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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軍長征勝利,是蔣介石故意放水?蔣緯國的「放水論」漏洞太多!

2024-04-09歷史

對於第五次「圍剿」,國民黨多年來一直認為是他們很大的一次失敗,所謂「九仞之功,虧於一簣」,「這是我們的失敗,實屬無可諱言」。

而對於失敗的原因,國民黨方面的總結是:1,戰略部署過分穩健;2,情報工作不夠靈敏;3,負責在南面圍堵的陳濟棠被中國共產黨成功統戰……

他們認為,正是因為這些工作上的疏忽,導致紅一方面軍成功地跳出了國民黨軍的封鎖,一路開到了湘桂黔滇川一帶,最後勝利地到達了陜北,這才有了後來的西安事變等諸多變故。

這是國民黨流落孤島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的自我反省。而到了90年代,一種新的說法出現了,比如在【蔣緯國口述自傳】中,蔣緯國說:「從整體來看,當時與其說是沒有包圍成功而被中共突圍,不如說是我們放水。」

和蔣緯國有類似看法的,還有李宗仁,【李宗仁回憶錄】中有這樣一段話:「就戰略的原則來說,中央自應四方築碉,重重圍困,庶幾使共軍逃竄無路,整個就地消滅……但此次中央的戰略部署卻將缺口開線西南,壓迫共軍西竄……」

李宗仁暗指蔣介石故意在西南放開了缺口,並未用盡全力。

其實,蔣緯國和李宗仁後來的這些說法並不新鮮,早在1934年12月,紅一方面軍長征期間,國民黨的元老胡漢民就曾在報紙上發表文章,公開指責蔣介石故意把紅軍往西趕,借此「進而平定西南之異己者」。

只是這種說法出自蔣介石的對手之口,又有陰謀論之嫌,所以長期以來並不受重視。後來,蔣緯國和李宗仁的回憶錄的出現,人們又想起了胡漢民當年的這篇文章。

蔣緯國是蔣介石的兒子,李宗仁、胡漢民是蔣介石的死對頭,他們觀點的區別在於:李、胡認為,蔣介石之所以要「放水」,是他想要趁著追擊紅軍,把中央軍送到他之前鞭長莫及的西南和西北,進而排除異己,完成自己控制全國的野心,是 一個「一石二鳥」的陰謀

而蔣緯國則認為,蔣介石之所以要把紅一方面往西南趕,除了「一石二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蔣介石知道日寇早已虎視眈眈,他要及早在西南建立大後方,為將來中日大戰提前做好準備。蔣緯國認為,這不是「一石二鳥」,而是 「一石三鳥」的陽謀 ,一來剿滅紅軍,二來平定西南,三來為了抗日考慮。他最強調的當然是第三點。

蔣緯國的這種說法乍一聽真的很妙,讓人覺得蔣介石目光長遠,深謀遠慮,但仔細琢磨下來,他的話卻難免有「兒子吹爹」的嫌疑。

華東師範大學教授楊奎松曾撰文對蔣緯國的說法予以駁斥,他指出了一條很有力的反證:

1933年到1934年,張國燾等紅四方面軍進入川陜後,在那裏和四川軍閥們進行了反「三路圍攻」和反「六路圍攻」,其中的反「六路圍攻」是徐向前指揮的經典戰役,一戰共斃傷俘國民黨軍8萬余人,俘2萬余人,為川陜蘇區的建立奠定了基礎。

四方面軍甚至一度沿嘉陵江南下,兵鋒直指重慶,震動全國。為此,四川「剿匪」總司令劉湘曾通電引咎辭職,四川的名流人士也曾聯名向蔣介石提出,希望中央軍入川作戰。但蔣介石卻認為,現在江西戰事正酣(正值第五次「圍剿」),拒絕了他們的要求。

兩個月後,劉湘等四川地方實力派再次請求蔣介石派中央軍,這時第五次「圍剿」已經告一段落,蔣介石這才派出了胡宗南率部從陜西進入四川。

這則史料的重要意義在於,它明確地指出了以下這一點:中央軍如果想進入四川西南諸地,早就可以借剿滅紅四方面軍的名義進去了,而沒有必要以追剿紅一方面軍的名義進入。

靠著故意放水進入四川,實在無異於畫蛇添足,多此一舉。而且這種操作,顯然有「玩火」之嫌,玩不好的話反而給了紅一方面軍逃出生天的機會。

從其它的歷史資料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央軍追剿紅一方面軍是全力以赴的,而不是蔣緯國所說的「故意放水」:

據時任國軍13師師長的萬耀煌日記記載,他的部隊在追擊紅軍的途中曾遭遇數日大雨,加上所走的路都是曲折小路,「 輸卒(按:運輸兵)無草鞋難以行走, 馬不能騎, 飼料不能補充 」,進入廣西和貴州後,部隊行軍的情況更是讓全師叫苦不叠。

蔣介石對萬耀煌一直跟在紅軍後面跑的情況很不滿意,多次告誡他要采取伏擊、正面迎擊的辦法,但萬耀煌認為,老頭子的這些辦法完全是紙上談兵:伏擊和正面迎擊都要能跑到紅軍前面,而他們完全不了解紅軍的行軍方向,就算知道了,也不一定能跑過。

萬耀煌說:「 我們受命 無不晝夜奔馳, 力求達成任務 , 然結果無不落空……步行不能快速,又走小道, 不僅不能超越,且有時趕不上

蔣緯國說,當時中央軍只跟在紅軍後面,全然不思超越, 「這哪裏是追擊,簡直是護航」,萬耀煌則用親身經歷反駁了他的觀點。

要知道, 紅軍在長征中,是以行軍迅速著稱的(飛奪瀘定橋等戰例堪稱人類戰爭史上輕步兵行軍的巔峰範例),國軍追趕不上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情,能追上反而是奇怪的。

當然,我們也不能忽略李宗仁的話:「 就戰略的原則來說,中央自應四方築碉,重重圍困,庶幾使共軍逃竄無路,整個就地消滅……但此次中央的戰略部署卻將缺口開線西南,壓迫共軍西竄……」

李宗仁說,蔣介石故意放松在西、南防線,用非自己嫡系的廣東陳濟棠和湖南何健去防守,而故意不用中央軍去鎮守這兩條防線,等紅一方面軍越過,再派中央軍進去一箭雙雕,既剿紅軍,又平地方。

李宗仁和蔣介石是多年不可調和的死敵, 他想說明的,無非是蔣介石對紅軍的逃脫負有主要責任。

但他的話裏,卻有一個非常明顯的悖論 :他一方面強調廣東、湖南防線之所以薄弱,是因為蔣介石不派中央軍去;另一方面則強調,蔣介石無法控制地方實力派,若非借助圍剿紅軍的名義,就無法把自己的軍事力量滲透進去。

這顯然是互相矛盾的觀點:既說蔣介石故意不派中央軍主力去圍堵,又說地方實力派不允許中央軍進入,蔣介石才想出借「剿匪」名義進軍的詭計。

紅一方面軍在長征初期的行軍速度確實不慢,在湘江戰役前的兩個月時間裏,紅軍從江西進入廣西,一路3500裏,每日行軍達到了60-70裏,考慮到這是一支帶著大量輜重和非戰鬥人員的部隊,人數達到了10萬多人。

大家都知道,紅一方面軍初期的速度之所以能這麽快,確實和廣東陳濟棠的「故意放水」有直接關系。10月6日,中央派出潘漢年、何長工和陳濟棠的代表經過反復協商,達成了互通情報,必要時可以互相借道等5項協定,這一協定為長征初期的轉移提供了很好的環境。

但這是蔣介石想看到的局面嗎?10月30日,蔣介石在日記中痛罵陳濟棠: 「粵陳(濟棠)縱匪禍國,何以見後世與天下?」

早在1933年夏,蔣介石在籌備第五次「圍剿」時,就曾在日記中說:「濟棠搖惑不定」,「此時唯有快刀斬亂麻……方能於事有濟也。」蔣介石所說的「快刀斬亂麻」,就是趁著陳濟棠還未倒向紅軍,大膽借助他的力量發起五次「圍剿」。

蔣介石並非沒有預料到紅一方面軍會向廣東突圍,1934年9月22日,在得知紅軍主力大舉南下後,蔣介石立刻就給北線的顧祝同發電讓他加馬上增強第二、三線的防禦部署。

在明確紅軍南下後又打算西進的企圖後,蔣介石很快調整了部署,要求各路指揮官不惜一切代價, 「務將西竄匪徒聚殲於湘江以東地區,勿使漏網。」 在他當時的部署中,完全沒有要尾隨紅軍進入四川或者貴州的具體設想。

