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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齋故事:風流殺

2024-01-07文化

蒼桐縣捕快沈驍接到去青木縣辦案的命令,念著生病的娘,心裏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

他去給娘抓好藥,買了一只雞拎在手裏匆匆忙忙趕回家,想早點給娘燉上。

「沈捕快,聽說你要調去青木縣了?」王掌櫃坐在門口打招呼。

果然什麽訊息都瞞不過號稱「萬事通」的王掌櫃。

「只是去協助辦案。」沈驍笑答。

「切!該讓他們來頂大轎子擡你去啊,你這‘神探’早已名聲在外!這羅縣令只用人不惜才吶!」王掌櫃滿臉打抱不平的神情。

也難怪,他家錢莊裏的失竊案,給羅縣令搭了一件貴重玉器,一個多月也不見動靜。

沈驍外出辦案回來三天就破了。

王掌櫃打心眼裏佩服這位才十七歲卻才智超群的少年神探。

「沈捕快,青木縣的案子別去,聽說很棘手,更何況你娘臥床數日,要人照料。」王掌櫃起身攔住他。

說話間,王掌櫃的娘子領著丫鬟出來,丫鬟懷裏抱著兩個盒子。

王掌櫃把兩個盒子塞進沈驍杯裏,沈驍一個勁兒地推脫。

他不在家時,王掌櫃常叫丫鬟去照顧他娘,受了不少恩惠,他斷然不會接饋贈,繞開疾走而去。

回家燉上雞,才發現那兩個盒子已經放入院內,一盒裝著一棵老參,一盒裝著許多名貴補藥。

他不好再推,自己還要外出公幹,照顧不上娘,有了這些藥材,娘的精神應該能爽利些,等公幹回來再還王掌櫃的人情。

沈驍文武雙全,十五歲那年中秀才,本應有著大好前程,可他做捕頭的爹因公殉職,娘又體弱多病,他爹去世後就一直臥床不起。

娘要治病,日子得過下去。沈驍放棄了科考入仕,頂了他爹的名號做了一名小捕快。

他似乎天賦異稟,總能從細枝末節中找到突破口,破了數樁懸案,連羅縣令這種眼裏只有富紳和官吏的勢利眼也對他青眼相加。

其實,沈驍知道自己哪兒有什麽天賦,不過是下的功夫是別人的數倍罷了。

他的例銀除給娘看病外,其余全部用於買各種刑案書籍,滿屋子全是書。

明天一早要奔赴青木縣。

那樁案發於三月前。

青木縣青魚街的李寡婦失蹤了,丟下一個四歲的女孩小芙。

李寡婦生得十分貌美,十三歲來青木縣,據說死了夫君,生下女兒後在青木縣定居下來。

自她來青木縣,青樓生意都不好了。李寡婦每日妝扮得花枝招展,艷麗嫵媚地笑坐於院裏撫琴,許多男子以聽曲為由入院來給她銀錢。

日子久了,她的名聲遠播,遠遠近近的男子都會慕名而尋來。

她給女兒找了個奶娘叫周媽,全權負責照顧小芙,不過,周媽是個聾啞人。

李寡婦時常外出,少則幾日,多則一月後歸家。

這次,李寡婦外出三月未回。

前幾日,有個老婦闖入李寡婦的家中自稱是李寡婦的娘,說是女兒三個月未給她一文錢,家中已經斷糧了。

老婦帶了一個年青男子,二人把李寡婦家中搜刮得一幹二凈,周媽抱著小芙只能冷眼觀著。

隔了一日,這老婦就到青木縣衙報了官,說李寡婦失蹤了,跪著一口一聲:「我可憐的女兒啊!」

青木蘇縣令上任不久,尚處在風評考核期,他立即派人四處尋找李寡婦,卻是杳無音訊。

