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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出租車上的母女

2024-01-11情感

如果命運不公,非要給你發一手超級爛牌,你是放棄,還是千方百計將這副爛牌打到最好?

1

離婚、腦癱兒、火災;創業、老板、愛情——這是我給自己的名片。

我叫牛曼琴,今年38歲,初中文化,原是四川一個小縣城的出租車司機,老公王建跟我同行。

因為年輕不懂事,我和王建戀愛5年,做了3次人流,王家三代單傳。2002年結婚後,公婆給我們買了商品房,盼著我趕緊生個帶把的出來繼承香火。

2007年3月下旬,我終於懷孕了。同年11月初,我早產生下小辣椒。

小辣椒出生時,羊水破了很久才露出頭頂,我痛暈了過去。王建告訴我,是個女兒,沒有哭聲,渾身紫綠紫綠的。

婆婆送來一桶烏雞湯,看到是個女孩,把保溫桶往床頭櫃上一擱就出去了。門外傳來她的聲音:「真是不爭氣,白瞎了這雞湯!」

我眼睛一酸,眼淚在眼眶裏打起轉。

醫生來查房的時候,我問她女兒怎麽樣了。醫生說:「孩子基本上脫離了生命危險,但是因為早產,出生的時候又窒息缺氧的時間過長,影響到了中樞神經,怕是腦癱。」

什麽,腦癱?我目瞪口呆。醫生看我急著下床,連忙安慰:「現在還不確定,腦癱的概率還是非常低的,你放心。」

這時,王建走進來,我想起剛剛婆婆的話,對王建說:「等我身體恢復了,我們再給小辣椒生個弟弟,好不好?」王建笑了笑,搖搖頭:「不可能了!」

問過醫生,我才知道,因為之前流產次數多,我子宮壁太薄。小辣椒已經是上天的恩賜,我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小辣椒剛滿月時,連奶都不會吸。我用手把奶汁擠進她嘴裏,她也不會吞咽。我只得捏住她的鼻子,等她用嘴巴呼吸的時候讓奶汁流進去。

兩個月了,小辣椒的頭都不會動,一直安靜地睡。三個月了,小辣椒仍然不會吞咽,還不會笑。而且全身癱軟,四肢僵直。我抱著她跑到成都一家大醫院,醫生說這是典型的腦癱。

我不甘心,又跑了成都幾家醫院,檢查結果不但宣判了小辣椒終身殘疾的命運,也結束了我和王建的婚姻。

婆婆直截了當地說:「你們離婚吧,王家必須要有兒子。」縣城的房子是王建父母買的,和我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離婚時,王建說將小辣椒送人,我不同意。王建說:「既然這樣,我就把監護權給你,包括小辣椒今後所有的一切。」

好在這個負心漢臨走時,把這些年存的12萬塊錢全都給了我們。

2

2008年6月,我帶著小辣椒回到娘家——重慶東部的一個縣城。我母親去世得早,年近70歲的父親跟著哥哥嫂子一起住,家裏老房子租了出去。哥哥開貨車跑長途,侄子住校,平時就只有父親和嫂子在家裏。