蔣介石在第四次反「圍剿」前,確實對紅軍存有輕視的看法,但在第四次反「圍剿」的巨大失敗後,蔣介石便不敢再輕視這位難以對付的對手了,他在戰後向部下訓話:

「人家死裏求生,拼命犧牲努力!我們茍且偷安,得過且過……事實告訴我們,認定現在江西的土匪,與歷史上的土匪是一樣的容易消滅,這未免忽略了他的國際性和進步的伎倆……」

正是因為這種痛切的反思,促使蔣介石下決心對國軍進行了全面的整編,並開始了他的廬山軍官訓練團計劃,蔣介石還費盡苦心地制訂了軍事、政治、經濟、社會的「總體戰」戰略,在具體的戰術上,蔣介石要求各部「以修碉築堡為唯一要務」,要求在從福建經江西到湖南、湖北這一二千裏之長的戰線上,要確保「每裏以內平均有兩個碉堡」。可以說蔣介石下了極大的本錢,

以蔣介石在第五次「圍剿」的用心程度來看,我們可以看出,他對紅一方面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相反,他展現出了極大的耐心,務求一舉將紅一方面軍徹底消滅。

蔣緯國「放水論」的前提,是蔣介石認定紅一方面軍絕非他的對手,於是從容放水,但從上述的事情來看,蔣介石並非從容,並不具備十足的把握。所謂放水,必須要確定自己贏定了,那時候蔣介石有此確定嗎?

蔣緯國想渲染的,無非是蔣介石為了籌劃抗日,才故意放水讓紅軍進入西南,他想凸顯蔣的抗日形象,把他塑造出一個雖敗猶榮的民族英雄。1938年12月12日,蔣介石在重慶和周總理、王明談組織合作的問題,他要求共產黨合並入國民黨,說: 「此事乃我生死問題。此目的如達不到,我死了心也不安,抗戰勝利了也沒有什麽意義。所以,我的這個意見至死也不變的。」 這是白紙黑字記載於史冊的,至少從這段話中,我們看不到蔣介石把抗日置於最高地位的痕跡,他的策略向來是「攘外必先安內」。

除了以上這些說法,持「放水論」的人還常指出另外一條歷史作為蔣放水的證據:

1934年10月10日,在紅一方面軍長征開拔的前4天,蔣介石卻突然離開了他的南昌行營,飛到了武漢,之後又轉道飛往了洛陽,又去了西北。這一路上,蔣介石先後遊歷了潼關、西安、寧夏的名勝古跡,接著又飛去了北京,在協和醫院進行了長達5天的體檢,之後又去了張家口、大同、太原等地,直到11月11日才返回江西廬山。

當時就有人對蔣介石的這個行為感到疑惑,乃至提出批評,說他「料定匪將西竄,故意先往西北,借名考察……使共匪流竄在前方,對消異己的部隊,然後乘其兩敗俱傷之際,一鼓之下,連茹拔茅……」

這種觀點的缺漏之處在於,認為蔣介石離開前線,就意味著蔣介石失去了對前線軍事的掌握和控制,指揮就會中斷,部隊就會陷入停滯,而以為這正是蔣介石想要的結果。

但這種說法顯然是不對的,因為現代資訊的交流不同於古代,電話電報可以從千裏之外瞬間抵達,統帥完全有能力在千裏之外遙控戰場,比如毛主席在西柏坡指揮了解放軍在東北、華北、中原的三大戰役,從始至終未到過第一線。蔣介石在遼沈戰役期間也曾到過東北,但很快就離開了,這能說明他不重視遼沈戰役嗎?

