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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浪奔湧|夢見奔跑的冬夜

2024-01-25健身

文|朱震(山東大學在讀博士)

J市的天氣開始冷了起來。在這北風氣喘籲籲地牽扯著冬季到來的時候,我想起了跑步。想起奔跑的時候,我感覺自己是被赤道環繞著的,再猛烈的冷風在我面前也要給我讓路。

這樣的感覺是一個女生提醒我的,她說她最喜歡的季節是夏天,她想生活在沒有冬天的赤道。

她特別喜歡跑步,當時的她每天下午都在跑道上跑步。為了見她,我每日下午也去跑道上跑步。我知道她一般什麽時候會出現在跑道上。

她跑步不會跑半圓的彎道,到彎道時,她直接拐進草坪跑到對面的直道上。她的一圈是一個長方形。而我跑步的時候,習慣一次性跑五圈,我的一圈是一個圓加兩條直線。

常常我都能超過她,超過以後,她再次落到我下一圈的前方。她仿佛永遠都在我前面,我永遠都在她後面。直到我五圈跑完,脫離這沒有結局的迴圈。

她跑完步會去攀登架那裏壓腿。她的後腳跟能夠輕松壓到第五根桿上。我跑完五圈也去那裏,我一開始只能壓到第二根,後來才勉強壓到第三根。

我會跟她聊天,雖然很多內容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有一次,她指了指跑道上一群練跳繩的人說:「教跳繩的老師原來教過我們。」她存在本身就把這些對話內容都擠占到我記憶的邊緣去了。

她會看看表,說:「一起吃飯麽?」而後我們一起去食堂吃飯。她點的東西特別少,只記得她常常點紫色的粥,端來以後就埋下頭來吃。她的額頭光潔而白皙。有一陣子,她額頭長了一兩顆痘子。我備忘錄上就有了一句:「她額頭上的痘是冒出雪地的紅珊瑚」。每次基本上都是她先吃完,然後等我吃完。所以我盡量點最簡單的西紅柿雞蛋。我們吃完飯以後就分開了,一般我去圖書館,她回宿舍。

秋天總是短暫的,溫度總是因一陣陣風的吹拂而下降。就像從鞋子裏長出的外殼,來來往往的人都穿上了一件件外套。恰好那些日子又開始多雨了,行事曆上一個個格子仿佛被雨水淹沒。

在沒有雨的日子,我依舊會在跑道奔跑。她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少。有時候隔一天,有時候隔幾天,有時候隔了很久很久。我依舊是跑五圈不變。我仰著頭看著天空越來越暗,我仿佛拉著世界從白天跑向黑夜。跑完五圈後,我除了壓腿,還會去單杠那裏做引體向上。引體向上做完,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臟的劇烈跳動,如同剛關進籠子裏的鳥。一開始最多做七八個,進步到十個,最多能做十五六個。我特別開心地想告訴她我的進步,然而一直沒見到她。

某一天,我看見壓腿的那個攀登架周圍被工人鉆了不少孔,幾個淘氣的孩子把石頭踢進孔裏。

又過幾天,我看見那個攀登架被圍了起來,我不能去那裏壓腿了。於是,我走到欄桿邊壓腿。欄桿比攀登架第三根稍高,好不容易我才習慣那個高度。

沒過多久,攀登架那裏多了個遮雨棚。跑完步的一個大叔說:「以後下雨也可以在這裏鍛煉了。」他應該沒去想,下雨的話,有些人是不會過來的。

寒冷越來越深了,我依舊穿著短袖跑步。我的雙臂常常如同攀登桿一樣冰冷。我想著,如果她過來的話,她會穿什麽衣服跑步呢?驀然記得深秋的某一天,她說:「天氣冷的時候我就基本不會來跑步了。」

如果這個冬季就是一場大雪的話,穿得臃腫的她大概無法跋涉到這裏。

我特別想在那個寒冷的季節告訴她,其實赤道就在這裏,夏天也在這裏。跑步的你就是生活在赤道的精靈,你就會呼吸著來自夏季的新鮮空氣。然而那個冬季一直沒有在跑道上見到她。