他早聞沈驍的名聲,就去信給羅縣令請求派人相助,羅縣令暗查過,艻縣令的舅舅任朝中錦衣衛指揮史。他早想尋個由頭去巴結蘇縣令拉關系了。

這真是瞌睡人遇了枕頭,稱心吶!他立即派沈驍公幹,並允他捕頭的權力,還給他撥了快馬,人員也可隨意調配。

沈驍帶了兩人,快馬加鞭地趕到青木縣衙報到完,就趕到了李寡婦家中。

除了一張草席地鋪,和一床薄被,屋裏已是家徒四壁。

周媽伊伊呀呀比劃著,幾個聽懂的鄰居告訴沈驍,說屋中一切都被李寡婦的娘卷走了。

沈驍追問周媽李寡婦娘家其他狀況,她一概搖頭表示不知。

四歲的小芙被她緊緊摟在懷裏。

外祖母見到失去娘親的外孫女,不管不顧,還搶走屋中值錢的物件,不顧外孫女的死活?這李寡婦的母親心真硬。

沈驍滿腹狐疑,叫人畫了李寡婦的相貌圖,吩咐手下拿去查李寡婦的人際關系。自己則伏在李寡婦家不遠處監視屋裏的動靜。

手下很快查出李寡婦是暗娼的事實。可這也是青木縣人盡皆知之事。

更重要的是,青木縣裏跟李寡婦有染的男子,皆證明自己在李寡婦失蹤前未曾與其見面的證據。

周媽與小芙連日來也不曾出過院門。

案子擱淺了下來,沈驍一時也沒頭緒。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青木縣城內與李寡婦有染的男子,接二連三地被「鬼」索銀。

青木縣城鬧鬼傳得沸沸揚揚。

「大人吶!天地良心,我待李寡婦不薄,出手闊綽,可……她……她死了,還要化厲鬼來索銀啊!害得我全家寢食難安吶!」楊員外切齒道。

堂上其余十幾名男子連忙隨聲附和,個個自述也是近段時間夜裏遭遇李寡婦所化的厲「鬼」索要銀錢。

「你們憑什麽斷定那就是鬼,而且是李寡婦所化之‘鬼’?」蘇縣令問。

「衣著點點,豐臀細腰,身姿與她生前一模一樣!」

「那悅耳的嬌音與生前一般動聽。」

「她生前的習慣,死後亦然,還叫我為她燃上花草熏香。」

「僅憑這些就斷定她是鬼而非人?」主簿開了口。

「大人,夜半三更飄行而來,我等親眼所見啊!」被勒索過的幾個男子都隨聲附和。

「當初有膽兒與之風流,如今繼續風流就是了,何懼之有啊?」堂上女師爺譏誚道。

衙役們悄聲嗤嗤笑著。

沈驍的目光落在那幾個被鬼索銀的男子身上,個個身著綾羅綢緞,面露驚恐色。

他去了這些男子的宅中,查了鬧鬼之處。

馬富戶家的八仙桌上發現了一撮淺紅色粉末,他小心翼翼地取來包好拿到幾處藥鋪去驗,個個搖頭不識。

沈驍另辟蹊徑,到一家「奇貨居」鋪子,才查出粉末是產自西域的致幻毒藥,名為「魅惑」,燃燒後吸入其味可產生幻覺,並對他人言聽計從。

沈驍篤定「鬼」索銀是人為,究竟是什麽人呢?他一路思索,冷不丁撞了個人。

「沈哥哥!」被撞的人脆生生地喊。

沈驍才發覺撞到的人是小芙,她獨自站在街邊臉上掛著甜甜地笑,沈驍去她家數次,她已熟識了。

「小芙,你怎麽自己出來了?」沈驍問。

「周媽去買米叫我在這兒等。」小芙答。

買米為什麽避開四歲的小芙?沈驍疑竇叢生。

突然,小芙一把抓住他,悄聲道:「沈哥哥,我娘親是好人!」

未等沈驍反應過來,周媽不知何時買米回來了,她一把拉過小芙,狠狠盯了沈驍幾眼走了。

沈驍從周媽狠厲的目光中察覺到此人不簡單,又反反復復咀嚼小芙的話。

他心中豁然一亮,對啊,娘親沒了,至始至終小芙一點兒不難過,還說娘親是好人,難道李寡婦沒有死?