1933年11月, 十九路軍將領蔡廷鍇、蔣光鼐聯合李濟深、陳銘樞共同反蔣,造成了轟動全國的「福建事變」,當時的蔣介石在這樣關鍵的時刻,也突然離開了前線,先是去了杭州 遙祭嶽母70誕辰 ,接著又去了 杭州、衢州、浦城,在越王山的美景和古跡中度過了近一個月。

在此期間,蔣介石對福建事變的處理並未受到影響,一個月後,十九路軍就被收編,福建事變平息。

楊奎松教授在他的文章中指出: 「放水」這樣大的軍事部署,勢必是要留下一些痕跡的,蔣介石就算可以瞞得住陳濟棠、何健、雲貴川等地的非嫡系實力派,也無法瞞得住他最親信的將領(也不必要瞞),同樣也很難瞞得住後世史學家的眼睛。 而在蔣介石的生平思想史料,包括日記手稿、電報信函等都已基本公開的今天,人們還沒有發現蔣介石有過如此的密謀、設計和具體的安排部署。

出於對歷史嚴謹負責的態度和對陰謀論的警惕,楊奎松教授不贊成人們在未掌握 足夠證據鏈 的情況下,就做出蔣介石故意放水、有意誘導紅軍向西的結論。

大概是在楊奎松教授的這篇文章發表後,北京大學歷史系黃道炫教授發表了他的著作【張力與限界:中央蘇區的革命(1933-1934)】,在這本書中,黃道炫教授是傾向於「放水論」的,他似乎為我們找出了一條可以彌補證據鏈的、很重要的史料:

1934年11月25日,何其鞏(曾任北平市市長、中國大學代理校長)曾向蔣介石上書建議,大意如下:

剿滅紅軍,困難並不在於他們竄逃,而在他們憑據地形,長期頑抗。如果能原地合圍聚殲紅軍固然很好,就算聚殲不了,「有計劃的網開一面,迫其出竄,然後在追剿中予以節節之擊滅」,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最關鍵的在於,何其鞏說: 川滇黔三省,有7000多萬人口,地形險要,物產豐饒,油礦金屬都不缺乏, 「足為國防之最後支撐點」 。應該趁著紅軍西竄,「統率重兵入川」。

何其鞏所說的,趁著追剿紅軍,把西南幾省趁勢納入,作為「國防之最後支撐點」, 這明顯是考慮到了日後與日寇作戰的問題。

蔣介石看了何其鞏的建議,很受啟發,在他的信上批註道: 「卓見甚是,當存參考。」

受何其鞏建議的啟發,這年12月29日,蔣介石在日記中第一次明確寫道: 「若為 對倭 計,以剿匪為掩護抗日之原則言之,避免內戰,使倭無隙可乘,並可得眾同情,乃仍以親剿川、黔殘匪,以為經營西南根據地之張本,亦未始非策也。當再熟籌之。」

黃道炫教授以這兩條史料為依據,看起來解決了楊奎松教授所說的「證據鏈不足」的問題,證明了蔣介石確實有「一石三鳥」的計劃,為「放水論」提供了有效的證據支撐。

但如果我們仔細分析一下就會發現,這兩條史料非但不能證明「放水論」,反而是有力地反駁了「放水論」。因為何其鞏的建議是在1934年11月25日提出的,此時紅一方面軍已經快要突破國民黨軍的第四道封鎖線,渡過湘江了。 而蔣介石看到何其鞏的建議,還在感慨:「卓見甚是,當存參考」。這難道不是證明他此前並沒有想到「放水」這一層嗎?

蔣介石日記中第一次明確出現「一石三鳥之計」,已經是34年12月29日,這個時候紅一方面軍已經開到貴州黎平了,長征最困難、最危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蔣介石才說,用剿匪的名義掩護抗日,也不失為一個策略,還要「再熟籌之」。 由此更加可以確定,他此前哪裏有什麽放水的想法?

蔣緯國的說法,實際高估了蔣介石的戰略眼光,李宗仁的說法,則明顯低估了蔣介石消滅紅軍的決心。

要說蔣介石在意識到「放水」這一層的好處後,才故意「放水」把紅軍從西南趕向西北,想乘機掌控西北,這也是不大可能的。

因為當時紅一方面軍和紅四方面軍會師後,對於「南下」和「北上」的問題是經歷了一段很復雜的糾葛的,如果不是毛主席等中央領導和張國燾據理力爭,果斷決策的話,紅軍未必就會北上。蔣介石怎麽可能如此料事如神,算定了張國燾會和中央起分歧?還算定中央會率領一、三軍團單獨北上?

退一萬步講,就算蔣介石真的有意放水,讓紅軍到西北,那他可是真的玩砸了:西北在後來不但沒有成為他的勢力範圍,反而成了中國共產黨發展壯大的龍興之地,西安事變這一件事,就足以令蔣介石痛悔終生了,也完全看不出他的布置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