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文化

我有一個出家為尼的夢想

2024-10-01文化

文/趙香玲

大概18歲,遇到一個安徽的女生顏,她是我見過最會討生活的女子。她書讀的好,在北京城賣茶葉交學費養活自己,養活弟弟妹妹。

那時候我們都年少,我因為北大一個叫玲的女生介紹,給出版社或者個人校對書稿。八開的紙張,一本書有十多斤,我每次去交稿取稿,背著稿穿梭在地鐵公交車上,她就坐在五星級賓館的大堂,穿高跟鞋,超短裙,背著自家媽媽炒的「黃山毛峰」,「六安瓜片」「太平猴魁」「祁門紅茶」......(這些名字都是顏硬灌給我的),她一邊讀書,一邊用這些樹葉子,給自己給家庭帶來新的生計。

記得有一次,她給自己換了房租,還有一次,她給自己換了一套天安門門票,然後用門票換了一套漂亮的郵票。後來郵票做了什麽,我忘記了。她還給一個老家的妹妹在部隊大院裏換了一個小小的理發室,用茶葉抵賬。還有一年,她因為我們膠東沒有大米,給我換了100斤大米,長途汽車捎給了老家。

顏是我喜歡的那種女生,漂亮是父母給的,我只能羨慕,對於她這種生活能力卻是讓我極其崇拜的。我在北京奔生活的那些歲月,美好而簡單,最最開心的日子,是我和顏每月一次的約,我們會約在不同的區,不同的野外,不同的寺廟(去寺廟裏不帶酒只帶一個暖瓶一個麪包,暖瓶裏泡了顏媽媽炒的茶,至今我仍習慣於野炊帶暖瓶,裏面泡上各種茶)。一塊布,一個籃子,顏自己做的各種點心,還有她爸爸長途汽車給她捎來的土酒,

我們約一般是我們倆人,或者加上一兩位男生,顏說,女生一次別超過兩個,容易爭風吃醋。

我的酒量不及顏,她會喝掉一瓶酒大半,我喝一點然後帶回去,每次校稿到深夜來一小杯。我偶爾想起顏,還會想起她仰頭幹杯的樣子,眼角冷清冷靜的,嘴角卻含著笑。我曾經對著鏡子做過很多次,如果我眼角冷清冷靜,我嘴角就無法笑。

約的日子,我總會和顏說,我的理想是老了去顏的家鄉定居,就租賃她媽媽的廂房,過有滋有味的農民生活,跟著顏媽媽隨便摘點樹葉就可以換米換面,可以養活自己。她每次都說,你做夢。

我的年少沒有多少驚心動魄的回憶,除了工作和活著,最快樂的莫過於和顏的各種約了。

我28歲那年,顏29歲,她出家去了峨眉山,然後我再也沒見過她。我以前去成都參展,積極去的原因,就是想去峨眉山找顏,去過很多次,卻無法找到她了。三年前我遇到一位五台山的主持,問了她,她說:出家後沒了俗家名字,也不一定一直在峨眉山,是很難找到的。主持說她原籍山東,後來去了普陀,再後來就在五台山了。相處的十年裏,我從來沒有看出來,顏有一絲絲想離開塵世出家為尼,她很愛美,總是穿各種色彩的衣服,她說:人要保持住身材,然後可以穿各類好看的衣服了。我想我一直克制飲食保持身材,是為了記住顏,或者是因為顏對於我是某種念想。

大概就是顏說她要去峨眉的時候了,我也生了心想出家,去山上打坐念經,有啥吃啥,沒有吃的餓著也行那種日子,但是,我沒有勇氣,我留在這個繁雜的世界繼續柴米油鹽,繼續苦辣酸甜。那時候我迷戀一個很帥的男人,迷戀讓我努力討生活,以此想和那個男人比肩,現在再想起那個人,我覺得他虛偽自私,很會利用女人上位,是個一點也不討喜的,可能當個擺件合適一些。這算不算佛家的一切都是空?苦非苦,樂非樂,只是一時執念罷了。

我28歲那年因為顏的離開,消沈了很久,然後就在網上查各種寺廟,每次經過一個城市,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就要去城市的寺廟裏待上半天,這個習慣一直持續到今天。現在去寺廟我依然很少上香,如果有閑錢,我就去填個香油。總有很虔誠的人需要在寺廟裏吃飯吧。

我時常想,我等孩子結婚,等父母去世,我也找一個寺院,帶上生活費,離家定居。有一次和很好的朋友聊起來,她說,你真想修行,何苦出家,居家修行不是一樣?我講了顏,她沈默很久,說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了。23年見一位年輕時和顏相識的一個老友,他已經定居加拿大,和他聊起來顏,他說顏是個有勇氣且美麗的女子,值得更好的生活,出家是不是遇到什麽傷心事情了,他表達了遺憾。本來好好的一場聚會,我一下子就意興闌珊,沒了談話的欲望了。人們總是習慣性用自己的思維去判斷別人的行為,無所謂對錯,我就是不喜歡這位老友對於顏的猜測,覺得褻瀆了那位才情艷艷的女子。很欣賞一位年輕企業家,他曾經有閃光的履歷,現在是地道的農民。聊起來修行的話題,他說:每個人都可以出世,而我以為,出世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我們生而為人,總要為這個社會盡責吧。

我時常想起來這個話題,自我反省,好像我只是想放下在做著的各種事然後躺平,根本沒有出家的勇氣和虔誠的心。我去過有齋堂的很多個寺廟吃過齋飯,我時常會想起來顏,不知道曾經無肉不歡,無酒不成顏(宴)的她是怎樣的。我認識一位師父(女眾),怎麽認識的已經不記得,一直在微信裏稱呼她「師兄」,叫了五年,去年春天,不知道聊起來什麽,她說我是出家師父,我瞬間蒙了,我問師傅:我一直稱呼師父師兄,在佛家裏算不算大逆不道。師父笑:無妨,稱呼而已。我也時常聽到別人對於各種信仰褒貶不一的評論,我從來不參與評論。如果有人問我,你信佛嗎?每次我都認真回答:我是個有假信仰的人,既不能靜如止水,也做不到怒目金剛,更不能舍身為義,哪裏配信佛。24年9月5號,我叫了五年師兄的師父從四川寺廟來,來看我父親。我老父親越來越糊塗,我23年在師父那裏給父親捐了香油,師父突然就來了煙台,說是來看看父親,而父親因為想家,哥哥計劃10月份就帶老爺子離開煙台了,一切都剛剛好,兩位居士陪同前來,只待了48小時就離開了。見父親的日子,他緊緊地握住師父的手,說師父是個大好人,年紀比他還大,明明師父我一樣的年紀,師父耐心陪了老爺子很久,聊一些只有父親記得的往事。師父來的時候,我和她聊起來我有一個想出家的想法,她沒說可以或者否定,她只說,自己出家12年,媽媽住在山裏,都是哥哥照顧。媽媽90歲了,病危,她請了假,回來看一眼。因為女眾不可以獨行,如果離開她請假的路線,她就只能請了居士陪她來我這裏看望老父親。

我沒有往深裏和師父討論她話中的意思,我想她大概只是陳述事實,我這個喜歡做夢的人,應該清醒時去回看自己這個出家的夢想吧。

緣起緣落都是定數,煩惱即菩提,我姑且記著人生真的如夢,待悟透,我心清明時再論出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