這個念頭一出,他自己也驚了一跳。這案子毫無頭緒,不能漏掉任何蛛絲馬跡。

不覺間,沈驍又來到了李寡婦家附近,他爬上對面一間屋頂,坐在那兒一邊盯緊靜悄悄的李寡婦家院子,一邊在腦中捋起案子來。

夜幕籠罩,案情膠著,他愁眉不展。

突然,一個高大的黑影鬼祟而來,立在李寡婦院前東張西望,確認無人後。他掏出一支木哨吹了兩聲,不大一會兒,李寡婦家院門開了,黑影閃身入內。

沈驍兩眼放光,「嗖嗖」翻身輕巧地跟上,又悄聲翻入圍墻。

西屋窗上映出人影,他躡手躡腳地貼在窗下,裏面的人竊竊私語,外面什麽也聽不清。

他著急地挪了兩步,「咚」一聲響,右腳被牢牢地夾住了。

「何人!」裏面傳來女子一聲厲喝。

沈驍一個「飛鷹沖天」運了輕功,一翻身落在屋檐上。

周媽手裏提著刀出來檢視了一番後方回屋。

沈驍吃痛地蜷在屋頂,不敢作聲,他一點點揭開瓦片想看清裏面的情況。

那高大的黑影卻從屋裏出來了,這回沈驍才看清楚,那人披著大黑鬥篷,把全身裹得嚴嚴實實,連腳都不露。頭頂扣著的鬥笠壓得極低,整張臉埋在陰影裏看不清。

黑影走路的姿勢極其怪異,不見雙腳動,只見人飄行。

難道是鬼?沈驍心裏一驚,是鬼也得去會!

他顧不上腳傷,從後面躡手躡腳地追了上去。

黑影十分狡猾,居然查覺到有人跟蹤,故意停在半路不走,沈驍一點點靠近。

「咻咻」黑影朝後撒了兩把粉末,沈驍立即捂緊口鼻,即便這樣,片刻後,他渾身無力,眼前仍有些影影綽綽的幻象。

半個時辰後,幾個好心的路人一起幫忙取下了他腳上的捕獸夾。

他恢復過來瘸著腳回顧昨夜之事,李寡婦屋中傳來那一聲女音斷喝,要麽黑影是女子,要麽周媽是假啞巴!還有那黑影怪異的走姿令人費解。

會用西域迷香的斷然不是鬼!

沈驍回了趟衙門,蘇縣令見他這副模樣,大手一揮批了他沐休假。

衙門上下最近忙碌著準備迎接朝中派來的欽差大臣,無暇顧及這樁案子。再者,李寡婦的娘告完狀不久就似人間蒸發了般,尋不到蹤跡。

蘇縣令第一次見到沈驍這個傳聞中的俏面少年神探,也沒抱多大的希望。亂世中懸案多了去,不差這一樁,破之幸甚,懸之無妨。

沈驍喬裝一番又去了「奇貨齋」,用一張一百兩銀的欠據,學了女妝易容術,買了套女裙,還學了日常的啞語手勢。

第二日,他易容成了女子,挎著針頭線腦刺繡等沿街賣。

第三次轉到李寡婦家門前站了一盞茶的工夫,周媽終於牽著小芙出門了。

沈驍前去,打著手勢懇求,周媽低頭拉著小芙欲繞行,沈驍故意伸手拉她。

觸到她的胳膊,沈驍腦中下意識地閃過一個念頭,她是個練家子,武功了得。

被沈驍一碰,周媽的反應劇烈,身子猛地向後劃去,小芙被她這一扯,摔倒在地哭起來。

「嗚嗚,好痛!」小芙哭喊著。

周媽慌了,伸手去抱她,那雙手大而粗壯,不似女子。抱起小芙哄時,周媽仰脖頸那瞬間,沈驍看到了她凸起的大喉節。

周媽是個男子!

