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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的非法代孕調查

2024-03-30健康

起初,吳醫生是不願意聊的。

但當上官正義指出她為代孕人員提供便利時,吳醫生態度驟變,說:「你要說這個我肯定願意跟你聊嘛,我也不想跟他們有什麽糾葛。」

吳醫生說的「他們」,是指上官正義從湖南一路追蹤過來的代孕公司的工作人員。

吳醫生是江西省宜豐縣人民醫院產科的副主任,前述代孕公司的人稱,吳醫生正是他們在醫院裏的內線。過去幾個月,她先後為4名代孕產婦在醫院分娩開綠燈,獲利1.8萬元。這些她都親口承認。

順著代孕機構流出的代孕人員資訊追查,宜豐縣人民醫院85公裏外,宜春市袁州區紅十字醫院產科醫生在查到上官正義提供的代孕人員資訊後,趕忙發誓,說他們跟代孕公司沒有任何關系。最多只是吃過他們送的水果。

長期以來,為了讓代孕的孩子具有合法身份,代孕機構打通醫院環節,讓代孕產婦使用客戶的身份資訊入院。如此,待孩子分娩後,盡管客戶並未親自生產,但因為入院登記的是她的資訊,其跟孩子自然產生了合法的親子關系,並得以順利辦理出生醫學證明。

一條涉及公立醫院的地下代孕產業鏈,浮現出來了。

近期,知名打拐人上官正義接連披露湖南、貴州等地醫院,其中甚至包括公立三甲醫院,涉嫌為代孕人員提供便利。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可能涉及販賣出生醫學證明,甚至是買賣嬰兒。

代孕俗稱「借腹生子」,是由第三方女性代替委托人完成孕育和分娩胎兒的過程。

在中國,代孕是非法的。2001年,中國原衛生部釋出【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辦法】和【人類精子庫管理辦法】,嚴禁醫療機構和醫務人員實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術,嚴禁買賣精子、卵子、受精卵和胚胎。

但數量龐大的不孕不育人群,使得非法代孕有著現實的需求。

根據中國人口協會此前釋出的【中國不孕不育現狀調研報告】顯示,中國育齡夫婦中不孕不育患者超過5000萬,占育齡人口的12.5%至15%。

此前,代孕的最後環節——分娩,大都在私立醫院進行,但上官正義接連舉報多所公立醫院牽涉其中,揭露了代孕在地下發展的另一面貌。

現實情況可能超出過往認知,為此南風窗記者進行了調查了解。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2023年11月,因揭露襄陽健橋醫院院長販賣出生證明(點選檢視往期報道),上官正義受到公眾關註。而在這之前,他就已經在關註非法代孕,只是還未掌握實質的證據。

襄陽健橋醫院相關問題通報

上官正義之所以關註代孕,是因為他發現代孕中可能涉及買賣嬰兒和販賣出生證。早前,他在一個代孕中介群裏看到一些廣告:「雙胞胎男寶現31周,客戶只要一個,另一個外送,需要領養的私聊·····」

代孕群裏的領養資訊

經他了解,這種所謂的領養,實質上是一種買賣。

「多余」的孩子從而何來?

「代孕公司有時會幫客戶放兩個胚胎,導致代媽懷了雙胞胎」,上官正義告訴南風窗,有實力的客戶會加錢要兩個,沒實力的話代孕公司就會把「多余」孩子「掛」到群裏。

有時,代孕公司也會單獨售賣出生證。上官正義說,有些代孕機構會讓代孕產婦拿著買嬰兒人員的身份資訊去住院分娩,這樣,生出來的孩子名義上就成了買方自己的孩子,可以正常申領出生證。實際上,是代孕機構將出生證賣給了對方。

