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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蹦迪,白天助浴,穿梭於青春與衰老之間的零零後女助浴師

2024-07-01文化

照片裏這個穿著時尚、塗著鮮艷口紅的零零後女孩名叫陳歡歡。和許多花季少女一樣,她也愛逛街愛打扮,晚上喜歡和朋友們聚會泡吧。走出霓虹閃爍的黑夜,白天的她卻判若兩人,常常簡單紮一個頭發,妝也不化拎著一個桶就出門了。 她是一名零零後助浴師。

脆弱的他們

據不完全統計,中國至少有4700萬失能老人,他們長期躺在床上難以動身,洗澡對於他們來說是難以完成的剛需。 因此,也催生出了「助浴師」這一新興職業。

如果說陳歡歡的夜晚充斥著青春的喧囂,那麽她的白天則填滿了衰老和虛弱。她至今記得自己第一次為老人助浴的經歷。「我洗的第一個奶奶偏癱了。她的手全部是僵的,一動就會疼,你根本沒辦法掰。她躺在床上,我要先給她清洗傷處,傷處的地方需要家屬輔助輕輕擡起來,洗完再洗能活動的一邊。 第一次助洗時,感覺好可怕,好脆弱,哪裏都不敢動,只能硬著頭皮上。

陳歡歡小心翼翼地為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洗頭發

起初,她格外在意自己的形象,不希望被拍進工作影片中。但一遍一遍舒展開老人滿是褶皺的皮膚, 「感覺洗的時候就是在戳血管,皮膚超級薄,超級脆弱。」 她慢慢拋開了自己的狼狽,只一心想著不要弄疼老人,專註用最柔軟的搓澡巾為他們輕輕撫擦。

被嫌棄的職業

除了每天狼狽不堪外,這份工作還讓陳歡歡受到了很多異樣的目光。一天晚上,她精心打扮去一家酒吧和朋友聚會。閨蜜帶來一位帥哥,兩人起初相談甚歡,但聊到彼此職業時,空氣瞬間凝固了。「他說‘那不是都是屎尿屁一起,而且你還要洗男的?’我說‘對,都要洗。’ 他沒有說話,然後慢慢越坐越遠,可能嫌我惡心。 」看著對方面露嫌棄,一向愛美、自信的陳歡歡倍受打擊。

「我那個時候氣死了。我跟我閨蜜說,‘我先走了,回家了。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他。’氣得我回家哭。那個時候是單身,我就想到底還要不要做(助浴師)。 人家跟你正常相處(都會嫌棄),都不要說談戀愛。

「我想為和爺爺奶奶一樣的老人做點事」

2002年出生於福州的陳歡歡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母親在她9歲時去日本打工,家裏老人生病時都是陳歡歡在陪伴照顧。 工作後,老人怕影響孫女,經常獨自坐公交車去離家很遠的大醫院看病。 等她收到訊息打車趕到時,兩位老人一瘸一拐在公交站等她的身影讓她痛心不已。

2022年,在日本接觸過為老人助浴服務的母親打算將它引入國內。陳歡歡當即辭職,她也想為和爺爺奶奶一樣的老人做點事。見女兒信心滿滿,母親花了10萬元送她去成都培訓。

陳歡歡為沐浴後的老人吹頭發

然而,兩三百元一次的收費加之傳統觀念的影響,讓助浴服務一直有價無市。為了拓展客戶,陳歡歡在小區免費給老人量血壓,借機宣傳助浴服務。但一連幾天都無人問津,只有一位操著河南口音的奶奶向她咨詢。老人平日裏獨居,恰好就住在自己樓下,陳歡歡稱她「戴奶奶」。一天淩晨,她突然接到戴奶奶的求救電話。

「嚇死了,我穿個衣服就跑過去在外面狂拍門,拍得對門都出來問我幹什麽。 戴奶奶她聽到了,但根本沒力氣回應我,只能慢慢走出來給我開門 。然後我就陪她去醫院急診輸液、泵氧,陪她到早上6點多才回去。」這次經歷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也讓她們慢慢走進了彼此的生活。

陳歡歡回憶與老人相處的時光,

眼裏閃爍著淚光

「我家在3樓,她在2樓,我一開燈她就能看到。 我經常很晚回去,她就會給我打電話,‘這麽晚還沒回去,過來吃我做的饅頭吧。’ 她蒸的饅頭超級香,跟外面買的不一樣,我就很愛吃。」遠親不如近鄰,一來二去,陳歡歡和戴奶奶處成了一家人,老人甚至把家門鑰匙都給了她。

「文工團一枝花」

隨著助浴服務的展開,陳歡歡走進了更多陌生老人的生活。一位患有糖尿病的老人,年輕時曾是文工團的一名舞蹈演員。愛幹凈的她每周都會預約洗一次澡,一邊洗,一邊給陳歡歡分享自己年輕時的故事。然而短短一個月,她眼見著這位和她有說有笑坐著洗澡的老人,因糖尿病引發的並行癥導致無法下床甚至無法說話。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體驗到死亡的殺傷力。我一個星期去一次,基本上就是看著她一點一點走向死亡。 」陳歡歡回憶,「我跟她聊天,她嘴巴動半天你卻聽不到聲音。我說,‘你怎麽這樣了?這麽快就躺著了。你到底有沒有好好在吃藥治病?’然後我就哽咽了。 她眼睛一直眨一直眨,已經說不出話了。

臥床老人緊緊地握住陳歡歡的手

老人被送進醫院後,陳歡歡無數次鼓起勇氣想去探望,但又不敢面對生離死別。透過老人家屬的朋友圈,她見證著這位「文工團一枝花」一天天走向「雕零」。內心沈重的她找朋友喝了一夜的酒。天亮後,她決定去找自己經常服務的老人當面道別,從此不再做助浴。

