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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看待:東北女生真的「天生彪悍」嗎?

2023-12-08文化

根據2021年的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 中國的男女人口比為105.07。 其中,出生人口性別比為111.3,雖較2010年下降了6.8,但性別失衡依然是個不爭的事實。

不過,東北的畫風卻是一股清流。 其中,黑龍江的數據在100左右徘徊,遼寧與吉林兩省甚至不足100。 對此,一些人認為,「東北可能是全國最不重男輕女的地方了。」 不過,很多東北男同學冷汗直流地表示,「我們這邊的女生,那家夥老彪悍了。」

數據來源:國家統計局官網

那麽問題來了, 東北女生是否真的「彪悍」? 考慮到每個人對「彪悍」的理解存在很大差異,所以這個結論還真的很難下。

但不可否認的是, 至少在相當一部份場景下,「男女平等」甚至是「女尊男卑」的現象還是蠻多的。

那麽問題來了, 為什麽東北女生會給人一種「天生彪悍」的印象? 我查閱了一些資料,接下來跟大家簡單聊聊。

【鄉村愛情】中的「謝大腳」

1)東北女性的「彪悍往事」

坦誠說,東北女性的「彪悍」是有歷史可循的。

實際上,早在上世紀初,東北就流傳著所謂「窗戶紙糊在外,姑娘叼著大煙袋,養活孩子吊起來」 的「東北三大怪」的說法。其中,「姑娘叼著大煙袋」 在中國的地域文化中可謂獨一無二。

按照常理,待嫁出閣的大姑娘應該以「文靜嫻雅」的形象示人。 「叼煙袋」的形象,顯然是與之完全不相符的。

「東北三大怪」之「姑娘叼著大煙袋」

如果說「叼煙袋」只是表象, 那麽「不纏足」則極大程度解放了東北女性的天性與自由。

學界普遍認為, 「纏足」這一陋習大概率興起於南宋時期。 在此後的近千年間,纏足之風逐漸蔓延至各階層的女子。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論貧富貴賤都會主動纏足, 以至於「三寸金蓮」成為了「美女」的一個重要標誌。

但在東北地區,幾乎很難看到「纏足」的陋習。 原因很簡單,無論是早期的室韋、靺鞨還是以女真為代表的東北「土著居民」,長時間保持著遊牧或漁獵的生活方式。因為她們整日勞作於山林草原,因此, 東北大地幾乎不存在滋生「裹腳」這一陋習的土壤。

穿著弓鞋的雜劇藝人

實際上, 崛起於東北的清朝統治階層,一直對「纏足」抱有強烈的否定態度。

清軍入關後不久,孝莊太後就先後釋出了「以纏足女子入宮者斬」 與「凡是時所生女子,嚴禁纏足」 的口諭;1660年,清廷一度頒布了「抗旨纏足者,其夫或父杖八十,流三千裏」 的嚴厲規定。

遺憾的是, 這些禁令並沒有取得什麽實際效果。 對此,清人筆記【菽園贅談】中記錄了這樣一件事:

「康熙元年(1662)有詔,禁婦女纏足,違者罪其父母家長。是時某大員上疏,有奏‘為臣妻先放大腳事’,一時聞者傳為笑柄」。

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在東北地區, 滿族婦女無論出身貴賤,幾乎都不會主動裹腳。 受她們的影響, 東北的漢族婦女們也逐漸放棄了陳規陋俗, 理所當然地放開了自己的手腳。

70年代黑龍江的赫哲族少女

於是,在寒冷的白山黑水之間, 大腳板的東北女人們與男人一樣, 不僅可以承擔粗重的體力勞動,一些年輕女性甚至可以像同年齡段的男性一樣策馬馳騁,像他們一樣獨立、強悍、勇武,鍛煉出強健的筋骨和意誌。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們不再瞻前顧後,多了一分我行我素, 最終成為了在林海雪原中馳騁的「男性化」女人。

進入20世紀以後, 「女土匪」一度成為了東北的一道獨特景觀。 其中,以「駝龍」、「小白龍」、「紅辣椒」、「大白梨」、「紅娘子」等為代表的極具傳奇色彩的彪悍、粗獷、豪俠仗義的女土匪,聚眾打家劫舍、殺富濟貧 ,頗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