代媽懷著的客戶孩子怎麽辦?上官正義向南風窗解釋,「很簡單,讓客戶和代媽生的孩子去做一個親子鑒定,再給他們做好相關材料,補一張出生證就可以了。」

2024年1月,上官正義透過臥底從代孕中介處拿到了湖南兩家醫院疑似幫助代孕產婦生子的線索。

令他驚訝的是,這兩家醫院,一家是湖南省婦幼保健院,另一家是長沙市婦幼保健院,都是公立三甲醫院。

1月20日-25日,上官正義到這兩家醫院反映他們存在接待代孕產婦的情況。3月15日,湖南省衛健委釋出情況通報稱,已成立工作專班對舉報的相關問題進行調查,一經查實,將依規依紀依法嚴肅處理。

4天後,湖南省衛健委等13部門聯合印發【2024年湖南省開展嚴厲打擊非法套用人類輔助生殖技術‘霹靂行動’工作方案】的通知。

湖南省衛生健康委員會通報

但代孕機構和中介並未停止活動。

上官正義告訴南風窗,他臥底掌握的這條線索顯示,代孕機構老板謝總和中介人員張姐都是湖南的。他查證到,在2023年11月前,謝總和張姐安排代孕產婦在湖南冷水江市某醫院生產。

「臥底」期間,代孕中介告訴上官正義,當時,襄陽健橋醫院事件後,冷水江某醫院不敢再接收代孕產婦,於是他們就轉到了湖南省另外兩家公立醫院。

等上述兩家醫院被上官正義揭露後,代孕機構又帶著代孕產婦「轉戰」至貴州凱裏市某婦產醫院,之後又到了江西宜春、贛州等三家醫院——贛南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宜豐縣人民醫院、宜春市袁州區紅十字醫院。

至此,這一條線上最少勾連了7家醫院,其中5家是公立醫院。

上官正義說,之前在跟代孕中介交流時對方提到,以前他們都安排代孕產婦在私立醫院生產,後來轉到了公立醫院,因為他們發現「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拿他人身份證生孩子

3月22日-24日,南風窗記者和上官正義一同前往江西實地調查代孕中介口中「最安全的地方」,宜豐縣人民醫院是第一站。

「吳醫生在嗎?」南風窗記者以患者家屬身份詢問,值班護士沒擡頭,邊整理手裏的材料,邊說吳醫生下班回家了,下午2點半才來。

這位吳醫生便是代孕中介口中,他們在宜豐縣人民醫院的內線。

當天14時30分後,吳醫生仍沒來上班。南風窗記者在宜豐縣人民醫院公眾號過往的文章中尋到了吳醫生的手機號,拔了過去。

電話那邊,吳醫生說自己下鄉隨訪去了,下午不來醫院。上官正義幾次問她能否告知地址,過去找她,她都說不方便,讓我們告知具體事情。上官正義直接問,「醫院可不可以代孕」,吳醫生隨即否定,說她不清楚這些事。

隨後,上官正義表明身份,明確告知已經掌握了她接收代孕產婦的證據。此時,吳醫生磕巴起來,說願意見面。

宜豐縣人民醫院/何國勝 攝

約半小時後,吳醫生到了醫院停車場。

她說,「最開始是不想接的」,但有個朋友介紹過來,就賣了個情面。而且,吳醫生說,第一個代孕產婦來時她並不知道是代孕生產。

實際上,在首個代孕產婦後,該院產科陸續又接待了至少三位代孕產婦。這點被戳破後,吳醫生支吾幾聲,又改了態度,說第一個代孕產婦順利生產後,介紹人跟她交了底,承認是代孕的。

但吳醫生並未就此停手,而是繼續接收。吳醫生說,她先後接了4個代孕產婦。每次代孕產婦順利出院後,介紹人給她送禮品,其中夾著現金,每個產婦4000元。加上禮品和現金,4個產婦她收了1.8萬余元。

吳醫生告訴南風窗,在她和代孕中介張姐之間搭橋的是宜豐當地一女子劉某,早前也是她的病人。

在今年過年前,劉某詢問吳醫生在她們醫院生產的流程,吳醫生告訴了她,對方又說有個湖南朋友(即張姐)的朋友想來宜豐縣人民醫院生產,因為那邊醫院人太多了。

吳醫生說當時想著賣個人情就讓她們來了,分娩那天,不是她當班,但也幫他們打了招呼,順利住院。

宜豐縣人民醫院產科,上官正義在詢問護士/何國勝 攝

當晚,記者透過吳醫生提供的號碼,撥通了劉某的電話。劉某告訴記者,她此前確實介紹張姐朋友來宜豐縣人民醫院生過孩子,但並不知道她們是代孕的,也沒有收過他們錢。同時,她也否認吳醫生在3月22日當天給她打過電話,不過,吳醫生當天給記者看過她打給劉某的通話記錄,確實存在。

更重要的問題是,拿著別人的身份證也能住院分娩嗎?

