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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英華】王火:以筆為槍 初心如炬 || 程少華 昱青

2024-06-23文化

王火:以筆為槍 初心如炬

程少華 昱 青

王火,本名王洪溥,1924年7月生,中共黨員。1948年畢業於復旦大學新聞系。歷任四川文藝出版社書記、總編輯,四川人民出版社副總編、編審,四川省第五、六屆政協委員,四川省作家協會名譽副主席,中國作家協會名譽委員。1987年春離休。著有長篇小說【戰爭和人】【血染春秋——節振國傳奇】【外國八路】【霹靂三年】【雪祭】,中篇小說集【邊陲軍魂】【私密權】【心上的海潮】,散文集【西窗燭】【人世繪】等。

曾獲全國勞動模範、四川省優秀共產黨員稱號,獲國家圖書獎、「炎黃杯」人民文學獎、茅盾文學獎、全國「八五」期間優秀長篇小說獎、四川省郭沫若文學獎等獎項。

從1943年發表第一篇作品起,王火的創作至今長達81年。這位從槍林彈雨中走來的戰士,以犀利而明銳的筆寫就他傳奇的人生經歷以及對祖國的耿耿忠愛。

中國作家協會在致「王火文學創作八十周年學術研討會」的賀信中說:「王老用行動告訴我們,對革命的赤誠信念,對寫作的一腔眷愛,對人間真善美的守護與踐行便是生命之‘火’。這熊熊炬火照徹歷史長河中的英雄與傳奇,依然溫暖而有力地照耀著我們。」

從「孤島」到大後方

1924年,王火出生在上海。

他的父親王開疆是江蘇如東人,16歲離家遠行。在日本早稻田大學法政科畢業回國後,致力於政法教育事業,當過律師,還與友人共同恢復具有革命傳統的中國公學,在中國公學、南方大學任商科系主任、法律系主任,兼任上海大學、暨南大學等學校的教授,參與創辦上海法政大學,是個很有民族氣節和社會影響的人,後被汪偽政權迫害致死。

王火的母親李蓀是上海人,年少時反抗外婆給她裹腳,後抵制封建婚姻,到蘇州桑蠶學校讀書,畢業後成了一名小學教師。

王火6歲時父母離婚,之後跟著父親和繼母吳德芳一起生活。「她對我很好,常給我講一些世界名著,比如【愛的教育】之類的,對我的文學之路影響很大。」王火回憶繼母時說。

抗日戰爭爆發後,王火隨父親輾轉遷移,從南京到蕪湖,再到漢口、廣州,再到香港居住近一年,又回到上海。在被稱為「孤島」的上海,王火進入東吳大學附屬中學初中部讀書,與同學一起,滿腔熱血地在大街小巷用粉筆書寫抗日標語,散發抗日傳單。漸漸地,他萌生不能當亡國奴的想法,決定離開上海,到大後方抗日,去重慶繼續求學。

1942年7月初,王火從上海到南京、蕪湖,再坐火車到合肥。在淪陷區透過封鎖線很艱難,王火在合肥待了20多天,終於在繞路120多裏後到達上排河,逃出淪陷區,踏上抗日的土地。一路上主要靠步行,王火的腳上常磨出水泡,他便用「媒子」(用黃表紙卷成的捆,吸水煙的人用此點煙)熏幹水皰後拿針挑破。遇到幹旱天氣,他將石頭下潮濕的泥抹進嘴裏。經歷九死一生的艱難困苦,9月下旬,王火終於到達四川江津(現重慶市江津區),投奔堂兄王洪江。

在復旦大學新聞系上學時的王火

采訪南京大屠殺戰犯審判過程

在王火家中,放著一塊他十分看重的銘牌,那是中國作協頒給參加過抗日戰爭老作家的,上面刻著「以筆為槍 投身抗戰」8個大字。「我當年的職業理想並不是當一名作家,而是要像蕭乾、‘大兵記者’恩尼·派爾那樣,成為一名戰地記者,為公平正義鼓與呼。」王火曾這樣說。

1944年,高中畢業的王火想考大學新聞系。當時全國只有三所學校有新聞系,其中復旦大學最有名。王火從報考的596名考生中脫穎而出,以第7名的成績金榜題名。在復旦大學讀書期間,著名的戰地記者、轉譯家蕭乾是王火的老師,王火獲益良多。