寒冷的季節總算被我甩到後面了。跑步的人也開始多了起來。單杠那邊常常會被體科院的同學占著訓練,帶領他們的是教過我羽毛球的體育老師。我每次見到她都會和她打招呼,她握緊拳頭說:「加油。」但是我不去練引體向上了。

後來,跑道上出現了幾個穿墨綠色短袖的人。他們跑步特別快,常常將我超越,而且一直都沒有休息。我猜想他們是從後山的軍區下來的。某一天,我想著要超越他們,即使是跑的圈數少也好。於是,我便拼盡全力地跑。體育館後面的太陽有時在我前面,有時在我後面。我仰著頭看著天空從藍色拉長成金色晚霞。到最後那些軍綠色衣服的人也沒超過我。我靠在攀登架上,把巖漿似的唾液咽下去,口鼻不斷喘息,自顧自地咧嘴笑。

我想把這裏發生過的一切全都告訴她。但是一直見不到她。

直到某一天,她再次在跑道上出現。我貪婪地揮動著我的大腿、我的雙臂,就像從最高的山頂俯沖下來,我來到了她的面前。盡管那時候還是四月,但是我確實嗅到了夏季的氣味,我看到天上的晚霞就像流動的蜂蜜。然而,真正見到她的時候,我卻說不出我一直想要跟她說的話,那些她不在的變化。我感覺記憶有些剝落了,就像沒有經歷過寒冷的冬天,就像一下子從秋天跳到了夏天。

我突然想著,那些日子還是略去吧。

我們在跑道上踩踏著落在地上的陽光,在有了棚子的攀登架下壓腿。為了保持跟她行動一致,我不再去單杠那裏練引體向上。她出現的次數沒有原來那麽多了,甚至長久不來。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們的課越來越少,她常常在家吧。

我就這樣從夏天跑到秋天,然後跑過一圈秋天,再次到了冬天。我漸漸覺得冬天的黑夜總是長得讓人生厭,在太陽提前翻身的夜晚,我那遲鈍的眼睛更加不可能在跑道上尋覓到不存在的她,慢慢地,我不再去跑步了。

又到了新的一年,同時也是我在此地的最後一年。

我會常常站在跑道的欄桿外看她在不在跑道上,在不在攀登架那裏。想起當年我就是這樣知道她有跑步習慣的。

偶爾,我也會進去跑五圈。

某一天,我在操場上壓腿,看見了她和她的朋友騎著單車,輕快地經過欄桿外的斜坡。又有一天下午,我跑完步走在路上,拐過一個路口的路燈,遇見了她和她的朋友。我們簡單地打了打招呼。我深深地看了看她過來的方向,意識到世界再也不是一圈一圈地迴圈旋轉了。我們終將會迎來最後無聲的告別。

快到畢業的時候,我挪到了晚上去跑步,突然發現夜晚跑步是一件十分輕松的事情。仿佛白天的我在跑道上需要承受那些雲朵和陽光的重量,而到了晚上,我只需要踏著夜風升起就足夠了。

我感覺到無比地輕松和釋懷,我激動地將上半身的衣服脫掉,呼呼的風跟隨在我脊背上,我就像長出了一雙翅膀。

我想我大概是自由啦。一轉念,一個事實浮現在我心裏:「我將再也見不到她了」。當我想到這點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的大學真正結束了。我穿好衣服,在影子的牽引下離開了跑道。

來了J市以後,在一個寒冷的夜晚,我突然想去跑步。已經快晚上十點了。

我跑上陌生而熟悉的跑道,發現跑道上一個人也沒有。當我跑完半圈的時候,門口的保安那些手電筒朝我照來,喊著:「快點快點,要關門啦!」我才知道這裏的跑道會有關閉的時候。我慢慢走出了跑道,鎖鏈在我後面將門鎖上。我仿佛被跑道驅逐了出來,被曾經眷顧過我的赤道和夏天驅逐了出來。

從那以後,直到今天,我再也沒去過那個跑道。

舍友堅實的鼾聲已經把這個疏松夜晚鋤得很深了,我仿佛看見他們腦袋上長出如嫩苗一般的夢。「我剛才其實也做了一場夢吧。」翻了一個身,我開始耕耘我的下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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