電視劇【英雄】中的大蓮,就是說一不二的女土匪

一言概之,無論在形貌、體態,還是言談舉止等諸多方面, 東北女性都內建有一種與其關內女子截然不同的嫵媚與風情。

2)「二人轉」中的「女尊男卑」

相比於京劇、昆曲等傳統曲藝專案, 「二人轉」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都給人以一種「上不得台面」的刻板印象。

原因很簡單,鑒於其過於接地氣的表演形式,這種表演形式幾乎得不到任何封建文人們的認可。因此,二人轉沒有辦法被載入曲藝發展史的花名冊。

不過話說回來,與其他曲藝專案相比, 二人轉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特色」——「重女輕男」。

「劉老根大舞台」中的二人轉表演

何謂「重女輕男」?在二人轉中, 旦角和醜角的關系是不平等的。 畢竟,倘若平等的話,男性角色應該叫「生角」才對勁兒。

在二人轉表演中,通常都是醜角率先上場;在熱場的開場白結束後,旦角再上場。

旦角出場後,幾乎都會對醜角的長相、造型等做一系列犀利的吐槽;反觀醜角,大多只能邁著所謂的「矮子步」,繞著旦角轉悠幾周,再以挑逗的眼神對其仔細打量一番後,說一堆俏皮話以示回應。

在這個時候,旦角十有八九會對醜角大打出手—— 雖然是演戲,但明顯是「真的動手」。

這種「重女輕男」的表演形式, 不僅不會引起男性觀眾的反感,反而會引來陣陣掌聲 。所謂「旦走高,醜走低」,「醜逗旦浪,各不一樣」,「下裝逗、上裝俏,下裝圍著上裝鬧」 等說法,就是對這種表演形式的精準闡述。

「劉老根大舞台」中的二人轉表演

二人轉中的旦角,大多以大膽、潑辣和彪悍的形象示人。

就拿二人轉正戲【穆桂英指路】為例, 穆桂英遇見了楊宗保之後,就喜歡的不得了, 主動上前表白:「我今年長一十八歲,小將今年你到十七;我十八你十七,依我看咱們兩個正是一對小夫妻。」

與熱情似火的穆桂英相比, 年輕一歲的楊宗保反倒顯得非常矜持。 他先是「聞聽則口呸」,然後以「挺大個姑娘說話不知道厚臉皮」 來駁斥之,還說自己「活該背興,碰上了個瘋閨女」。

坦誠說,即便在今天,這樣明目張膽的「女追男」行為,也是非常需要勇氣的。

二人轉【穆桂英指路】劇照

隨著劇情的深入,楊宗保因 「私自陣前收妻,違犯軍紀」, 要被父親楊延昭開刀問斬。 就在這緊要關頭, 穆桂英親率穆柯寨三千人馬直接闖入白虎廳 ,勸說楊延昭放過楊宗保。

在勸說無效之後,穆桂英「拔劍出鞘,踢翻龍虎案,將令旗令箭扔在地上」, 氣得楊延昭無奈地說「老楊家咋招來這麽個活祖宗」 便要溜走。

此時, 穆桂英一把揪住了這位準公公的衣領 ,厲聲訓斥他:

「難道你殺了宗保,就能破天門陣?難道你殺了宗保,就能退敵兵?難道你殺了宗保,就算保大宋?難道你殺了宗保,江山就太平?你這樣鑿死鉚沒有靈活性,只想殺兒不殺敵怎能領好兵?想要走元帥大印給留下,你凈身出戶離開白虎廳!」

其結果就是,穆桂英不僅救了楊宗保的小命,還率軍大破天門陣,贏得了與契丹軍隊作戰的完全勝利。

豫劇中的穆桂英形象

正所謂藝術來源自生活,男性化的「旦角」不僅呈現了東北女性彪悍、火爆的性格, 也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東北民間女性野性但不失豪邁之美。

比如她們可以不必嚴格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尋找配偶,也沒有「從一而終」的硬性規定。這樣的女性形象,必然會被移置到東北二人轉中。 於是,我們就見識到了「敢薅準公公衣服領子」的穆桂英。

考慮到二人轉本身就是紮根於底層的藝術,是當地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無需作偽與矯飾,本身就是對民間世情的反映更真實。

因此我們可以說,二人轉「重女輕男」的特質,是對東北女性群體性格特質的最好呈現。 「彪悍」不是白來的,「彪悍」的基因也不會平白無故地被外力所能抹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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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為什麽東北女生「天生彪悍」?