未等沈驍表歉意,周媽抱著小芙離開了。

沈驍隱約感到案情有些許眉目了。

果然,第三夜,那個黑影又出現了。

沈驍做好了防備,口鼻、面部都有面罩護著,口中含了顆化毒丹。

黑影剛靠近門,沈驍飛身而下,一把扭住了那人的雙手。

他用力過猛,黑影被摜在了地上,沈驍才看清,這人雙腳綁著半截高蹺似的木屐,底部用一層軟綿裹著,這樣,行走詭異而無聲,可嚇退夜行所遇之人。

沈驍一把揭去黑影的面罩,拔出火折子吹燃,眼前人驚了他一跳,竟是李寡婦。

若不是扭著她雙手,沈驍也會認為撞鬼了。

「你竟活著!」沈驍道。

「女俠,放過我這苦命婦人,要多少銀兩都可!」李寡婦哀聲道。

「我問話,你如實答,便放你歸去!」沈驍告誡。

李寡婦啜泣起來,沈驍心頭一軟,松開了她雙手。

「啾啾」李寡婦吹起了木哨。

沈驍劈手奪木哨間,一巴掌挾著一股強大的氣流擊在他左肩胛上,震得他飛出三米遠。

此人功夫遠在自己之上。

沈驍還沒站穩,就被人用繩索套牢。來人正是周媽。

這反轉令沈驍猝不及防。周媽雙手一提,沈驍幾乎兩腳懸空,「哧哧」兩聲,李寡婦撕下半片鬥篷,搓揉兩下成團堵沈驍的嘴。

轉眼功夫,沈驍被拖進裏屋的地下密室。

「必須殺了,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周媽抽刀開了口。

當真是男子,粗獷的聲音,跳動的喉結,做不得假。

「且慢,不可傷及無辜!」李寡婦阻止了他。

周媽冷笑一聲,舀起一瓢水潑向沈驍,面皮化了,露出真面目來。

關好密室門,李寡婦取出沈驍口中的布,周媽迫不及待地問:「是你?那羅淫賊派你來的吧!」說著手中的刀已重重紮在地上。

「小兄弟,我識得,你是斷案神手沈驍,本不願殺你,但與那羅淫賊同流合汙者,死!」李寡婦恨恨道。

「我秉承先父遺誌,只為民除害,為民斷案!」沈驍擲地有聲的話令周媽與李寡婦面面相覷。

「倘若,羅縣令作惡,而我有人證物證,你可願為我這煙花女子公正斷案?」李寡婦問。

「有何不敢!」沈驍毫不猶豫地答。

「唉,誤會,都是誤會!」周媽與李寡婦「撲通」「撲通」雙雙跪地請沈驍諒解自己的冒犯之舉。

「阿爹,阿娘,你們怎麽深夜在此?」一個四五歲的小男童赤著腳下了密室。

「小芙,你怎麽赤腳來了!」李寡婦與周媽齊聲數落道。

這小芙竟是個男童,李寡婦與「周媽」是夫妻?沈驍一頭霧水。

「沈哥哥!」小芙喊著撲向他,「沈哥哥了不起,是斷案神手,我長大要像你一樣抓惡人!」

沈驍不由紅了臉,沖小芙做了個鬼臉。李寡婦哄小芙睡覺去了。

周媽扒下假發,洗凈脂粉,是個魁實兒郎。

他叫周嶽,青禾縣人,自幼在外拜師習武,極少歸家。有個姐姐叫周媚娘,生得嫵媚明艷。

姐姐十六歲那年去蒼桐縣給外祖母拜壽,在外祖母家第二日失蹤。尋找幾年,杳無音訊。外祖母與母親均因此郁結離世。

周嶽便立誓要查姐姐失蹤案,告慰祖母與母親在天之靈。

一年的跟蹤調查下來,他發現每年蒼桐縣要失蹤三到四名美麗女子。這些女子大多不是蒼桐縣人,要麽外來人口,要麽訪親者,還有一點,都是平民百姓之女。

發現這個規律後,他就跟蹤了蒼桐周邊幾個縣城裏的美麗姑娘,尤其是貧苦人家的少女。

李寡婦也曾是周嶽盯梢的目標之一。

她全名楊小喬,生得如花朵一般俏麗。十七歲那年被羅縣令偶見,塞給她娘與兄長一筆銀子後,她被關在一處屋裏,羅縣令每日必尋時機來與之交歡。

起初她也認命,每日做做女紅打發時日,可好景不長。沒多久,羅縣令又覓新人了,便隨便尋了個老鰥夫想打發了她。

此時,她偏又有了身孕,羅縣令得知訊息怒氣沖沖地找了兩個心腹打得她遍體鱗傷,恨她不喝每日的避子湯。

李寡婦的倔勁讓羅縣令恐生後患,命心腹將她打死草草掩埋了。偏她命大,奄奄一息時,被目睹整個事件過程的羅縣令的小妾趕來救下,藏於窖中。

小妾也是苦命人,被羅縣令棒打鴛鴦搶了來,殺了她的情郎。她還告訴李寡婦,羅縣令好淫,擄過許多美貌女子,玷汙完大多滅了口,她自己假意順從才活了下來。

小妾的丫鬟為得賞銀,兩日後尋機會悉數告之了羅縣令。

當夜救李寡婦的小妾就死在了羅府。跑出去的李寡婦被青樓的老鴇藏在馬車裏躲過一劫,卻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老鴇救她,是看中她的美色有利可圖。待她身子一好,就給她下了迷藥,任由一群交了重金的男子淩辱玩褻。

