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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炸一鹵,這是蘇州年夜飯的冷盤「重頭戲」

2024-01-30美食

『叔祖母搛起一塊餵我嘴裏,輕咬一口,「哢哧」,魚皮肥而不膩,韌中帶脆,魚肉鹹香中帶著鮮甜,絲絲縷縷中都滲透著鮮甜的味道,讓人齒頰留香、回味悠長。』

圍爐讀書之際,看到【半生緣】裏寫沈世鈞到顧曼楨家,「顧太太臨時添了一樣皮蛋炒雞蛋,又派孩子去買了些熏魚醬肉,把這幾樣菜都擁擠地放在世鈞的一方」,文中的「皮蛋炒雞蛋」純屬張氏杜撰, 熏魚卻是蘇、滬一帶,傳統年夜飯上,冷盤菜肴中,少不了的「重頭戲」。

想起小時候,臨近年關,父母、叔伯們下班回家時,單車籠頭上都掛著一尾大草魚,那是單位發放的福利。大人們殺好、清理掉內臟,交給家中最年長的叔祖母。叔祖母在竈間生火,準備炸魚,一群孩子興致勃勃圍著觀看。

叔祖母先是片魚,她將處理好的草魚,片成2厘米厚的魚塊,再沿龍骨一劈為二,將魚片放入少許生抽、鹽、姜、蔥腌制個把小時,如有時間腌制隔夜更佳。再是制作鹵汁,熱鍋燒油,放入姜蔥、八角、桂皮少許爆香,倒入白糖、蠔油、生抽、老抽、黃酒、醋等調料,煮至醬汁濃稠後熄火,放涼備用。

最後,冷鍋倒油,大火將油燒至八成熱,投入魚塊,炸到定型後撈起、瀝幹,再復炸至表面脆硬呈金黃色,撈起瀝幹。 最後趁熱將魚塊逐條浸入冷透的鹵汁,待鹵汁均勻浸泡入味,即可裝碟上桌。 在所有孩子中,我年齡最小,有「試吃」優先權。叔祖母搛起一塊餵我嘴裏,輕咬一口,「哢哧」,魚皮肥而不膩,韌中帶脆,魚肉鹹香中帶著鮮甜,絲絲縷縷中都滲透著鮮甜的味道,讓人齒頰留香、回味悠長。

叔祖母說,她做熏魚的方法,其實算不得正宗,最好吃的熏魚是解放前,家中延請大廚來做的熏魚。

當年,叔祖母嫁為人婦,與我祖母做起了妯娌,臨近過年,妯娌倆一起去魚攤上買魚。制作熏魚,在挑選魚的規格上也是比較嚴苛的,比如魚的個頭不能太大,大了肉質松不緊致,太小的沒有長足,最好控制在6斤左右,草魚、青魚皆可,因草魚吃水草,青魚吃螺螄,故青魚口感更鮮美。在民國時期,有一本【吳中食譜】中記載:「稻香村制作的熏魚、野鴨……均講究新鮮,制作熏魚,非青魚不熏,所謂寧缺毋濫。」

妯娌倆處理完生魚,將蘇州城裏世代制作熏魚的廚師延請至家,廚師通常內建兩口鍋: 一口炸鍋、一口鹵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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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作熏魚看似簡單,其中講究不少。老子從飲食文化引申出治國方略「治大國若烹小鮮」,便是這個理兒。比如,取青魚中段按骨節切,片魚時候,每塊魚預留兩公分厚度,因油炸後,水分蒸發、肉質收緊,這樣炸出的魚塊厚薄剛好、外脆裏嫩。大廚也是先炸後鹵,先用蔥姜、生抽、老抽浸個把小時,而後下大油鍋炸,要記得翻面,兩面炸得焦黃,再撈起浸鹵鍋。

