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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碩鼠碩鼠」,你一定能接上_____

2024-04-13文化

就算你恨透了語文課,就算你已經畢業了30年,課本裏的魯迅老舍司馬遷都忘光了,只要有人說出 「碩鼠碩鼠」 ,你就一定會接上 「無食我黍」 。這句話順口又形象,聽一遍就記住了。而且,「黍」這個相對生僻的字,也因為無情的押韻變得人所共識。不信,你別看螢幕,把黍字寫一遍,我相信九成的人都做不到,包括我自己。

再追問一句,碩鼠和你搶的這個,到底是個啥東西啊?恐怕說得上來的比會寫的也多不了幾位。

嘿嘿,這我可就知道了。

沒有黍就沒有你

看了上面的圖,你一下就樂了。嗨,我以為是什麽山珍海味呢,這不是小米嗎,電動車沒開過,小米還沒吃過嗎!沒錯,這就是黍。

但,不是小米。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攤到桌子上一比就能看出來了, 黍是比小米大兩號的「大小米」 。兩者都是禾本科的但不同屬。

攝影:老信

這也不能怪大家,黍離我們現代生活是遠了些,尤其是南方的朋友們,很少見到或者吃到這種糧食。在北方,黍不算太稀罕,我就是在北京家門口的超市買到的。雖然還是逛了好幾家才有,畢竟還是有。 在商店裏,它不叫黍,而叫大黃米、黃粘米、糜(méi)子。

先疊個甲,在各種現代漢語的詞典以及【中國植物誌】中,黍的大名叫「稷」。 然而,頗多學者認為稷不是黍,而是粟,也就是小米、谷子 。還有極個別的人認為稷是高粱。筆者也傾向於稷不是黍,但這個公案很復雜,今天咱不說它,幹脆躲開「稷」這個概念。

放大點對比就很清楚了

攝影:老信

黍是華夏大地上最早被人馴化種植的谷物,上線可以追溯到10000年以前。我們今天在東胡林、磁山等很多古人類遺址中都能發現黍和小米,把這些遺址的數據放在一起可以發現, 越早的遺址中黍的比例越高,越往後小米的比例越高 。可見小米在當時是新興食品,正在逐步取代更為古老的黍。而稻的主糧化至少要向後兩三千年,麥進入中國就更晚得多了。

當然,如果人類當年不馴化黍,也有可能馴化其他野生植物作為糧食。但歷史畢竟選擇了黍,可以說,如果沒有黍,我們的歷史必然覆寫,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有你我。

吐魯番出土的周朝小米

黍不僅是古代華北地區和黃土高坡的主糧,也在公元前3000年左右就開始了西傳,到達青藏、中亞,後來又奔了俄羅斯和印度兩個方向,還到了非洲和美洲。這些地區在今天也依然在食用黍,比如俄羅斯的黃米麪包就是有名的特產。

事實上,黍也並不是僅在北方生長。在四川、雲南、安徽、江西、台灣甚至東南亞的遺址中也都出土過黍,不過都不能算主糧。南方的濕度對黍不大友好,另外稻的崛起很快,好吃營養又高產,黍只好默默結束,直到今天也再沒殺回去。

黃米麪包

關公身高一碗粥

雖然黍已經不是今天的主糧,但由於歷史地位太過重要,黍在我們的文化中留下了極多的墨點,只是你不知道它們的聯系。

比如【詩經】就提到黍28次之多,除了「無食我黍」,還有大名鼎鼎的【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如果這兩句不熟,後面的「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你肯定知道。

黍穗

再比如孟浩然的名句「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不過詩裏的雞黍未必是真的雞和黍,就像今天說「桑梓」、「綠茶」都不是本意一樣。這事要說得倒回一千年去。

【論語·微子】裏有一句「殺雞為黍而食之」,是指款待子路的盛宴。周朝那會兒,雞和黍可是好東西,一頓飯有雞有黍稱得上飯菜豐盛了,這是雞黍一詞的源頭。

插播一張東北同學最愛的黃米粘豆包

到了漢朝,又出了一件奇事。

汝南人範汜在遊學路上遇到了山陽人張劭,二人交好之極。臨分開時,相約兩年後到張劭家做客。眼看到兩年了,張劭開始張羅雞黍,張母不以為然:不就是當初隨口一說嘛,千裏迢迢還能真來吃頓飯嗎?張劭說,範汜可是有信的君子啊!結果範汜果然如期而至。

