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作家中,張愛玲大名鼎鼎,不僅因為她的文章,更因為她那傳奇的愛情和人生。
張愛玲年紀輕輕就名揚四海,寫了許多經典篇章。
【小團圓】是她重要的作品之一,也是一部自傳體長篇小說,談到【小團圓】,張愛玲說:
我寫【小團圓】,並不是為了發泄出氣,我一只認為最好的材料就是你深知的材料。
但她又說:
這是一個熱情的故事,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之後,也還有點什麽東西在。
是的,一定會有些東西存在,因為摳出了愛,這世界就是涼薄,就是悲慘。
讀完【小團圓】,你會讀到張愛玲的刻薄,讀到她的涼薄,但你又會發現,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01
九莉快三十歲的時候,在筆記本上寫道: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過三十歲生日那天,她在床上看見陽台上的月光,這月色照耀了一千多年,但在九莉,三十年已經太多了,墓碑一樣沈重地壓在她的心上。
她覺得自己老了,可是老了至少有一樣好處,那就是用不著考試了。
哪怕已經三十歲了,但做夢夢見大考,仍是一場噩夢。
回想起當年在學校,要考試了,九莉還連筆記都不全,但同學都知道,九莉成績很好,她說可以及格,那就不僅僅是及格的事情。
九莉家庭,父母矛盾很大,感情不和,母親多次離家出走,讓九莉覺得,離別一件正常的事,因而能冷漠對待,長大後,她也是這麽對待別人的。
後來,母親回來了,九莉中學時跟著母親瑞秋生活,但母親收入不高,所以九莉總是很節省,學校裏只有她沒有自來水筆,總是一瓶墨水帶來帶去,觸目驚心。
在學校裏,九莉特立獨行,落落寡合。
九莉申請獎學金,但沒有得到,最後老師自掏腰包,給了她一個獎學金,以鼓勵她繼續好好學習。
九莉拿著獎學金,一數,有數百元,她很高興,將這個好訊息告訴母親,迫不及待,晚一分鐘都覺得忍著這種好訊息是難熬的,她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值錢的錢,至少可以證明自己的價值。
母親並沒有鼓勵九莉,而是懷疑九莉跟老師關系不正當,但她轉身就把錢拿去輸了。
九莉的心,有些冷。
後來,九莉成了作家,有次寫了一篇東西,影射著家裏人,舅舅一看,就知道寫的是他們,氣得從此不來往。
對於母親,自從那八百塊的事情之後,九莉就不管了,心已經冷透了。
她怎麽想,我現在完全不管了。
家人告訴九莉,母親為她花了不少錢,她說:
她的錢,我無論如何一定要還的。
她的心冷了,她的情薄了。
世間涼薄,不過就是因果迴圈,僅此而已,沒有無緣無故的涼薄,也缺乏無緣無故的溫暖。
02
九莉的母親,是一個自私又自由的新式女子,她為了自由,多次拋棄九莉,遠走異國他鄉。
後來回來了,見九莉和另一個女孩玩得好,就覺得她們搞同性戀,還說:
不要讓她控制你,那不好。
九莉想到,舅舅就經常嘲笑母親和三姑是同性戀。
她突然覺得:
反正她自己的是永遠是美麗高尚的,別人無論什麽事馬上想到最壞的方面去。
學生時代,九莉覺得自己就是一只醜小鴨,身體長得很高,飛快地竄了上去,她總是覺得自己不美。
而母親竟為了自己跟男人約會,直接對九莉說:
你這兩天也少來兩趟吧。
母親對九莉的涼薄,還不止如此,她會罵九莉無用,會說九莉是給自己帶來災難的禍根,會說她是笨蛋。
「反正你活著就是害人,像你這樣只能讓你自生自滅。」
九莉的心,也漸漸在傷害之中變得冰冷。
她自己去吃東西,想到一些事情,心裏總是空落落的,沒個依傍,人整個掏空了,如同填不滿的無底洞。
在學校,九莉討厭近代史,因為沒有故事性。
然而,近代史卻來了,日本人開始轟炸香港,在混亂中,九莉對「上帝」說:
你待我太好了。其實停止考試就行了,不用把老師也殺掉。
香港淪陷後,九莉回到了上海,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在別人嘮嘮叨叨的八卦聊天中,九莉覺得:
自己生活貧乏的人,才喜歡刺探別人的私事。
生活到處都是這樣的人,身邊是,身外是,到處都是。
那一地雞毛的過往,那充滿痛苦和悲涼的過去,都是人生不可磨滅的銘印,有時候難免被人打聽,被人提起,被人猜測。
九莉也曾擔心:
怕自己活不到戀愛結婚的年齡。
恰如小時候,九莉覺得十八歲都異常遙遠,異常渺茫,像是隔著一座大山,過不去,也看不見。
一個人,失望久了,就連對生命,也會漸漸失去熱情。
03
對於家人,那些已經老去的長輩,還有那些正在老去的長輩,九莉覺得,他們不幹涉她:
只靜靜地躺在她的血液裏,在她死的時候再死一次。
十六七歲的時候,有人問九莉,要不要嫁人?
