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安坐」？這把明式座椅，穿越千年，美不勝收

2024-09-30家居

與書畫同理，一張優秀的座椅，往往骨筋、皮肉、脂澤、風神俱全，猶如「座者」本人意態之寫照。

9月29日，「安坐——明式座椅展」在上海118 Art House開展。展覽呈現了三十余件明式座椅精品，並將持續至11月18日。

展覽現場

「文心」與「技藝」

【日知錄】記載：「古人席地而坐，引身而起，則為長跪。」從跽坐式到垂足式，人類坐具的發展，改變了日常視野和審美。宋元時期，垂足而坐的起居方式已基本確立。

元明清海上貿易的發展，東南亞的上好木材引進國內，加之手工業的繁盛，推動中國古典家具走向巔峰。明代中晚期，文人和匠人之間的階層藩籬逐漸消失，藝匠合一，將「清玩」之雅與設計之巧相結合，明式家具成了日常實用與藝術審美相結合的集大成之作。晚明的設計在「文心」與「技藝」之間尋找平衡點，要求設計既滿足適用要求，又能充分體現設計師和使用者獨具一格的文人意趣。

明式座椅堪稱明式家具中的典範與精華。其精煉的形式結構和巧妙的榫卯工藝，技進乎道，更使人們產生對美的無限遐想。「一寸之木，一日之功」，講究慢工細活的座椅制作甚至堪比搭建一座精巧的建築，線條與細節之美如流動的音樂貫穿。

從搭腦到腿足，每一部份的造型和功能的實作都離不開線與面的運用；含蓄內斂的雕琢與修飾，講求不偏不倚而允執其中；券口、結子、插角、牙條等部件多作對稱式雕鏤，優雅而有規範；馬蹄足、荷包牙、橋梁檔等富有節奏的裝飾部件，皆是恰到好處的點睛之筆；著色則以隱漆為主，旨在更好地顯現木料的天然質地與敦穆簡素的氣質。

明式椅子的素簡之美，是數千年來中國古代藝術家一貫的美學追求。明人姚廷遴在【歷年記】中有雲：「住房一間者，必有金漆桌椅、名畫古爐、花瓶茶具，而鋪設整齊。」一室之內，座椅與書畫器物互為映鑒，彰顯著主人的格調。

展覽現場

靠背椅與扶手椅

明式座椅，往往在素簡之下，極盡微妙之變化。依其形制，明式座椅大體可分為四種：靠背椅、扶手椅、圈椅和交椅。本次展覽，以四大形制的座椅為線索，遵從自然與美的規範，

「靠背椅」，靠背由一根「搭腦」、兩側兩根立材和居中的靠背板構成。面寬較窄、靠背比例較高的椅子是最常見的形式，北京匠師稱它為「燈掛椅」，蘇州地區居多。

此次展示的鐵梨燈掛椅，造型挺拔，簡約雋永。「明工」的高低優劣在椅上的方、圓、楞、角各部位微妙呈現。從椅背、素牙條至步步高，給人一種富有節奏性的穩定感。其結構上的輕重虛實，以及椅身曲線形成的空間感，有氣定神閑之勢，猶如文人端坐於廳堂之上。

鐵梨燈掛椅及局部

「扶手椅」是指既有靠背又有扶手的椅子，常見的形式有「玫瑰椅」與「官帽椅」。而「官帽椅」又分「四出頭官帽椅」（又稱「四出頭扶手椅」）和「南官帽椅」兩種。

與女士更為親近的玫瑰椅，江浙地區通稱「文椅」。作為宋式座椅的「嫡系」，搭腦橫直低矮，靠背與扶手幾近同高橫平，使人聯想到北魏的三面圍屏矮榻。本次展出的黃花梨S形玫瑰椅，溫文爾雅的木質色調顯現出一種纖柔婉約的氣韻。明清畫本中可以看到玫瑰椅往往擺放桌案兩邊，對面而設；或不用桌案，兩兩並列；或不規則地斜對，靈活多變。