後來張劭重病,範汜就夢到了張劭,馬上趕去張家。古代路遠難行,緊趕慢趕,張劭還是先走一步了。說來也怪,靈柩東倒西倒就是擡不進墓穴,張母哭著說,兒啊,你是有什麽心願沒了嗎?耳聽得遠處車馬聲響,張母恍然大悟,一定是範汜來了!果然,範汜下馬親自引棺,靈柩很順利地就下葬了。在場之人無不感慨痛哭, 「雞黍之交」 自此變成了固定用法。

山陽(今濟寧)為二人修建的雕塑

黍還是中國度量衡的基石 。在秦以前,各國度量衡不一,秦始皇雖然統一了,但是秦朝滅的快,也沒推廣到位。中國真正意義的統一度量衡是在漢朝,規定以十粒中等大小的黍並排長為一寸,十寸一尺;100粒黍重為一銖,二十四銖一兩。

對世界充滿好奇心的康熙曾經親自做實驗,發現這個數對不上。這也難怪,清代的尺和現在差不多大,而漢代尺是23.1厘米,實物1956年才出土,康熙自然不知道。

我做的實驗,看來2000年前黍子就這麽大

攝影:老信

所以,總有人質疑關羽身高九尺比姚明還高兩頭,也是犯了康熙的錯誤。漢代九尺才不到兩米一,也就是900多粒黍子嘛,熬成粥還不夠一大碗嘞!

味美奈何升糖快

國內的黍主要有兩大類別,山西陜西一線以東種的是 糯黍 ,澱粉含量高,黏性很大(看看黏字的結構) ,俗稱一般叫 黃米 ;以西種的多是 粳黍 ,澱粉少,不黏,俗稱多叫 糜子

糜子可以蒸飯或者磨成粉食用,比如北京的著名小吃茶湯就是用糜子面做成的,口感就和玉米粥差不多;黏黃米因為太黏,蒸不成飯,只能蒸成很黏的稠粥,更多是做糕或者釀酒了。

老北京甜品——茶湯

如今一提到黃酒,大家想到的只有紹興黃酒,那是糯米酒。其實 北方也產黃酒,那都是黃米做的 。解放前北京所售的黃酒即有「北路黃酒」,分為山西來的西路甜酒和山東來的東路苦酒。

今天超市還能見到的「即墨老酒」就是黃米酒,味道焦苦濃烈,比索興黃酒真是差得遠了。

北方黃酒

做糕則是黃米最擅長的領域,軟糯黏厚,而且谷香襲人,那又是糯米比不了的。只不過對於血糖高的人十分不友善,吃一點就爆表。歷史上黍結束主糧界也是因其 太黏,不好消化,久吃人困頓積食 。古人只是沒有血糖的概念,其實是一碼事。

山西農諺說:三十裏蓧面四十裏糕,十裏蕎面餓斷腰,糕就是黍子做的。

黃米油糕,血糖殺手

最後講一個筆者的陳年趣事吧,權作結尾。

前些年,筆者還在業余從事話劇工作,曾參演一個作品叫【黃粱一夢】。對,這個成語裏的黃粱也是黍。戲長一小時,台上演唐傳奇故事,舞台邊用五口大鍋煮黃粱飯。戲完了,主人公夢醒,飯也熟了,劇場中黍香氤氳,觀眾可以和主人公一起品嘗黃粱之味。後來此戲受邀到法國亞維農戲劇節演出一個月,萬事俱備,偏在黍上出了問題。

該劇劇照

三十場演出,要運到法國幾十斤黃米。但黃米不僅是糧食,也是種子,這觸犯了法國的法律,危害了人家的物種安全。正無奈間,一在法友人提議:當地有一種糧食名曰 couscous ,和小米極像,可以代用。於是托她購買,姑娘楞是從巴黎用編織袋給扛過去了。

這種couscous看起來真的和小米一般無二,只可惜蒸起來一點不香。後來互聯網發達了一查才知道,這種 couscous又叫北非小米 ,根本不是谷粒,是用麥粒制粉再攢成的,本質就是個超小的饅頭或者曲奇,那能香得了嘛!

嗨!一處不到一處迷,須知博物要躬行啊!

Couscous制作的法國「小米飯」



撰文、攝影 | 信浮沈

部份圖片來自 | 圖蟲創意

微信編輯 | 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