她想過死,但她更想報仇。

周嶽就是在此時無意中尋到了李寡婦。此前跟蹤的其他女子皆憑空不見了。故爾,見到李寡婦,他又驚又喜。

日日來青樓花錢陪李寡婦,久而久之,二人生了情愫。

李寡婦肚子裏的孩子也一天天大起來,周嶽不嫌棄,欲贖出李寡婦。

這個當口上,大街小巷風傳羅縣令家的黴運。他家大公子才騎馬摔死不過三日,二公子又在賭揚與人鬥毆致死。

李寡婦才叩謝完蒼天開眼,就偷聽到老鴇與人密談的內容:羅縣令派出爪牙正抓一名叫楊小喬的女子,且還貼了懸賞令,宣告此女懷著羅家骨血,來獻者必重金賞。最重要的是,來人說,待楊小喬生產完,羅家必除去此女,這個活人把柄羅縣令不會留。

老鴇告知對方,新來的花魁李寡婦與楊小喬相貌無二致,且也是自己當初在羅府附近救下她,明日請郎中一診便知有無身孕,若有便是楊小喬。

李寡婦大驚,橫豎都是死,何不逃出。

她與周嶽當夜歷盡千難逃到了偏僻的青禾縣一隅避難。

熟料,隔壁住著那家青樓老鴇的阿姊,她一眼認出了李寡婦脖頸上刺著自家姊妹青樓的專屬。

這老寡婆與她的獨子逼著李寡婦交一大筆錢,否則要去告發。

走投無路之下,李寡婦只得重操舊業賣藝攢銀,周嶽也早出晚歸賺銀。

老寡婆母子卻是胃口越來越大,李寡婦與周嶽再次悄悄搬走,擔心以夫妻相稱太易暴露,周嶽便男扮女裝做仆婦。

李寡婦再次拋頭露面,不為得銀,只為收集有關羅縣令的罪證。

但凡能提供有利證據者,聽曲賞舞免費。李寡婦姿色過人,舞姿妖嬈,琴技高超,來者趨之若鶩。一年下來她自然也掌握了羅縣令一幹罪證。

然而,有人發現她與蒼桐縣懸賞榜上的女子一模一樣,漏了訊息。

幼子四歲了,拖家帶口還能逃到那兒去?

李寡婦想出一招「金蟬脫殼」之策,演了出詐死。

老寡婆聞風帶著兒子先尋來,聽說李寡婦已死,只有幼子與仆婦,貪婪地卷走了屋中一切。

「老寡婆與其子從此不在世間。」沈驍意味深長地看著周嶽說。

從周嶽躲閃的目光中,他知曉了答案:周嶽殺了老寡婆母子。輕嘆道:「天道公,多作惡,不可恕!」

周嶽與李寡婦感激的目光齊刷刷投了過來。

「說來,那些個員外官紳士遭‘鬼’索銀也是咎由自取啊!沈驍的目光落在李寡婦臉上。

「撲通」一聲李寡婦跪下,聲淚俱下道:「沈大人,那些皆是賺昧良心錢的惡人,不該活得如此逍遙!他們交的銀子都在這密室底下,我願拱手上交與你!」

「他們是有罪,不過不該由你私自來定。」沈驍一聲嘆息。

「羅縣令那個狗官奸淫殺害少女,貪墨振災銀,賣官鬻爵!蘇縣令與之交好,定也是一丘之貉!」周嶽氣憤道。

沈驍沒有接話,他知道羅縣令為官不仁,蒼桐縣百姓敢怒不敢言,他私下也在慢慢收羅罪證。至於蘇縣令,他才來此不久,不了解此人。

遠處拂曉的雞啼聲傳來,沈驍告辭,臨走告訴李寡婦二人,靜待訊息,得想個萬全之策。

沈驍既想把羅縣令這個貪官繩之以法,又不想暴露李寡婦與周嶽,著實有些頭痛。

回衙門的路上,他苦苦思索。一擡眼,見喬裝的蘇縣令正扶起一個跌跤的小乞兒,並滿臉憐惜地將自己手中的兩個包子塞進乞兒手裏。

沈驍心中一熱,細微處見品性,蘇縣令心中有百姓,胸中自會有道義。

在青禾縣多待一段時日,如果蘇縣令值得信賴,棘手的羅縣令之案便可迎刃而解。

朝廷來的考核官員還要多待幾日,沈驍被委派負責他們的行程安全,案子暫停下來。

第三日,傳來石破天驚的訊息,羅縣令的頭被人割下來懸於城門之上,額頭上貼著一大塊白絹布,列出了羅縣令的十宗罪。

沈驍騎著快馬趕回蒼桐縣時,羅縣令的人頭已取下斂入棺槨中,面上一副死不瞑目的猙獰相。羅府人披麻戴孝,嚎哭不止。羅縣令的屍身尋了三天才在城外荒郊找回,被野獸啃食得只剩一副骨架。