嫂子在一家百貨商場做營業員,見我帶著小辣椒回來,笑我「帶著棵搖錢樹」。她還說,見過一個馬戲團,就是帶著這樣的腦癱孩子,關在籠子裏供人參觀。

我氣得摔了飯碗,父親也渾身顫抖。我對嫂子說,我自己能撫養小辣椒,而且父親也由我來照顧。

嫂子聽了大喜:「正好,那套老房子剛空出來,我暫借給你居住,不要租金。」

我的寶貝是供人參觀的?嫂子的話像刀子一樣,一刀刀割在我的心頭。

我又帶著小辣椒來到重慶三甲醫院。一位從北京來的兒童腦科專家和三甲醫院的幾位專家告訴我:「小辣椒康復的機率幾乎為零。」

我帶著小辣椒和父親一起搬到以前的老屋,每天按照醫生教給我的方法給小辣椒按摩、活動軀幹,也拜訪過不少傳說中很厲害的江湖郎中。

小半年過去,能用的方法用盡了,小辣椒的病全無好轉,賬戶上的錢卻一天天減少。

我不得不面對現實,急需賺錢養家。好在父親說他能照顧小辣椒,叫我盡管回去開出租。

於是,2008年12月,我又成了一名的姐。

小辣椒快一歲了,還不會咀嚼食物。我每天都給小辣椒熬粥,還在裏面加一些剁細的肉末和青菜。小辣椒甚至不會吞咽,父親專門買了一個長把勺,每次餵飯都把食物抵到小辣椒的喉嚨處,她才會吞進去。

相處久了,小辣椒對父親產生了依賴。她就像父親的小尾巴,每次父親出門買東西,她都會「吖吖」地叫,要父親帶她出去。

2014年5月16號早上,父親像往常一樣推著小辣椒出去兜風,突然昏倒在小區的長條椅上,再也沒能醒過來。鄰居說,他們是聽到小辣椒的哭聲才發現父親的。

開出租車是兩班倒。公司有規定,女駕駛員只能開白班,淩晨4點至下午4點。父親沒了,我顧不上悲傷,要想辦法照顧小辣椒。我不能把她丟在家裏,只得將她帶到車上。

每天淩晨3:30,我起床,將加了菜葉和肉末的粥熬好了裝進保溫桶;再裝好尿不濕和小辣椒的衣褲、奶瓶、被子,一起送到車上,再回來將還在熟睡的小辣椒抱到副駕駛室。

出租車成了我們移動的小家,小辣椒像個柔軟至極的小貓,不哭也不鬧。

一般遇上客人,我都會解釋一番。一天早上,一對穿著時尚的年輕人招了我的車。他們看到小辣椒,一臉吃驚。我告訴他們這是我的女兒,家裏沒人帶,如果在意的話可以換輛車。年輕情侶說沒關系。

車剛開出城不久,車內彌漫出一股便臭味。我知道是小辣椒大便了,連忙抱歉地對兩位乘客說了情況。

年輕人說:「大姐,您先給她換尿不濕吧,不然她會很難受的。」我連連道謝,將車停在路邊。女孩還幫我扶著小辣椒,男孩幫我遞紙巾。

將年輕情侶送到目的地,已經早上8點15分了。我停好車,陽光從路邊的柳葉縫隙中照射下來,灑了暖暖的金光。小辣椒醒了,眨了眨眼睛,努力地想擡起頭。

我趁著這會兒沒客,給小辣椒餵了點兒水,再拿出早上熬好的青菜瘦肉粥。小辣椒聞到香味,高興地晃了晃腦袋,「咯咯」地笑了笑。

為了盡量少上廁所,我上班時間很少喝水。但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給小辣椒餵水。雖然她小便次數不少,但我還是能保證她一直都是幹幹爽爽的。

一位六十多歲的阿姨,一路幫小辣椒擦口水;一位從外地來出差的大哥要了我的地址,給小辣椒送了一個助走架……很多好心的乘客,讓我感到溫暖。

當然,也會碰見糟心的時候。一次,兩個正吃漢堡的男孩攔下了我的車,一看到小辣椒,就說「帶著個這樣的孩子跑出租,也不怕別人惡心」,說完就下車了。

此時已7歲的小辣椒雖是腦癱,但能聽懂別人的話,本來低著的頭埋得更低了。我告訴她:「沒關系,很多人都喜歡你。你想想幫你換尿不濕的哥哥姐姐、送你助走架的叔叔、幫你擦口水的奶奶,是不是很多人都喜歡你?」