「就是鉆了這個漏洞。」吳醫生說,因為產婦的住院手續都是家人幫忙辦的,所以住院部的人無法核實是否是同一人,而她們醫院住院時沒有人臉辨識,身份核實靠主治醫生辨別。

若發現產婦實際年齡和入院手續中年齡及面部等其他資訊不一致時,盡管不可以拒絕收治,但可以反饋給醫院,按流程處理。

但吳醫生並沒有這麽做,而是給他們開了「綠燈」。

吳醫生坦承,之後幾個代孕產婦每次都在她當班的時候來,她都幫忙辦了入院手續。

盡管她知道這些代孕產婦很「怪」,因為「沒有老公陪,都是一個女伴,而且都不走醫保,全部自費」。但吳醫生還是收治了她們,並讓她們順利生產、出院。

「是我腦袋進水了」

「對天發誓,沒有收過錢。」3月23日,在宜春市袁州區紅十字醫院產科,查出上官正義提供的代孕人員資訊時,代孕產婦的收治醫生和手術醫生紛紛發誓。

23日、24日,南風窗記者與上官正義等人一行,先後到宜春市袁州區紅十字醫院、贛州市贛南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核查,發現上官正義從代孕機構處獲得的資訊與住院分娩資訊均有對應。

當查詢到代孕客戶王某的資訊時,袁州區紅十字醫院產科的醫生說道:怪不得要掃臉,我們三月份開始掃臉的。

宜春市袁州區紅十字醫院/何國勝 攝

同時,醫生們也開始回憶起王某入院時的一些異常:深夜入院,聯系人寫了配偶的名字,「但那個男的一直沒有出現過,她是跟一個女伴過來的」。一位醫生說。

上官正義說,中介告訴他,他們跟袁州區紅十字醫院當天剖腹產的手術醫生打了招呼。該手術醫生隨即發誓,說絕對沒有,只是吃過他們送的水果。

晚上,上官正義撥通了代孕客戶王某的電話,起初她說自己的孩子已上了戶口,也給清了代孕費用。但當上官正義表明身份後,她又改口否認,說她不知道什麽代孕,並掛斷了電話。

3月24日,在贛南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產科,值班醫生沒有直接回應我們的舉報資訊,稱她很忙,沒空查詢,也不知曉該院是否有代孕。

但她說,此前,他們醫院曾送來一個在別的醫院生產時大出血的代孕產婦,經搶救後最終切除了子宮,之後他們按程式上報給當地衛健委處理。

贛南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何國勝 攝

隨後,記者和上官正義在辦理出入院手續視窗處查詢得知,中介流出資訊中的代孕客戶趙某確在2月某日入住該院並順利分娩。最後他們全部選擇自費,沒有透過醫保報銷。

上官正義說代孕中介之所以能攻破醫院的防線,或許與醫院對入院人員的身份核實不甚嚴格有關,但或許也存在醫院內部人員的接應,如宜豐縣人民醫院的吳醫生一般。

不過在旁人眼裏,吳醫生已算得上不錯。43歲的她,已是科室副主任。而且在2023年母親節,宜豐釋出推出的專題文章中,吳醫生作為母親典型出現,稱她為「幫助見證4000多人成為母親的母親」。

宜豐釋出2023年5月份母親節專題推文截圖

那這樣的吳醫生,為何會因1.8萬元鋌而走險?

