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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聽見冬天的聲音

2023-12-06文化

立冬剛過,在河南老家的媽媽打來電話,說老家下雪了,一夜之間就入了冬,叮囑我加衣。隔著這麽遠的距離,她身後窗外呼嘯的北風、簌簌的落雪,卻仿佛在耳邊流動。

不同於春天的鶯啼燕囀、秋天的蟬鳴蟲吟,冬天是個沈悶的季節。古人的詩句最是犀利,「淒淒歲暮風,翳翳經日雪」「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寥寥幾句就勾勒出一幅寂寥慘淡的冬日景象。仿佛冬天化身為冷酷無情的「消聲器」,徘徊在零度上下的氣溫將一切聲響都悄然抹去,原本生機勃勃的大地逐漸凝結,只留下無盡的冷和蒼茫的空。

可冬天真的沒有聲音嗎?不是的。如果你用心聆聽,一定會發現藏在冬日裏窸窣的聲響。

上海的初冬依舊是美拉德色系的秋天模樣,衡復風貌區的街頭,或大學校園裏,梧桐葉鋪滿道路,踩上去是「嘎吱嘎吱」的,聲音忽高忽低,忽輕忽響。殘余的樹葉在風中嘩啦啦地舞動,依依不舍地從枝頭飄落,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觸地的剎那,發出不易察覺的聲響。

在我們學校,人工湖不易結冰,波浪的聲音一年四季都有,只不過冬天的動靜更小。在微風的吹拂下,湖面的波紋朝兩岸逐漸暈開,湖水輕輕拍打著湖堤,像在演奏一首沈寂的曲子,音調極低,不能唱,只能哼。

待到一場清冷的冬雨,淅淅瀝瀝地從天空飄灑下來,世界便幻作黑白兩色。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屋檐、傘面和肩頭。更有淩冽的北風,呼嘯著擦窗而過,一會兒掠過稀疏的枝幹,卷起滿地的落葉;一會兒又漸漸平息,萬籟俱寂。伴隨這時起時伏的白噪音,若能卷在溫暖的被窩裏,很快就能沈沈入睡。

這些細小而微妙的冬日絮語,其實都源自生命的靜美。只要讓心醒著,就能聽到這特有的韻律。

天氣漸冷,最適合來一碗熱乎乎的牛肉湯。放學後,我走進食堂,跺跺腳、搓搓手,身後的簾子便將室外的冷氣隔絕起來。各個視窗後廚裏,翻炒著香噴噴的飯菜,鍋碗瓢盆相互碰撞,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牛肉湯好了,就著焦酥裏嫩的油酥燒餅,咕嚕幾口下肚,身子立馬暖和起來。

這也讓我憶起在家鄉時,每逢天寒的夜晚,堂屋的爐子就會燒起來。火苗吐著信子,隨時會竄出來似的。外面天寒地凍,屋裏格外溫馨。全家人圍坐在火爐旁,爸爸算著賬,媽媽低頭打毛衣,奶奶看電視。我則在火爐蓋上放一捧花生和紅薯,一邊聽大人們嘮家長裏短,一邊吃得不亦樂乎。

現在想想,當時只眼巴巴饞著脆花生和烤紅薯,尚未察覺到幸福的滋味。春秋季總是離別匆匆,幸好還有一整個漫長的冬天,可以留給自己和家人。

每次放學回到家,總能聽到廚房鍋裏煮飯「咕嚕咕嚕」的聲響,將窗外的寒冷煮成融融暖意。奶奶會提前把爐子的柴放足,等我回來後,整個屋子都暖洋洋的。等到爐子上的水燒開,媽媽趕忙提起茶壺,把水灌進暖水瓶,水聲由緩慢沈悶變得短促尖細後,便是灌滿了。

若飯還沒做好,媽媽會叫我先回裏屋寫作業。我趴在桌子上,手指翻著書頁,心卻飄到了窗外:趁著有陽光的午後,媽媽把洗好的一摞衣服抱到外面,使勁兒抖幾次,再一件一件掛到晾衣繩上。記憶中,冬天的衣服總是曬不幹的,只能「凍幹」。有時候忘了收,第二天衣服就會凍成一面面薄而脆的「玻璃」,用手小心敲打,柔軟的布料變成了硬邦邦的質地,好不有趣。

兒時關於冬天的記憶總是溫暖、美好的,長大後,我在外地讀書,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故鄉仍像一條小河,在歲月中緩緩流淌。每次過年回家,我都要與親人們圍坐在飯桌前閑聊近況。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些圍爐夜話的晚上,內心的充盈又多了幾分。

看似寂靜的冬天,沒有夏天的熱烈,沒有秋天的繽紛,卻有它獨特的內斂與堅韌。它像一幅素描,線條簡單,在一筆一畫中勾勒出生命的奧義、溫暖的美好和幸福的模樣。冬天的聲音裏也藏著大自然的回響,醞釀著生活的小歡喜。有心之人必會捕捉到剎那觸動,化作內心的成長與豐盈,成為治愈人心的能量。

我想,沒有比冬天更漫長的黑夜,也沒有比「在一起」更幸福的字眼。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心中的火還在燃燒,愛你的人還時常牽掛,幸福就會長久地流淌下去。世間嘈雜,我們常常習慣於用視覺感受環境,卻常常忽略聽覺也是一種聯結自我與外界的方式。

不如暫時遠離周圍的喧囂,將這個冬天交給耳朵吧,沈浸在內心的美好中,哪怕只此片刻,也能感受這份溫暖的柔軟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