小辣椒斜過眼珠子看著我。我捏捏她的臉蛋,說:「是真的,媽媽不會騙你。」

出租車駕駛員流動性很大。但為了我交接車方便,我的每個對班司機,都會把交接車的地點選擇在我家樓下。

下午4點,我把車開到我們樓下,對班的小劉早已等著了。見到我們,小劉總會逗她:「小辣椒,再和叔叔一起跑一圈好不好?」小辣椒晃晃腦袋,嘴裏發出「bubu」聲。小劉帶著醋味兒道:「鬼靈精,就知道跟你媽親!」

回到家,我把小辣椒放進坐椅裏,開始收拾屋子、洗衣服煮飯。

夜幕降臨,小辣椒總會把眼珠子轉過去,望著桌子上父親抱著她的那張照片出神。我問她是不是想外公了,小辣椒癟癟嘴,兩滴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我把她擁進懷裏,指著天上的星星對她說:「你看,那顆眨眼的星星就是外公,他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小辣椒的頭微微顫動,努力想擡起來,可是她的頸部軟得根本無法撐起她的頭顱。我的眼淚也落下來了。

3

我住的老房子旁,有個鄰居叫張誌強,患有小兒麻痹癥,沒離開過雙拐,在小區門口開了一家副食店。

經常有戶主把東西寄放在他那裏,張誌強也不嫌麻煩,還會拿個紙條寫上名字貼在物品上。

我有時候忙,會把小辣椒放在他那請他幫我照看,張誌強也從不拒絕,還陪小辣椒說話,給她講故事。他說:「我天天在這冷冷清清的,小辣椒正好給我作個伴兒。」

因為不帶小辣椒,我每天可以多掙幾百塊錢。作為答謝,我經常會買些水果、點心送給張誌強。

張誌強行動不便,不能給小辣椒換尿不濕。所以每天高峰期一過,我都會抓緊回來,陪孩子一會兒。

老家的空氣濕度大,洗過的衣服幹得慢。為了不讓屋子裏有尿臭味,我在網上買了烘幹櫃,小辣椒每天都能穿上幹凈衣服。

如果生活就這樣波瀾不驚,命運也不算虧待我。可是,悲劇說來就來。

2015年11月12日深夜,忙碌一天的我睡得正酣,突然被哭聲驚醒。睜開眼睛,濃煙彌漫,非常嗆鼻。

我下意識反應過來,著火了!我連忙抱著小辣椒就往外跑。原來是客廳裏的烘幹櫃燃燒起來,並引燃了沙發,火光和濃煙充斥著整間屋子。

我趕緊縮回來,關緊臥室門。聽到樓下吵吵嚷嚷,我打算把小辣椒從窗戶送出去。可窗戶裝上了防盜網,而且又在五樓。

濃煙夾雜著火光透過門縫蔓延進來,情急中,我穿上棉衣,將小辣椒緊緊裹在懷裏,在火光中朝客廳門口沖出去。

一陣燒灼的劇痛,我感覺到火焰在我身上發出「嗤嗤」的聲音,還有頭發被燒焦的味道。一股濃煙嗆進鼻孔,我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醫院。渾身皮膚像開裂一樣痛。醫生告訴我,小辣椒沒事,叫我放心。至於我手術的費用,他說我哥已經替我交了。

經過好幾次手術,我才轉到了普通病房。我的雙手和整個頭部都纏著紗布,只留下一雙眼睛。我仿佛經過了一個輪回,這才見到了小辣椒和哥哥嫂子。謝天謝地,小辣椒只受了點兒皮外傷,現在幾乎痊愈了。

小辣椒看到我楞住了,她那小眼神裏,有震驚,有心痛。

哥哥說,幸好我沖出客廳的時候消防員正破門進來,不然我和小辣椒怕是葬身火海了。嫂子兩只手端在胸前,說:「這下裝修房子又要花好大一筆錢。」

哥哥吼道:「我妹妹都這樣了,你還有心思想到裝修費?」嫂子不再說話,轉身出了門。

4

嫂子走了,哥哥又急又氣,眼裏寫滿自責。

我知道我這次花了很多錢,問哥哥這錢是從哪兒來的。哥哥說,我前夫王建拿了6萬過來,他自己從朋友那裏借了5萬,鄰居張誌強出了3萬,還在他的副食店裏組織捐款,共計4.6萬。