1946年,讀大三的王火作為特派記者,為重慶【時事新報】、上海【現實】雜誌等報刊撰稿。此後的三年中,他用王公亮、虛舟、馬力等筆名,發表多篇散文、小說、評論。

王火是第一批報道南京大屠殺戰犯審判過程的新聞記者之一。1946年2月,學校交給王火一份工作——以上海、南京特派員的名義,前往南京采訪審判日本戰犯過程。懷著對侵略者的仇恨及遠大的新聞理想,王火奔赴南京。他對南京大屠殺的過程進行調查,采訪幸存者,目睹了遇難者叢葬地的發掘過程。

王火有意識地尋找一些女性受害者,包括曾在審判谷壽夫的法庭作證的李秀英。「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站出來。李秀英能主動出庭作證,引起了我的註意。庭後,我便主動約訪了李秀英。」

隨後,王火在上海的【大公報】和重慶的【時事新報】上,以「王公亮」為筆名,發表【南京大屠殺主犯谷壽夫受審詳記】【被汙辱與被損害的——記南京大屠殺時的三位死裏逃生者】等長篇通訊,引起強烈的社會轟動。

20世紀80年代王火在進行文學創作

「苦辣酸甜一部書」

「王火」這個筆名使用於新中國成立之時,取自高爾基的名言「用火燒毀舊世界,建設新世界」。

被評為「史詩性書寫」的【戰爭和人】獲得茅盾文學獎,還多次再版,但這部作品的成書過程並不容易,可謂一波三折、九轉功成,被王火稱作「苦辣酸甜一部書」。

新中國成立後,王火在上海總工會工作,雖日常工作繁忙,但王火不愛下棋、打撲克,覺得精力有余,決定寫一部100萬字以上的小說,反映抗戰時期可歌可泣的壯舉。

就這樣,王火開始利用業余時間,撰寫【戰爭和人】的前身——【一去不復返的時代】,三部份別為【月落烏啼霜滿天】【山在虛無縹緲間】【楓葉荻花秋瑟瑟】,以主人公童霜威、童家霆父子在抗戰過程中的行蹤為線索,展現從西安事變到抗戰勝利的恢宏歷史。

1953年,王火調至北京中華全國總工會,先在工人出版社任編輯組長兼通聯組長,後在【中國工人】雜誌社任主編助理兼編委。任務繁重的王火仍舊堅持創作,120萬字的三部曲初稿完成。

1961年7月,王火被調到山東,擔任臨沂一中副校長。臨行前,他將厚重的書稿送到中國青年出版社。幾個月後,中國青年出版社將書稿及修改意見寄給王火,稱其「是百花園中,一朵獨特鮮花」。不久,「文化大革命」爆發,這部耗費王火二十年心血的小說突然成了「為國民黨樹碑立傳的大毒草」,王火悲痛地將它付之一炬,燒為灰燼。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後,中國青年出版社向王火發出掛號信,邀請向他出版長篇小說【一去不復返的時代】,王火去信說明實情。後來,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於硯章鼓勵王火重新將小說寫出來。1980年,55歲的王火開始動筆重寫總題被改為【戰爭和人】的三部曲。1983年,第一部【月落烏啼霜滿天】在山東完成初稿。

1983年秋,王火由山東調到四川成都,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工作,並建立四川文藝出版社,王火繼續【戰爭和人】的創作。

世事無常,1985年5月的一個雨天,王火拿著書稿清樣去出版部門,正在興建的出版大廈工地上溝坎縱橫,王火為救一個掉進深溝的小女孩,頭部撞上鋼管,暈了過去。他的顱內出血和腦震蕩雖然治好,卻落下後遺癥:左眼完全失明,右眼視力有限。王火在樓梯上摔過三次跤,還將開水倒到手上,連正常生活都成了問題,不得不在1987年提前離休。

王火不願功虧一簣,僅靠右眼繼續寫作。因連電腦光標位置在哪裏也看不清,所有文字都由他手寫而成。王火右手執筆,左手端著放大鏡,罩在高度老花眼鏡上,寫作過程十分艱辛。

終於,三部曲分別於1987年、1989年和1992年出版。1993年7月,以【戰爭和人】為總名的套書出版,反響極大,將人民文學獎、國家圖書獎、茅盾文學獎、四川省郭沫若文學獎等一一收入囊中。