法國藝術理論家伊波利特·丹納(1828—1893)認為,「藝術品是人類心理歷程的記錄,人類心理形成不可或缺的三個重要條件即環境、種族和時代」。

鑒於此,我們基於 自然環境、民族構成以及時代背景 三個層面,做出更為給理性的分析。

1)自然環境

卡爾·馬克思(1818—1883)認為,「一旦人類終於定居下來,這種原始共同體就將依照氣候的、地理的、物理的等外部條件,以及他們的特殊的自然習性,會或多或少地發生一些變化。」

一言概之, 外部的自然環境,是塑造人類及其文化的首要因素。

眾所周知, 東北一直以幅員遼闊、自然資源豐富、人口稀少與夏冬分明著稱。 這樣的地理稟賦,在很大程度上 造就了東北人豁達與熱情的品性 ,並在東北女性的身上,有著淋漓盡致的體現。

實際上,即便在當下的小品乃至文學與影視作品中,東北女性大多以熱情主動的形象示人,少有斤斤計較和靦腆, 與尚柔順、重內斂的大方向有著顯著的區別。

電視劇【女人當官】劇照

另外,東北地區冬夏分明的氣候, 也使得東北人在喜怒哀樂、愛恨情仇等情感表達上十分鮮明,爽朗而有決斷力 ;冬季漫長嚴寒的客觀情況,不僅增加了生存的難度, 也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她們吃苦耐勞、不畏艱辛 的品格。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獨特的地理與氣候條件,不僅讓東北女性自身對爽朗甚至潑辣、豁達、愛恨分明的情感,有著更為給正面的認識, 也造就了她們「男性化」的性別心理。

比如乾隆皇帝的第十女和孝公主(1775—1823),「性剛毅,能彎刀弓,少嘗男裝隨上狡獵」; 在嫁給和紳的兒子豐紳殷德 之後,主持家政十余年,「內外嚴肅,賴以小康」。

固倫和孝公主,乾隆帝第十女,生母為惇妃汪氏,養母容妃和卓氏,自幼最為乾隆所鐘愛。

曹雪芹盡管在【紅樓夢】的開頭就特別指出,「上面敘著墮落之鄉、投胎之處,以及家庭瑣事、閨閣閑情、詩詞謎語,倒還全備。只是朝代年紀,失落無考」。 但不可否認的是 ,書中存在著大量的旗人風俗。

榮國府中的火炕,就是入關的滿洲八旗帶出山海關的;書中的「林姑娘」是典型的漢式稱呼,「寶丫頭」則是典型的滿式稱呼( 拓展閱讀: 紅樓夢到底多好玩?)。

有學者認為, 【紅樓夢】中王熙鳳、賈探春等精明強幹、潑辣且具備管理大家族事務能力的女性形象, 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東北女性」的形象對映。

【紅樓夢】中的王熙鳳

實際上,這種女性文化至今依然影響著東北女性, 進而催生出了以【女人當官】【女人的村莊】【趟過男人河的女人】為代表的反映女性在家庭中占主導地位的影視作品。

當然,女性獨自操持家務的現實,固然賦予了她們在家庭中的權威地位,但同時也為此付出了巨大的艱辛和代價 。因此,這種地位既是能力和才幹的體現,也是奉獻精神的體現。

電視劇【女人當官】劇照

2)民族風氣

歷史學家金毓黻(1887—1962)先生認為, 古代東北的民族世系,可以劃分為肅慎族系、獩貊族系、東胡族系與華夏一漢族族系四個部份( 拓展閱讀: 客從何處來:一文縱覽,東北人的源與流)。

其中,獩貊族系的夫余、沃沮和東穢、高句麗和肅慎族系的挹婁、勿吉、靺鞨、女真與滿洲以及東胡族系的烏桓、鮮卑以及後續的契丹、奚、室韋和蒙古的部族, 都長期延續著遊牧或漁獵的生活方式。