我沒法照顧小辣椒,哥哥就將她放在張誌強那裏,張誌強的母親徐姨是做家政的,每天早、中、晚定時給她換尿布。

我取出3萬元積蓄,讓哥哥找人重新裝修燒壞的房子。哥哥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說:「我真沒用,管不住自己的女人。」我不怪哥哥,嫂子就是摳門一點兒,出發點還是為家好。

2016年4月28日,我出院了。雙手因為燒傷瘢痕攣縮,手指伸不直也抓不住東西。嫂子帶來一條紗巾幫我遮住臉,說剛做了手術不能吹風。

徐姨特地將小辣椒帶了過來,聽到我的聲音,小辣椒耷拉著的腦袋努力晃動了兩下。我蹲下身去,捧起她的臉,扯開紗巾。小辣椒看到我,哇哇大哭。

我心裏一酸,告訴她:「小辣椒乖,放心,媽媽不痛,真的不痛。」小辣椒聽了,停止了哭聲,眼睛定定地望著我。

醫院廁所裏,我對著鏡子,摸了摸右臉頰黑紅的疤。眼淚聚在眼眶,我渾身打冷顫。哥哥說,燒傷都有個恢復過程,等結痂脫落就好了。

回到家裏,我打發哥嫂回去,把自己關在家裏。小辣椒漸漸習慣了我的樣子,我舉起她的小手,她會輕輕撫摩我臉上的痂。

徐姨還是每天定時來給小辣椒換尿不濕,張誌強則在微信上陪我聊天。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註意力,讓我不去想自己猙獰的臉和殘廢了的手。

我在醫院一共用了將近24萬,除去哥哥他們送來的,其他的錢都是我自己出的。至此,我賬戶上只剩下3萬元了。

臉毀了,手殘了,今後我還能幹什麽呢?夜深人靜的晚上,我總感覺自己像是個地獄的探底者,一層一層往下走,不知道地獄到底有幾層。

2016年7月的一天晚上,小辣椒拉肚子了,家裏臭氣熏天。我拿出尿不濕想給她換,可我一雙手就像兩根木棒,根本不聽大腦的指揮。要是平時,小辣椒拉了大便沒及時清理,她會哇哇大哭。

但是這次,她一直安靜地看著我費勁兒地展開尿不濕,又垂頭喪氣地合上。

「對不起,小辣椒。媽媽不行,連尿不濕都幫你換不了。」我蹲下身去對她說。小辣椒看著我,「啊啊」了兩聲,眼神裏全是疼惜。

那一刻,絕望將我席卷,我跌坐在地上,喃喃道:「小辣椒,媽媽殘廢了,今後連自己都養不活,我們一起去另一個世界好不好?」小辣椒努力地晃動著腦袋,安靜地看著我,眼角卻流出了兩行眼淚。

我開啟抽屜拿出修眉刀,拉過小辣椒的小手,將冷白的刀鋒對準了她的手腕。可就在刀鋒觸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間,她的手臂居然顫動了兩下,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

小辣椒不想走?!9年了,她被固定在床和特制的「嬰兒車」這兩個地方,頭都沒能擡起過,她這麽茍且地活著,都不想放棄生命。

相比之下,我的殘疾又算得上什麽呢?