「怪老頭」

陳歡歡最先找到的是她的 「大客戶」。這位老人住在豪宅,脾氣古怪,說話總是陰陽怪氣,不僅子女不願和他同住,就連保姆也要隔三差五換人。因此,陳歡歡私下稱他「怪老頭」。

「他會讓保姆提前把要給我的東西放在茶幾上面。燕窩、櫻桃、草莓,都是很貴的東西。他說‘拿去吃!’我說‘不用了,謝謝。’他說‘吃唄,這點東西又沒多少錢,又不是吃不起。拿走!’他一輩子說話都這樣。 因為長期處於高位者的狀態,現在身份地位轉換,需要人來幫助自己,他接受不了。

也正因如此,「怪老頭」最初對陌生人幫他洗澡十分排斥。但年紀大了,擔心他自己洗澡時摔倒,兒子還是為他預約了助浴服務。陳歡歡幾次上門勸說無果,最終還是在老人兒子親身體驗下,「怪老頭」才同意一試。

陳歡歡為老人按摩腿部

「他愛搓澡,要的力氣好大,都要把整個皮都搓紅了,他才舒服。‘再用力,你這不行,一點力氣都沒有。’他講話很難聽,我就用開玩笑的語氣懟他,‘你說話再這樣,我真的生氣了!幹嘛老說我,我不洗了。’」面對陳歡歡的心直口快,老人不但沒有發火,反而提出讓她過兩天再來洗。

從此,「怪老頭」每周都會預約助浴。兩人「不打不相識」,逐漸在鬥嘴中成了「忘年交」。一次助浴結束後,行走不便的「怪老頭」提出想讓陳歡歡扶他下樓走走。 老人的兒子出差外地,保姆不敢帶他出去,「怪老頭」已經快半年沒有出門。

他去找老朋友,找一圈都沒找到,(原來)人走了一個多星期了…… 他扶了我一下,‘麻煩你送我回去吧。’他就說了一句,之後兩三天都沒怎麽說話。」這是陳歡歡第一次看到老人如此脆弱。那天,她沒有和老人收助浴費。再次上門時,老人硬塞給她一個6600元的紅包。 「人太脆弱了,反正賺那麽多錢也花不完,誰對我好我就多給點。」 他對陳歡歡說。

洗澡也可能是一件「奢侈」的事

陳歡歡服務的臥床老人中,子女經常能來看望的老人通常狀況會好一些,但也有獨居在家,長時間沒有洗澡的老人。

一次,一位身處異國的客戶為自己遠在福州臥床多年的父親預約了助浴服務。陳歡歡到老人家裏後,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撩起衣服,老人背上都快爛光了。 沒有人給他換床單,長期的尿液、糞便,再加上汗液形成的褥瘡會生膿。白白的那種蟲肥肥胖胖地在底下動,每次回想起來我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

比難聞的「老人味」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為臨終老人洗澡。「基本上是那種奄奄一息的老人。我和家屬說,‘這肯定不行,他的體力根本支撐不了他洗完一次澡。’ 有個家屬說,‘反正墓地都定好了,你洗就行了。’

平常都不怎麽護理,到死了才想起讓老人幹幹凈凈地走,我覺得是沒有意義的事情。 老人家連哼都哼不出來,那麽難受了,你還要翻來翻去地折騰他。受不了,我真沒辦法。 我一邊做一邊掉眼淚,回去整個人都是崩潰的 ,心裏罵家屬八百遍‘好面子’。我後面就不接這種活了,折磨自己也折磨老人家。」

在助浴中成長

和老人們的相處也讓零零後陳歡歡成長不少。剛入行時,貪玩的她連最基本的守時守約都很難做到。「有時候跟朋友約著去玩,喝到淩晨四五點,老是睡不夠,老爽約遲到。‘怪老頭’的保姆跟我說, ‘你昨天沒來,他坐在外面沙發一個下午不肯進去躺著,一直等你。’

陳歡歡很是自責:「 沒有想到隨口一約,老人家真的會非常單純、非常認真地去記這事, 甚至會在行事曆本上面寫‘小陳今天要來’,怕自己忘記。」在老人們的寬容和理解下,陳歡歡也逐漸改掉了原來「不靠譜」、「坐不住」的習慣,身上多了一些超越同齡人的穩重。

兩年間,這份工作帶來的「歧視」和死亡的沖擊,讓陳歡歡幾次想過逃離。但每每想放棄時,她又無法割舍下那些可愛的老人們。她尤其忘不了「怪老頭」對她說的話: 「面子這些東西是虛的,你們年輕人可能會在乎這個。等老了到我這個階段,(會發現)我們是真的很需要你。」 老人的真誠和「示弱」讓陳歡歡百感交集。

一生的羈絆

去年年底,由於助浴的收入時常入不敷出,陳歡歡換了一份工作。但她仍會為「怪老頭」、戴奶奶還有之前服務過的老人們提供助浴和陪診幫助。閑暇時,她還會買些水果、牛奶去看望他們。「我會牽掛,怕他們有意外。 我就沒事打個電話,‘有吃好喝好不?有空再去看你。’每個人都要打電話問一遍。

陳歡歡陪臥床的老人聊天

陳歡歡坦言:「 我對他們需求也挺大的。 我沒事就會找他們聊天,特別是焦慮的時候,我很愛聽他們給我講辦法。雖然有的現實,有的不現實,但會給我提供多樣的思路。 和他們相處真的很溫暖! 」如今,這些遲暮的老人已經從陳歡歡的顧客變成了她的「忘年交」,也慢慢成了她一生的羈絆。

來源:【冷暖人生】

編輯:蔣涵琦 王錦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