吳醫生的回答令人意外:因為看到幾個不是經她手的代孕產婦也在她們科生產,也不是張姐送來的 。「正是因為這個,我就犯了糊塗,想著就算不透過我這條線,她們也會來這裏生,因為這是我們醫院入院的一個漏洞。」

在一切都被戳破後,吳醫生嘆氣道:是我腦袋進水了。她說自己不知道張姐後面是一個「犯罪集團」,要這樣,「別說1萬多,10萬20萬我也不會搭裏面去。」

最後,上官正義建議她主動向上級坦白,交待問題。吳醫生隨即問:我這種情況一般怎麽處理?

上官正義已透過社媒公開了部份線索。3月26日,宜豐縣人民政府釋出情況通報稱,針對網上舉報我縣人民醫院一醫生參與代孕一事,縣委、縣政府高度重視,立即責成縣衛健委會同公安、市監等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調查核實相關情況。一經查實,將依法依規嚴肅處理。

「985卵妹的話我們也能找到」

盡管上述各醫院行徑超出常人認知,但它們在整個代孕的鏈條上處於末尾,一起代孕生意能順利進行,代孕中介和機構是最關鍵的存在。他們連通客戶、供卵者、代孕者、培育和移植胚胎的地下實驗室以及生產醫院。

通常,這些公司以某健康咨詢公司或生殖健康公司為名,正常註冊成立,但實際上幹的是代孕的生意。

3月22日,南風窗記者聯系到一位自稱是重慶某代孕公司的工作人員趙某。記者以未婚男同性戀者,想要個孩子為由向其詢問能否做代孕,對方滿口應承。

記者問最近代孕打擊較嚴,是否能辦,「沒問題」,他說,並問記者想在國內做還是國外,說國外部份地區因為合法較為便宜。

記者選擇了國內套餐,對方報價67萬元,包成功,如有失敗風險,他們承擔,並承諾在供精者身體條件達標的情況下,大概18個月可以抱到孩子。

但這67萬並非所有的費用。

趙某說,男同性戀群體或其他不孕不育的夫妻因為無法提供卵子,還需出一筆買卵子的費用。

「卵子的價格6萬元到30萬元不等,看你需要哪個級別的卵泡。」趙某告訴記者,這些價差由供卵者的年齡、容貌、學歷、智商和健康程度決定。

在代孕行業,供卵者被稱為卵妹。

趙某說,6萬元的卵子是最基本的,屬於盲捐,客戶知道捐卵泡的人,但卵妹的學歷不高。如果想要人長得漂亮,身材好,學歷又高的,可能需要10-30萬元不等。

「你想要‘985’卵妹的話我們也能找到。」趙某告訴記者。

不過他隨即給出了提醒:從經濟角度來講,我建議你們用10萬元左右的,是大學生就可以了。沒必要找那種高學歷的,因為同行業中很多所謂高學歷的數據都作假。

【母語】劇照

而另一個自稱是杭州的代孕中介吉某給記者提供了更細致的選擇,她說卵妹可以根據客戶的要求去找,「你想要身高1米65以上的、本科學歷、大眼睛、雙眼皮,或者什麽血型、星座都可以」,找好後他們會建群,客戶在群裏選,選中後便檢查身體,看是否合格。

吉某說,他們提供的卵妹一般都是大學生,選中卵妹後,可以進行一次線上面試。面試可以要求她素顏,也可以要求她提供小時候的照片,「因為怕她整容了」,更可以讓她轉個身、站起來看看身高或者問問家族有無肥胖史等。

趙某對卵妹的年齡有「專業」的建議:醫學角度上,女性生育最佳年齡是25歲,這個年齡的卵妹最好。故此,他們提供的卵妹25歲的居多,最小22歲,沒有超過30歲的,「因為那種老(卵)泡質素不好。」

上官正義告訴記者,卵妹在取卵時,大都在「地下」進行,手術衛生環境難有保障,存在很大的危險。

但趙某對此閉口不談,轉而說相比於卵妹,代孕的女性沒有太多條件。行業內,他們將代孕的女性稱作代媽或孕媽。他說,代媽的年齡一般在25-35歲之間,不能超過35歲。

「代媽的長相不重要,關鍵是身體健康,心態好,只要能吃能喝能睡,就是很好的。」趙某說。

吉某告訴記者,他們提供的代媽中,客戶有意向的都會帶去做體檢,有傳染病的不能要,需身體健康,骨盆情況好。代媽確定並移植胚胎後,他們會統一管理,在懷孕期間不允許回家。