5

我開始練習雙手的伸握動作。

哥哥給我買了個二手的筆記電腦,說玩這個既可以活動指關節還能打發時間。漸漸地,我能幫劉姨給小辣椒換尿不濕了。兩個月過去,雖然我的手還是像木棒一樣,但我基本能獨立操作了。

隨著身體逐漸康復,擺在我面前的生存問題也接踵而來。不能開出租了,我要找個能夠養家的事情來做。

2016年8月的一個周末,哥哥和侄子來看我。當時我正要出去給小辣椒買尿不濕。侄子說:「姑姑,你可以在網上買啊,又方便又便宜。」

我從沒在網上買過東西,侄子幫我註冊了賬號,然後說我還可以在網上開個網店,足不出門就能做生意。我叫侄子幫我註冊了網店,幫別人代銷零食。但半個月過去,網店一單生意也沒做成。

這時,嫂子所在的那家百貨商場撤櫃,她也失去了工作。

2016年10月的一天,徐姨一連線了三家的業務,實在忙不過來,聽說我嫂子這段時間沒上班,就讓我打電話問一下她能不能幫個幫,薪金照算。

嫂子很高興,沒怎麽考慮就答應了。可她好不容易找到雇主家時,人家已經另請人做了。

徐姨向我嫂子道歉,說:「我經常會遇到這種情況,習慣了。」我問她為什麽不掛靠個家政公司,徐姨說她都56歲了,很多家政公司不收她這種年紀大的。還說像她這樣的姐妹,她認識的都還有好幾個。

我忽然靈機一動:徐姨一家幫了我那麽多忙,要是我能幫她們聯系業務就好了。

我把這件事兒給徐姨和張誌強一說。張誌強非常高興,說今後我負責外聯,他們幫我照看小辣椒。我說你這就落後了,人家現在時興用網絡。

我註冊了各類平台賬號,把家政服務資訊釋出了出去。沒多久就收到兩條資訊,一家是新房開荒,一家是生活保潔。徐姨接到我的電話高興壞了,約了其他兩個老姐妹一起趕到雇主家。

後來,徐姨對我說,雖然雇主嫌她們年齡大,但見她們幹活賣力又踏實,很是滿意。雇主還打電話給我,說今後有事兒還來找我。

6

終於能幫上徐姨,我也很興奮,在小辣椒的小臉上親了又親。

小辣椒「咯咯」地笑,巴不得立刻從「嬰兒車」裏翻出來。如今,她已經10歲了,我也曾夢到她蹦跳著朝我跑來,用稚嫩的聲音喊我「媽媽」,但我更願意接受現實了。只有我努力掙錢,小辣椒才能過得更好。

