何被塑造,是非常重要的主題。【買話】準確捕捉了這樣的主題。

李洱說,鬼子的小說非常耐讀,他的語言明白曉暢,故事內蘊又非常復雜。這本書對城鄉生活的描述準確而真實,同時又有些荒誕。毫無疑問,這是最近幾年非常值得讀書界重視的一本書。

鬼子:小說是一種手藝活兒,心裏的想法要找到合適的故事

鬼子表示,自己屬於那種慢工出細活的作家,當年李敬澤曾評價他寫小說是「生了根才發芽」對他影響深遠。他堅信質素高於數量,沈澱與反復打磨已成為自己的寫作習慣。

在談及創作過程時,鬼子對「生活」感觸頗多,但小說與生活不同,不能簡單地用生活邏輯去理解小說的邏輯。「我在這個小說裏扔下的不光是七個雞蛋殼,很多地方都是有意掐掉的。小說首先是小說,然後才是生活。寫作者首先要挖一個坑,把你想寫的人和故事扔進去,從裏面撈哪個上來,就是作者個人的審美選擇了。」

鬼子用老家的空房子比喻主人公返鄉時經受的孤獨感與隔膜感。「村裏很多房子常年沒人住,盡管跟村裏別的房子挨得很近,看上去很親密的,但卻有一種隔閡在。」這種孤獨感,並不是一人一地之感,而是一種蔓延的時代現象。「我覺得劉耳不僅僅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龐大的群體,這個群體可能所有人。」

最後,鬼子談到了自己和【買話】中的小孩「小扁豆」的關聯。他說,「因為仫佬族把機靈的小孩稱為‘鬼子’,所以自己取了這個筆名。書裏也有一個機靈鬼小扁豆,所以他也是我。我小的時候跟小扁豆一樣。他有一點小聰明,有時候讓人覺得可愛,有時候讓人覺得可恨。我有意設定了這個人物,讓他充當劉耳回鄉時的紐帶,甚至他出場的時候,我寫他背後有一道光。他給劉耳帶來希望,也帶來心靈重回故鄉的可能。」

鬼子不斷強調小說是一種手藝活兒,心裏的想法要找到合適的故事,故事還要令人信服。為了讓自己的手藝精進,他廢掉了幾稿,最後【買話】呈現的樣子是他自己最滿意的,事實證明也得到了積極的反饋。

付如初:它準確捕捉到了我們這個時代所有人的共同身份

付如初說,編輯首先是讀者。她研究生期間讀到【被雨淋濕的河】,被故事震了,「不只是生活經驗上的震驚,更是一種美學上的震驚。從那以後,鬼子老師的作品就進入我的視野。」後來就是長時間的約稿和等待,直到鬼子發來【買話】的稿件,她重新感受到了閱讀鬼子作品時的驚喜。

書名敲定的過程也非常有趣,「起初我們想了很多名字,包括‘空蛋殼’‘劉耳買話’,後來確定了‘買話’,非常有禪意,為讀者留有想象的空間。」

付如初談到,編輯在出版每一本書的時候,都會問自己一個問題,讀者為什麽要讀這本書?這本書能給讀者帶來什麽?對【買話】來說,它準確捕捉到了我們這個時代所有人的共同身份,那就是「同為異鄉人」。當代中國,千千萬萬人都經歷著流動,曾經文學的關註重心是如何奔赴城市,如今,開始關心怎麽擁有故鄉。在離鄉與返鄉的旅途中如何透過隔絕感,與具體的人建立真實有效的交流。每個人都需要說話,同時也需要傾聽,這是【買話】的讀者基礎所在。

作家鬼子

作者簡介:

作家鬼子出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廣西羅城,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代表作「瓦城三部曲」【瓦城上空的麥田】【上午打瞌睡的女孩】【被雨淋濕的河】和長篇小說【一根水做的繩子】頗受好評,曾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人民文學】年度優秀小說獎、【小說選刊】年度優秀小說獎、百花文學獎等獎項。他的寫作有先鋒文學的美學銳利,也有深沈的現實情懷,對人情人性的幽微把握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