他們會給4個代媽租一棟別墅,有司機、保姆、護士、營養師還有心理咨詢師陪護,等她們生完孩子才可以回家。

「她要是隨意回家,如果有什麽不良嗜好或者熬夜吸毒,對孩子有影響,我們也把控不了。」吉某說,對於成功率,他們跟客戶一樣在意。

同時,吉某提醒記者,在代媽懷上孩子後,客戶可以在代媽做產檢時偷偷看下。「但我不建議你去接觸他,因為做代媽的人都比較窮,怕她後期訛上你。「吉某說。

「什麽時候成功做到男孩,什麽時候給你」

除了挑選卵妹和代媽,代孕過程中,另一個常被提起的疑問是,如果代媽懷了雙胞胎,怎麽辦?

趙某說,若是雙胞胎,客戶想要的話,需要加10萬,不要,就拿掉一個孩子。

代孕合約中約定,雙胞胎需在出生前額外支付18萬元

而上官正義告訴記者,根據他長期臥底,有些代孕機構在移植胚胎時,故意移植兩個,讓客戶多出錢。萬一客戶不要,他們就會找人「領養」,「所謂領養,其實就是買賣,一個孩子10萬元」,上官正義說。

而且,代孕公司還可以提供指定性別的服務。吉某說,他們的代孕服務分為兩個套餐——優選套餐和指定套餐。

前者是在他們培育的胚胎裏面,成功哪個就接受哪個,不管性別。後者是客戶要什麽性別就給什麽性別,「假如你要男孩,什麽時候成功做到男孩,什麽時候給你。」吉某說。

兩個套餐,價格有別。優選套餐63.8萬元,指定套餐68.8萬元。「這是市場價,到時候你跟老板也能談。」吉某說。同時,吉某向記者承諾,代媽生產時,記者可以選擇醫院,公立私立醫院都可以,因為總價裏包含了他們打點醫院的費用。

如果一切商量妥當,中介會帶客戶去公司簽合約。不過,趙某告訴記者,這個所謂合約更像是個君子協定。因為行為本身的違法性,使得合約在法律上難有效力。但為了打消客戶的疑慮,合約還是會簽,以公司身份或個人身份。

合約中,約定了供精方、供卵方的條件,約定了付款的流程及客戶要額外付費的情況,甚至約定了辦理出生證的費用。

在南風窗獲取的兩份代孕合約中,付款流程一般分為5-8步,分別是:簽訂合約當日、開啟促排卵周期時、試管階段完成,孕母選擇環節、驗孕成功、測到胎心、孕母懷孕16周、24周以及新生兒出生前。

南風窗獲取的其中一份代孕合約中對付款及補償明細的約定

而這也大致是代孕的流程:從促排卵、培育胚胎、胚胎移植到最後保胎分娩。這整個過程中,大部份步驟都在「地下」完成。

此外,南風窗獲取的兩份合約中還規定,若是雙胞胎,客戶還需補交18萬元、15萬元,若代媽被剖腹產,也需額外支付幾千元。

出生醫學證明也被明碼標價。一份合約顯示,出生證辦理費用隨著客戶年齡增長而變動。客戶45歲以下,出生證3萬元,45-49歲,6萬元,50-53歲,10萬元,53歲以上則實報實銷。

出生證明的辦理費用

記者向代孕公司人員趙某問過出生證的事,對於男同性戀群體,因為沒有妻子,孩子代孕出生後,辦理出生證就會成為一個問題。而沒有出生證,就無法上戶口。

但趙某讓記者打消這種擔憂。「這已經不是難題了,太簡單的事情,只是一個技術性問題」,趙某說,男同性戀群體的代孕他們做了很多個,孩子的出生證一定沒問題。

趙某向記者保證,出生證是直接領出來的,而且父親名字一定是客戶本人的。至於孩子母親的身份,以及可能需要到的結婚證,他們都會幫忙解決,且辦出生證的費用也已經包含在了67萬元中。

「搞這個事情我都後悔死了「

動輒60幾萬元的代孕費用,對普通家庭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那現實中,花數十萬代孕的是哪些人?