一言概之, 東北地區不僅是農業、牧業、漁獵三大經濟區的匯合地帶,也是農耕民族、遊牧民族與漁獵民族的融合地帶。

廣義上的東北地區

在古代的東北地區,遊牧與漁獵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是重要的生產部門。

就拿畜牧業來說,除了常規的執鞭放牧之外,還包括打更、接羔、保育、飼養幼畜、剪毛制氈、擠奶打漁和走場移牧等許多勞動。

因為男子主要從事執鞭放牧,因此剩下更多的勞動主要由婦女承擔。簡言之, 單就牧業生產的全過程而言,婦女的作用並不次於男子。

另外,鑒於男子要長期從事對外作戰的任務, 因此婦女們能在手工業生產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比如很多婦女不僅會「縫制皮襖、衣服、鞋、馬靴和各種皮貨,甚至還會駕馭大車和進行維修」, 並能深度參與產品交換活動,創造更多的財富( 拓展閱讀: 為什麽古代蒙古人沒「那麽重男輕女」?)。

參與商業活動的蒙古族婦女

所以我們會發現 ,東北各少數民族的女性服飾的共同的特點就是實用性強, 更便於女性參加社會生產勞動。

比如 赫哲族女性所穿的魚皮長衫和魚皮套褲 ,長衫下身和底擺寬大,常呈扇形,便於走動;套褲捕魚時不透水,耐磨結實,便於漁獵活動。

服飾的重實用、少裝飾的特質,無疑是與東北女性積極參與社會生產勞動的特點相對應的。作為對比, 對社會生產勞動的高度參與,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東北女性的社會地位 拓展閱讀: 讀書筆記:明朝日常生活中的「蒙古風」)。

穿著魚皮衣、魚皮鞋的赫哲族婦女(圖片選自北京服裝學院民族服飾博物館網站)

3)時代風潮

五四運動爆發後,覺悟的知識婦女們首先崛起。 她們在全國各大城市建立婦女救國團體,以便「擬合群力,集以思、籌救亡之策」, 在表明愛國決心的同時,呼出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的鏗鏘之聲。

與此同時,許多婦女團體印組織「演講隊」、「露天演說團」等宣講組織,走街串巷,不僅進行愛國宣傳,還提出了「婦女解放」、「反對包辦婚姻」、「男女社交公開」、「婚姻自由」、「大學開女禁」 等進步口號。

油畫「五四運動」中的進步學生

隨著運動的發展, 一些婦女團體大膽地以實際行動來沖破封建束縛,實作男女平等。

比如在當時的天津,不僅有由男學生組成的「天津學生聯合會」,還有由女學生組成的「天津女界愛國同誌會」。他們並肩戰鬥,互相支援,打破了男女之間的界限。

1919年9月, 兩個組織宣布合並為「覺悟社」。 資料顯示,覺悟社內的社員合計20人,男女平等各占10名。他們在人格上相互尊重,工作上相互競賽,向「男女授受不親」的陳腐觀念發起了最為勇敢的挑戰。

天津覺悟社紀念館

客觀地說, 這種倡導「男女平等、追求自由」的理念,極大切合了東北女性的傳統氣質。

因此,在五四文化運動中,以 蕭紅、白朗、梅娘、藍苓 等為代表的東北女性作家們,都有著極為傑出的表現,並在中國文學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實際上, 即便在個人生活中,她們也都不約而同地表現出了剛毅、奔放、追求自由與平等的性格特征。

蕭紅,生於黑龍江呼蘭縣,近現代女作家,「民國四大才女」之一 ,被譽為「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文學洛神」

進入20年代以後, 東北與全國各地一樣積極創辦女子學校。 1928年,張學良在任東北大學校長後,不僅招收女大學生,還極力提倡人們擯棄女性不該讀書的陳舊觀念,還要「知女學之重」,借此提高全民族的文化素質。

新中國成立後,東北成為了國家的重工業重地。 就像工業革命解放了歐洲女性一樣,工業發展給東北女性提供了大量的工作機會。於是,她們穿上了工裝,留上了最颯的短發,成為了中國第一批職業女性。

直到今天,她們依然憑借自己勇敢、才幹、獨特的氣質,展現著巾幗不讓須眉的氣質。

1960年第三版人民幣上的女拖拉機手

4)尾聲

總而言之,東北女性這種富有自然地理的、民族的與時代的「彪悍」特質,其精神內核又在時代的發展中,呈現出了變與不變的辯證發展。

在文化趨同趨勢難以避免的今天,富有特色的東北女性文化,更加顯示出了更為亮眼的獨特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