嗅到商機,張誌強叫我幹脆成立一個家政公司,專門接業務和安排。我也覺得這提議不錯,既能賺錢養家,還能隨時照顧小辣椒。

2017年3月8日,張誌強借給我8萬元,加上我的2萬元,我的家政公司正式掛牌營業。雖然公司只有4個阿姨,但我賣力地跟雇主聯系,好口碑日益擴散,業務做得挺飽和。

這4個阿姨除了徐姨以外,其他3個都是沒有退休薪金的老阿姨。過夠了漂浮不定的日子,我的公司成了她們的「靠山」。

2017年5月,李阿姨在一個雇主家擦窗的時候從凳子上摔下來,左手骨折。她的丈夫找到我,要我賠償李阿姨所有的醫療費用。

當時我開家政公司不到兩個月,還沒看到什麽利潤,但我還是賠償了全部費用。

阿姨們雖然身體都還硬朗,但說不定哪天就會像李阿姨那樣發生意外。我把這個擔憂告訴張誌強,在他的建議下,我給阿姨們都買了保險。

在我們縣城,家政行業幾乎沒有買保險的。聽說我的操作,十多個在其它家政公司幹的阿姨都積極加入到我的公司來。

2017年7月,我給公司的28個阿姨全都買了人身意外險。這筆錢,全是張誌強借給我的。

因為有保險,阿姨們都非常珍惜這份工作。僅僅一年的時間,阿姨們為公司創造的純利潤就達到了22萬,我也收獲了受傷後創業的第一桶金。

有阿姨對我說:「現在你有錢了,可以再去做疤痕修復手術。」

我摸了摸臉上的黑紅塊,搖了搖頭,不是我不在乎這張臉,而是我想湊足一筆錢,帶小辣椒去好的醫院診療。隨著年齡漸長,小辣椒的四肢越來越僵硬。

醫生告訴過我,小辣椒無法咀嚼食物,加上身體不能運動,會影響到她的消化功能,所以生命不會太長。

可是,我不信這個邪,我總覺得科技在進步,說不定就有醫院能治她的病呢!有阿姨告訴我,可以去哈佛大學波士頓兒童醫院。

我托朋友打聽,朋友說那是全世界治療腦癱最好的醫院,如果治療效果好的話,能恢復到正常人的5-7成。

說實話,我不確信女兒有這樣的運氣,但我總給自己打氣:人要有點兒夢想,生活才有希望!

嫂子在家裏也呆了大半年,嘲笑我開家政公司是天方夜譚。現在,見我事業柳暗花明,她反倒羨慕起來。

這天,她托張誌強來遞話:「妹子,我也想加入進來。」我笑了:「歡迎啊,外人我都要,何況是自己嫂子。」

7

2019年6月,張誌強因為感冒成了肺炎住院。

那段時間公司業務多,徐姨只好把照顧張誌強的任務交給我。我安頓好小辣椒,就急忙往醫院趕。

一天,我正在病房收拾東西,臨床伯伯問我:「妹子,你老公要出院了?」我臉一紅,正想解釋,張誌強對我微微一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伯伯嘆了口氣說:「真好啊!兩個人在一起圖個啥?不就是遇到難事兒的時候能相互幫襯,傷風咳嗽有個人照顧嗎!」

是啊,這麽些年,我和張誌強雖然不是夫妻,但我們一直相互幫襯,早已有了深情。

出院回家的路上,張誌強靦腆地對我說:「要不,我們一起搭夥過?」我楞了一下:「可是,我今後,是要湊錢給小辣椒治病的。」張誌強點點頭,說:「那當然,那是我們的女兒。」我眼睛濕潤了,緊緊握住他的手。

徐姨知道我和張誌強要結婚,非常高興,說張家居然也要有後了。我怕她有念想,趕緊告訴她:「姨,我已經不能生育了。而且,今後的唯一的目標,就是湊錢給小辣椒治病。」

徐姨像個突然泄氣的皮球,一句話也不說地出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徐姨都沒來上班。張誌強打了好幾個電話我都沒接,但心裏卻像被掏空了一樣難受。我不得不承認,這些年我已經習慣了有張誌強在的日子。

小辣椒好幾天沒見到奶奶和叔叔,也顯得焦躁。只要外面有腳步聲,她都會努力想擡頭朝門口張望,然後又失望地低下頭去。

兩周後的一個早上,我聽到有敲門聲,連忙出去開門。竟然是徐姨!她買了一大包菜,見我驚訝的神情,說:「我來給我孫女弄點兒吃的。」我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讓她進來。

徐姨邊往廚房走邊對我說:「我還買了湯圓,等會兒煮好了,你給誌強送去哈。」「嗯!」我點點頭,早已淚流滿面。

我躲到臥室,發現小辣椒早醒了。我把她抱起來,鄭重地問她:「小辣椒,張叔叔來給你當爸爸好不好?」小辣椒轉了轉眼珠子,咧著嘴笑了,重重地點了點頭。

徐姨聽到我們在說話,也跟著進了臥室,小辣椒「咯咯」地笑起來,渾身顫抖。徐姨蹲下身扶起小辣椒的臉:「奶奶的大孫女,知道你想奶奶了,奶奶也想你啊!」

我看到過這樣一句話:「苦難大到無法承受的時候,連放棄都力不從心。」於是我們只能堅持,堅持,再堅持。

我的故事並不勵誌,但命運暴擊下,我還是走了出來,我甚至期待小辣椒更好的明天。我想,我這麽普通的人都能迎來柳暗花明,每個人生谷底的人,也都能走出來!

作者 | 毛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