但九莉說,她想出國留洋,為此,她努力學習,進補習班。
但終於因為各種原因,去了香港上大學,可是天有不測風雲,香港的淪陷,讓九莉連大學也上不成了。
回到上海後,九莉覺得自己什麽也不會,什麽也做不好,就開始寫作,投稿給辦雜誌的湯孤鶩。
後來,湯孤鶩來信說稿子被采用了。
就這樣,九莉成了作家,並且很快就聞名上海。
她的生活依舊簡單,她在家煮飯,買菜,因為她只會這兩樣。
那天晚上,她在月下去買蟹殼黃,穿著一件緊窄的紫花布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鬈的長發,燒餅攤的山東人都多看了她兩眼。
歸途明月當頭,九莉不禁一陣空虛。
她已經二十二歲了,一直寫愛情故事,卻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九莉想,給人知道不好。
漢奸邵之雍被九莉的文字吸引,被放出來後,打聽到九莉的住處,就來看她。
他穿著舊黑大衣,眉眼俊秀,又是情場老手,九莉很快就淪陷了,她將自己的照片送給他。
她的愛情來了,她得到了理解,因此不管不顧,縱身投入愛情裏,管你是什麽人,愛是真的就好。
一個總是不被理解的人,一旦得了一點理解,就會覺得自己得到了全世界。
04
邵之雍一把年紀,也早就結婚了。
認識九莉後,他沒有問九莉結婚沒有,九莉也沒有問他,但看他的年紀,九莉知道,他應該是結婚了的。
有天晚上,臨走前,九莉起身送他,邵之雍雙手按在九莉的手臂上,笑著說:
眼鏡拿掉它好不好?
她笑著摘下眼鏡。
邵之雍低頭吻她,她感到一陣強有力的痙攣在他胳膊上流下去,可以感覺到他袖子裏的手臂很粗。
她想:
這個人是真愛我的。
隨後,他說:
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九莉問:
你太太呢?
他說:
我可以離婚。
九莉回:
我現在不想結婚,過幾年我會去找你。
其實,她想說的是,等戰後,他逃到邊遠小城,她會千山萬水的找了去,在昏黃的燈影裏重逢。
在邵之雍的幫助下,九莉給了母親一大筆錢,她要將母親之前花在自己身上的錢還回去。
邵之雍還是離婚了。
可他終究是多情的人,他和各式各樣的女人打情罵俏,九莉無可奈何,真要愛一個人,總不能砍去他某個枝條。
九莉只是他人生的過客,他很快就以過客的方式離開了。
人這一生,會遇見很多過客,到最後才發現,任何人都是這世界的過客,僅此而已。
05
想到自己,九莉覺得,母親從小就將她訓練得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了,她的好奇心全是對外的,越是親信越是四周多留空白,像國畫一樣,讓他們有充分的空間可以透氣。
不是她的信,她往往連信封都不看。
有一次,邵之雍看報,對九莉說:
二次大戰要完了。
她笑著低聲回答:
希望它永遠打下去。
邵之雍問,死了那麽多人,還要它繼續打下去?