熏魚好吃的秘訣在於一鍋神秘的鹵汁,大廚一邊炸魚,一邊的鹵鍋在燒汁水,鹵鍋裏有八角、桂皮、蔥姜、茴香、冰糖、生抽等,小火慢煨。 炸好的魚塊趁熱立馬投入煨熱的鹵鍋裏浸,只聽「呲——」地一聲冒泡,汁水在最短時間內滲透魚肉,吸飽醬汁的味道,這樣做出來的魚肉又鮮又香。大廚在每次做完熏魚後要留一點汁水,喚作「老鹵」,下次再做時,新湯汁用老鹵來兌,老鹵越陳越,吸飽鹵汁的熏魚撈出一鍋又一鍋。清朝【調鼎集】記載,正宗熏魚做法,最後一道點睛工序——「燃柏枝熏」,即用「柏枝」煙熏過後才算貨真價實的熏魚,現代版這道「燃柏枝熏」過程幾乎絕跡。

好吃的熏魚最好要隔上一夜,此時每塊魚肉的肌理都浸透了濃郁的醬汁。 一盤虎皮色的熏魚擺盤上案,用筷子夾起一塊,第一口咬下去,脆脆的外皮沁出鹹香鮮甜的汁水,再一口,又嫩又彈的魚肉,鮮美中帶著獨特的硬香。熏魚雖帶一「熏」字,卻不似熏鴨、熏肉那般吃起來有嗆鼻的煙味,熏魚帶有江南一帶的婉轉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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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上吃不完的熏魚,祖母放在櫥櫃,熏魚不易變質。我祖父秉燭夜讀之際,開一壇珍藏多年的花雕,擺一碟熏魚盤,老人和孩子多喜歡吃魚身中段,然最精華好吃的部位卻在魚尾,俗稱「劃水」,尾部肉質緊致細膩,這樣炸出來,外脆裏嫩,比例「剛剛好」。

熏魚百搭,可當冷盤、佐酒、下粥泡飯,用來作面澆頭更是王道。

蘇州人早起有吃一碗「頭湯面」的習慣,蘇式湯面的澆頭更是花式多樣,當年,祖父最常點的一款澆頭是爆魚。爆魚的做法與熏魚相差無幾,選鮮活青魚,下刀開料,大火煎汆,倒油入鍋,再加蔥姜提香、黃酒解腥、冰糖增稠,燴煮至棕紅色,汆魚的油吸足湯汁,色紅味鮮,故作「紅油爆魚面」。

我家鄉當地有方言:「聽戲聽腔,吃面吃湯」, 蘇式湯面的頭湯是用青魚的鱗鰓血、鱔骨、豬筒骨、雞架子……投鍋加水,文火熬制,慢慢「吊」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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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見撈面師傅探出長筷子將沸鍋裏細細的龍須面挑進碗裏,再夾上一大塊表皮微酥、外焦裏嫩的爆魚,澆上湯汁即可。面條軟糯有勁,滑爽潤口,爆魚炸得老嫩適中,魚是大魚,作的很酥,一口爆汁,松軟香脆,回味起來有一絲絲甜味。蘇式湯面中點得最火爆的莫過於爆魚、燜肉如意雙澆面。燜肉是精選優質的五花肉,肥瘦相得益彰厚切一公分,經秘制調料,入口軟糯、肥而不膩。一碗雙澆,有魚有肉,落胃可是相當的滿足。

自老宅拆遷,叔祖母去世,整個大家庭四分五散,再也吃不到傳統的年夜飯家宴,要吃熏魚,也只能去熟食店買。聽說某老街有個熏魚攤,每天吃客排了老長的隊,我抱著試試看心理稱了一斤,較之叔祖母親手制作的熏魚,油膩太過,鹵味不足,那是炸魚,而非熏魚。鄰居一位老蘇州阿姨,給我推薦了百年老店葉受和制作的熏魚,我嘗過,倒是鮮嫩爽口、入味香濃,但比起叔祖母親手制作的熏魚還少了些說不出、道不明的味道,或許,那是回憶的味道、鄉愁的味道,是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