在代孕中介吉某發給記者的代孕公司宣傳PPT中,有他們最常服務的幾種人群:年邁求子人群、單身求子人群、同性戀、HIV人群、患生殖疾病人群。

代孕公司服務物件介紹

不過按照這樣的分類,在今年3月中旬透過代孕有了一個兒子的王盼男,算不上典型人群。

年紀到了40多歲後,王盼男開始後悔自己只有一個女兒。

「上了這個年紀你就會想這個東西,就後悔了」。他說,他們想要第二個孩子,但妻子跟他同齡,身體差,生育風險很高,「不敢讓她懷」。

後來他找到了貴州一個代孕中介,透過他跟代孕公司簽了「合約」,花了60多萬元,在半月前有了一個兒子。

前不久,為他兒子接生的貴州大方縣恒豐醫院因代孕被查,貴州警方專程來找他了解過情況。之後,他說,「搞這個事情我都後悔死了,本身我們一家都是守法的人」。

據媒體報道,大方恒豐醫院可能涉及代孕產業一事,大方縣衛生健康局已經關註到此事,有專人在處理。

貴州大方縣恒豐醫院/上官正義 攝

但這不是王盼男在購賣代孕服務後的第一次後悔。

只有一個孩子的後悔,讓他一直在想辦法怎麽再有第二個孩子。王盼男告訴南風窗,有次他跟朋友一起聊天,對方問他怎麽還不生,他想著自己還沒有門道。

朋友給了建議——現在街上貼了很多小廣告,「所以那段時間我就隨便打一個電話試試或者在網上查。」王盼男說。

後來,在一個高速服務區上廁所時,王盼男看到廁所門上印著代孕廣告,他記下來,撥通了電話。就這樣,他聯系到了貴州的代孕中介,經過溝通考察後,他們簽訂了代孕合約,總價60多萬元。

王盼男說,他和妻子一直在外打散工,做了很多年,多少有點積蓄,拿得出60多萬元。錢是分階段透過銀行轉賬付的,不過對方經常更換賬戶。

2024年3月中旬,在貴州省大方縣恒豐醫院,代媽替王盼男夫婦生了一個男孩。

王盼男說,具體的生產醫院是分娩前中介臨時才告訴他的,他匆匆趕了過去。但到後,他說自己就後悔了,因為大方恒豐醫院的條件很差,像是幾十年前的普通診所。

「當時要知道會是這種情況,打死我也不會去做(代孕),我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王盼男說。

現在孩子已經在老家成功上了戶口,被他們帶到了自己打工的地方。

正常情況下,代孕出生的孩子,父母都會帶去做親子鑒定。但王盼男說他沒去,也不打算去。「帶了十幾天有感情了,不想因為這個搞得一家人不開心。」王盼男說。

龔芳跟王盼男一樣不是典型人群,她也早有一個兒子,但因為是二婚,想再要一個。「但我們太忙了,然後年紀也大了,不想自己冒險。」她說,所以她和丈夫提供了卵子和精子,找人代孕。

他們當初是從短影片平台上看到代孕機構的廣告,然後去找他們了解,最後簽了合約。今年1月,代媽在貴州黔東南婦產醫院給他們生了一個孩子。

前不久醫院被查後,代孕機構那邊有人打電話給她交代,如果有人找到她時,就說孩子是自己生的。

而當上官正義跟她講到,如果她沒有回電話,我們或許會找到當地派出所時,龔芳說:「你們找到派出所,他們有啥權力找我,有啥意義呢「?

3月27日,上官正義再次出發,他說,手裏還有至少6條非法代孕及販賣出生證的線索,要一一核實。

(文中部份人物為化名)

文中配圖部份來源於受訪者,部份來源於網絡

作者 | 何國勝

編輯 | 向由

值班編輯 | 吳擎

排版 | 菲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