九莉解釋說,我不過是要跟你在一起。
邵之雍打算就逃到鄉下去,因為他在鄉下有個同鄉,可以為他提供便利。
在九莉眼裏,似乎也沒什麽,不過是錢的事情而已,母親早年不斷離開,已經讓她習慣了別離。
九莉甚至決定,跟邵之雍一起逃到鄉下,可他拒絕了。
邵之雍還是給了九莉一張婚書,上面寫著:
邵之雍盛九莉簽訂終生,結為夫婦,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邵之雍逃到鄉下後,和九莉通訊,後來,九莉輾轉到鄉下見邵之雍,可邵之雍還是邵之雍,並沒有變化,他終究是多情的,即便落難到鄉下,也是多情的。
九莉發現,邵之雍有了情人。
反應過來之後,她痛苦不堪,如同掉進水裏,窒息一般。
可生活還是一樣的繼續,不斷地向前,沒有停留。
九莉也帶著自己的涼薄和多情,不斷地走下去,有人問她,她算是好人還是壞人?
九莉笑著說,像小時候看電影,看見一個人出場,就趕緊問是好人還是壞人。
但接著她又說:
當然會覺得自己是好人。
後來,九莉和邵之雍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讓九莉受了很多苦,朋友說,那多不值得!
但九莉覺得,他們至少生活過,她喜歡人生。
最後,她還是寫了一封信給邵之雍,斷了這段關系,讓他不要再寫信來。
九莉三十歲了,她再看邵之雍之前的文章,也不欣賞了。
世間的情,總是短暫的。
而人,總是要走的。
時間,總是很漫長,人生卻太短了。
理想總是很美好,可現實卻太難了。
人們可以在故事裏團團圓圓,就連已經逝去的愛情,也可以在故事裏呈現,而人生依舊難逃淒涼。
06
張愛玲曾對朋友說過,【小團圓】要銷毀。
她去世後,他的遺囑執行人,也一直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遵循張愛玲的意願,將小團圓付之一炬。
但這並沒有得到執行,於是就有了今天的【小團圓】。
恰如作家卡夫卡,也曾要求他的朋友將他所有作品銷毀,但朋友沒有遵守卡夫卡的意願,這就是為世界文學留下了寶貴的篇章。
在【小團圓】裏,似乎很多人物都在這裏團聚,張愛玲也很沒有憐惜,那些人物,都是世俗中人,為情愛所困,為生活所縛,仔細看來,其實是一種悲哀。
就連對親人,張愛玲也不加掩飾,在她筆下,九莉的母親,關系混亂,而父親是一個可怕的人。
她甚至在書裏直接說,從未愛過父親。
然而,如果你清楚張愛玲的人生,或許也不會對此感到奇怪,就像她說的:
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你就會原諒現在的我。
事實上,每個人都希望活出愛與自在,可是那終究只是人性最美好的渴望,大多數人在這世間受盡苦難,又怎能再愛那些傷害他的人,又怎能掙脫沈重的枷鎖而自在呢?
而人生,小團圓之後,往往就是大別離。
在這短暫的團圓之中,唯有溫暖可以養出溫暖,唯有愛才能獲得愛,冷漠只能養出冷漠,涼薄只能養出涼薄。
但我對這世間,從未有過信心。
07
很多話都是沒用的,但總是要講。
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總也講不好,反而講出各種問題,然而不管怎樣,你還是要講。
很多事也是沒用的,但總是要做。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總也做不好,不過是縫縫補補,將人生過得亂七八糟的,然而不管怎樣,你還是要去做。
很多書也是寂寞又孤獨的,但總要看。
因為我們這世間有許多下沈的東西,總要慌忙去獲取一些力量,你才能對抗下沈,所以不管怎樣,你還是要讀書。
世情終顯涼薄,但總要溫暖地活著。
因為怎麽活都是一天,生命活一天少一天,而充滿愛的時候,才能讓我們活得更好,所以不管怎樣,還是要努力活得溫暖。
該講的話講完了,大家還是努力活得輕松、自由、溫暖一點吧。
祝福這世界,祝福人類。
文|不有趣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