能打過羅府眾多練家子高手護院取羅縣令性命之人,武功必定十分高強。

看到羅縣令頸項上的刀口,周嶽這個名字在沈驍腦中立即閃現。

沈驍為李寡婦與周嶽惋惜,二人若肯耐心多候些時日,待他說服蘇縣令參與主辦此案,二人尚有回旋余地。

眼下,二人殺了羅縣令,縱然羅縣令十惡不赦,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必償命。

沈驍深感無奈,羅府一幫女眷見著他,圍攏過來,哭哭啼啼訴說羅縣令之慘死之細節,捶胸頓足要他緝拿案犯。

一群人聒噪得沈驍心煩不已,借口頭疼離開回了家。

當天半夜,李寡婦與周嶽帶著小芙找到沈驍,他們呈上一個裝有羅縣令的罪證的木匣並長跪不起,說自知難逃一死,求沈驍收留無辜的小芙。

責怪他們莽撞行事的話,沈驍沒有說出口,如今於事無補。他答應二人好好撫養小芙。

李寡婦二人似乎早商定好,未等沈驍問話,雙雙跳窗而去,消失在蒼茫的暗夜中。

小芙的到來,給沈驍的娘註入了活力,她開心地下床忙前忙後,精神好了許多。

朝廷派人來蒼桐縣督查此案,令沈驍三日內破案,否則以瀆職罪入獄。

主簿給沈驍出主意,將這段時日與羅縣令接觸者統統抓來,酷吏嚴刑拷打,總有幾個屈打成招者,這樣就交差了。

沈驍拒絕了,他不能與羅縣令一樣草菅人命,也不想親手抓回李寡婦周嶽這對苦命鴛鴦。

他拖著案子不辦,回家把一切事宜安頓好,做了入獄的準備。

第三日一早,沈驍一進衙門就看到自己的刀立在墻根,正有些納悶,衙役們見他來都擁上來誇他這神探名不虛傳。

督案的朝廷官員也向他投來贊許的目光,主簿大喝一聲「帶上來!」

幾個衙役押著李寡婦與周嶽進了衙門裏。

「沈頭兒,這二人什麽都招了!你行啊,單槍匹馬把案犯捉拿了!」

「還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了任務!

「沾你的光,結了案,又可以休沐了!」

衙役們七嘴八舌,沈驍擡眼,李寡婦同周嶽顯然有備而來,二人目光絕決,坦然而堅定。

「大人,沈捕快為搶頭功,已將我二人搜來所有羅縣令那狗官的罪證據為己有!」李寡婦高聲嚷。

望著周嶽的殘肢和李寡婦累累的傷痕,沈驍恍然大悟,這二人昨夜偷來自己的刀自殘,再演一出「苦肉計」證明是他沈驍抓的人。

「沈捕頭,速速回去把證據找來!」朝延官員面露不悅地命令。

沈驍此時已是百口莫辯,只能照做。

回到家推開門,小芙在院裏追著一只粉蝶跑,滿院裏都是他脆生生的笑。娘滿面笑容地跟在後面喊著:「慢點兒,慢點兒!」

一股暖流漫遍馮驍全身,他翻出李寡婦二人交由他的羅縣令罪證的木匣開啟,上面是一張簡信和一摞銀票,信上寫:「沈大人,你是善人,小芙托負你,我二人安心了。銀票請笑納!」

他留下信和銀票拿著證據交予了朝廷官員。

歷時兩個月的細審盤查,羅縣令之罪屬實,最後判了鞭屍刑。

李寡婦與周嶽目無法紀,私自釀慘案,按律當斬。鑒於李寡婦為受害者,酌情減量,入獄十年,周嶽充為官奴,流放幽州。

沈驍破格擢升為典史。母親與他用心撫養教導小芙,後來為他更命沈博,喚沈驍為兄。

十年後,沈驍做了縣丞,也有了自己的妻兒,小芙十三歲那年則成為蒼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第一個最小的秀才。

李寡婦出獄後,見與沈驍一家生活的小芙已然成長為才華滿腹的少年郎,生活充實而幸福,自己滿意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