黃花梨S形玫瑰椅及局部

形同古代官吏的帽子，「官帽椅」由此得名。明朝時各種座椅具有等級之分，大型與高靠背椅子被視為較重要之座席。「四出頭官帽椅」的搭腦扶手皆「出頭」，寓意「仕出」，是規格較高、成熟最早的明代椅式，整體敦厚大方、舒展開闊而有大家氣象。

此次展出的白酸枝四出頭椅，彎材的使用尤妙。其各個構件彎度頗大，下料一定不小，因而椅子本可以造得粗碩，但此件雋逸秀挺，借用曲線取得柔婉的效果。椅盤下用壺門券口牙子而不是羅鍋棖加矮佬，也是有意識的選擇，增添一種清朗的書卷氣，整器風骨洗練，雋永大方。

紅木滿襟腿四出頭椅

與之對照的「紅木高背南官帽椅」，全身光素，屬於高靠背南官帽椅的標準式。寬厚的靠背板紋理蘊藉流暢，前後腿一木連做，挺拔俊秀，勁骨內含，風采與氣概兼而有之。椅子的線條與中國書法相通，如蘇軾所說書法必有「神、氣、骨、肉、血」，官帽椅亦如是。

紅木高背南官帽椅及局部

扶手椅中，還有一種特別的「梳背椅」，疏朗清雋，平淡大方，如園林造景一般，有溝通天地萬物之妙。其設計來源於當時門窗流行的「柳條式」戶槅設計。本次展覽的柯檀扶手梳背椅，透過簡單平糊又微妙變化的線條給人一種虛實相生的禪意。整體留白甚妙，曲直結合，既有疏透之美，亦有圓潤之趣。

柯檀扶手梳背椅

紫檀梳背椅

此外，中國古代家具對秩序、禮儀、氣質的要求，一般勝過對舒適度的追求，而「圈椅」做到了綜合兼顧。其造型天圓地方，宋人稱之為「栲栳樣」，明【三才圖會】依其形制稱之為「圈椅」。早期椅圈應是竹、柳條等彈性材料編成。至明代隨著硬木材質的使用和榫卯技術的進步，椅圈構造技術有了重大進步，多用圓材且扶手出頭，稱之為「月牙扶手」。其造法一般由三圈或五圈組成，靠插接楔釘榫連線，是明式家具榫卯工藝的經典代表。展廳中的紫檀圈椅起色厚重，造型圓婉優美，比例舒展，體現了方圓空間中的簡潔而有力度之美。背板浮雕朵雲雙螭紋，券口正中造出卷草紋。扶手末端出頭飄逸，神采飛揚。

「交椅」因其下身椅足呈交叉狀，故名，多設於中堂顯著位置，有淩駕四座之勢，是身份與地位的表征。據傳起源於古代的馬紮，行軍打仗、打獵時供地位高者使用。【風俗通】載：「漢靈帝好胡服，景師作胡床，此蓋其始也，今交椅是也。」

展出的新黃花梨交椅，其靠背板為透雕三攢式，方圓相濟。上為如意形蟠螭紋，中為麒麟葫蘆、山石靈芝之繪，下為亮腳，起卷草紋陽線。圖案雕刻手法利落大方，物象準確，是大器細做的典範。多處包圖案考究的銅飾件，後部彎構處包纏枝花紋，文秀之中又增貴氣。整體圓轉通透、靜中寓動，儀態萬千，令人想到【洛神賦】中的句子：「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典雅之間有淩雲之勢。

黃花梨交椅及局部

家居與展陳

在宜古宜今、優雅而時尚的118 Art House中，這些明式座椅配合古今中外的頂級家居陳設與書畫典藏一一鋪陳展開。

該空間設計師Tommaso曾表示：「我希望在遺跡之上重鑄新建築，保留原有的歷史感，重新賦予它新的次序和生命。」

在展陳的思考上，匠心別具。如將一張形制罕見的八角梳背椅與藝術家秦一峰的明膠銀鹽負片攝影作品放置在一個空間中。攝影呈現明式素工方桌的一角，減而又減，損而又損，以平面表達立體的效果，與做工復雜精妙的梳背椅虛實結合，相映成趣。另有一處，角落中的壁燈如一窗舊時明月朗照，一桌一椅，淡然相對，無復多言，如同蘇軾所描繪的：「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置身其中，亦不問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