跨越台灣海峽的曠世真愛

在【戰爭和人】的扉頁,印著王火與妻子淩起鳳的合影。王火寫道:「熟人都知道我有值得羨慕的‘大後方’。幾十年來我和淩起鳳在生活和創作上始終是最好的‘合作者’。」在王火看來,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應該有妻子的名字」。

淩起鳳原名淩庶華,其父是辛亥革命元老淩鐵庵。1942年,王火歷經萬難,從上海來到大後方,在江津國立九中插班上學。淩父與王父是舊交,王火去淩家拜訪,聰明文靜的淩起鳳很快博得他的好感,後來兩人為國立九中同學。王火在復旦大學讀書期間向淩起鳳表露愛意,兩人很快墜入愛河,於1948年訂婚。

新中國成立前夕,淩起鳳隨家人去了台灣,王火與淩起鳳在外界不看好的情況下一直鴻雁傳書,從未間斷往來。王火知道,海峽那邊的淩起鳳承受著巨大壓力,寫信希望她盡快回大陸與自己完婚。

「那時,為了愛情我覺得再大的犧牲我也可以付出,主要是不忍離開父親,但父親最愛我,他為我思考得十分周到,他總說:還是讓我先到香港然後再回上海是最佳方案。」淩起鳳在日記中寫道。

1952 年,淩起鳳告別台灣的家人,先來到香港。這時,她卻陷於進退兩難中:如果回了大陸,台灣方面會如何追究她父親的責任?自己回來是否會影響王火?心力交瘁的淩起鳳一病不起。

這時,李蓀站了出來,不顧年歲已大、身體欠佳,出高價冒險「偷渡」去香港。為順利回到上海,李蓀為淩起鳳策劃在香港自殺的假象,淩起鳳才回到上海與王火重逢,從此開啟相濡以沫60余年相依相伴的生活。

王火在【花城】1981年第1期發表電影文學劇本【明月天涯】,以淩起鳳的故事為原型,生動再現當年她回大陸驚心動魄的過程。

王火與妻子淩起鳳

淡水之交,潭深千尺

自1983年定居成都,王火在四川已工作生活了41年。「成都是迄今為止,我居住時間最長的城市,絕對稱得上是我的第二故鄉。我交了很多本地朋友,感情很好,比如像馬老、李致。雖然我們並不常見面,但是在一個城市,總是感覺很心安。」王火如是說。

到成都工作的王火與馬識途、李致一見如故,「我們談人生、文學,非常投契,大有相見恨晚的知音之感。」幾位老友每到重大節日或者彼此生日總要相聚,彼此新書釋出也會到場慶賀。

2017年8月4日,【王火文集】正選暨贈書儀式在成都舉行,103歲的馬識途、88歲的李致冒著酷暑,親臨釋出會現場。三位好友見面握手、擁抱,真摯之情令人動容。馬識途講述他與王火的深厚友情,朗誦了一首寫給王火夫婦的七律詩:「淡水之交數十春,潭深千尺比汪倫。同舟共渡風雨夜,相見無言勝有聲。」

2019年6月20日,【李致文存】新書正選儀式在四川大學舉行。105歲的馬識途、95歲的王火來到現場,暢聊李致其人其文。由於身體原因,那時的王火很少與外界接觸,但仍堅持參加這個儀式。

2024年3月28日,馬識途在成都仙逝。100歲的王火深情地獻上悼詞:「敬挽馬老識途:蜀山肅立,松林搖曳,哭赤膽忠心老革命。川江奔流,江潮號啕,挽世界罕見大作家。」落款是李致、王火。王火的女兒王淩說:「爸爸最後落款要加上李致的名字,而且要加在自己名字的前面。他們仨是很多年的好朋友,幾十年來很多事情都是在一起,遇到誰過生日,其他兩位一定會送上真誠的祝賀。此前他們身體狀況都良好的時候,還會在一起雅聚,打平夥,在一起吃飯。」

多年來,王火做到「兩個堅持」,一是不簽名售書,二是不做報告。因年事已高,如今的他很少公開露面。王火很喜歡作家周克芹的名言並將它視為座右銘:「背對文壇,面向生活。」

馬識途書贈王火(馬萬梅攝)

來源:晚霞雜誌

作者:程少華 昱 青

圖片:除署名外,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