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2月12日,張學良和楊虎城為停止內戰一致抗日,毅然發動「兵諫」扣押了蔣介石,隨即發表了【抗日救國八項主張】,逼迫蔣介石放棄「攘外必先安內」政策,進而聯共抗日,這就是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事變發生後,中共中央從抗日大局出發,確定了和平解決「西安事變」的基本方針,最終促使了事件的和平解決。12月25日下午,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張學良在沒有取得東北軍和十七路軍眾多將領同意下,斷然決定親自陪蔣介石回南京。
12月26日,飛機抵達南京。一下飛機,張學良就遭到蔣介石軟禁,開始了長達半個多世紀的軟禁生涯。張學良明知道送蔣介石回南京很危險,他為何要這樣做?史學界歷來眾說紛紜,有人說這是形勢所逼,有人說這是性格使然。
張學良本人對此也沒有明確回應,當他獲得自由身後,只是表示當年周恩來也反對他這樣做,「甚至到機場想把我追回來」,但「我是個軍人,我做這件事我自己負責」,「同時我是反對內戰的,我對犧牲自己毫不顧慮。」
張學良剛被軟禁時,原配於鳳至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直到1940年因乳癌去美國治病。在這種情況下,「女秘書」趙一荻(即趙四小姐)擔負起照顧張學良的責任,一直到張學良獲得自由身。
1964年,在宋美齡的引導下,張學良開始信仰基督教,但依據基督教教義的規定,只能有一位妻子。張學良必須在於鳳至和趙一荻之間作出選擇,最終他做出痛苦的選擇,跟於鳳至離婚。張學良透過女兒張閭瑛,把一封信轉交給於鳳至,信中有離婚協定書。
張學良對張閭瑛說:「閭瑛,爸爸已經年老了,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成為一名虔誠的基督徒。可因為你媽媽和趙四小姐的原因,牧師不願意為我進行教徒洗禮。這封信你帶給你媽媽,就說我請她下定決心吧。」
我們不知道於鳳至看到這封信後作何感想,她只是對子女和親友們說:「漢卿的心意我理解,我也一個通情達理的人。我自己也想過這件事,綺霞妹妹是一位難得的女子,從我離開時一直陪伴著漢卿同生死、共患難,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於鳳至還說:「綺霞妹妹那麽年輕,我對她非常敬佩。現在由她陪著漢卿,漢卿高興,我也放心。你們不要擔心我,至於我個人委屈,跟他們在那邊遭受的無盡寂寞相比,又算了什麽呢?」
深明大義的於鳳至同意離婚,她在離婚協定書上簽了字。在回復張學良的信中,於鳳至寫道:「漢卿,你跟趙綺霞妹妹的愛情是純潔無瑕的,特別是綺霞妹妹無私地耗費自己年輕時光陪伴你左右,我在異國他鄉對你們的婚禮表示祝賀。」
在於鳳至看來,趙一荻嫁給張學良是可以理解的。因為趙一荻當年為追隨在張學良身邊,不惜與父母決裂,她是真愛張學良的。1928年,趙一荻父親趙慶華以登報的方式跟女兒斷絕父女關系,這封決裂書是這樣寫的:
「四女綺霞,近日為自由平等所惑,竟自私奔,不知去向。查照家祠規條第十九條及第二十二條,應行削除其名,本堂為祠任之一,自應依遵家法,呈報祠長執行。嗣後,因此發生任何情事,概不負責,此啟。」
從16歲跟隨在張學良身邊,趙一荻一直沒有得到一個合法的身份,如今張學良選擇跟她結婚,趙一荻淚流滿面。而於鳳至同意離婚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充滿無奈,她對張學良實在是太了解了。於鳳至說:「在漢卿掌握半壁江山的權勢和大帥遺留的巨大財富之下,很多女人為了謀取私利,不顧道德和法律,用一切手段纏住漢卿。」
1964年7月4日,64歲張學良與52歲趙一荻正式結婚,趙一荻苦盡甘來,她終於獲得了應有的身份。反觀於鳳至,盡管她跟張學良離婚了,可依舊以漢卿夫人自居,她說:「我生是張家人,死是張家鬼!婚姻雖然解除了,可是我的心始終屬於張漢卿。」
於鳳至在洛杉磯購買了兩棟別墅,一棟自住,一棟按照北京王府風格裝修,等待張學良和趙一荻自由身後來美國居住。1990年3月,於鳳至帶著無盡的遺憾在美國病逝。生前,於鳳至早已買下並排的兩處墓穴。
按照於鳳至遺願,自己葬一個墓穴,旁邊電洞留給張學良,可惜遺願最終未能實作。1990年底,張學良在被軟禁54年後終於徹底獲得了自由。對於90歲的張學良來說,他此刻只有一個想法,盡快赴美走親訪友。張學良的第一站是美國舊金山,但是僅僅玩了4天時間,他就吵嚷著要去紐約。
這一次,張學良要獨自一人前往,他將趙一荻直接撇下,托給子女照顧。得知張學良的決定,趙一荻沈默良久。那一刻,趙一荻才真正明白,張學良心中真正愛的人並不是她。張學良也說過:「於鳳至是最好的夫人,趙一荻是最患難的妻子,貝夫人是最可愛的女友,我的最愛在紐約。」
當時宋美齡也在紐約,但張學良真正要去看望的卻另有其人,她就是貝夫人蔣士雲,而且在她家中一住就是三個月。在這期間,張學良對蔣士雲言聽計從,所有活動都在她的安排下進行。
蔣士雲敢愛敢恨,重感情。有人曾這樣評價年輕時的蔣士雲:「年輕的她不僅容顏美麗、氣質絕佳,而且英語和法語嫻熟流利。她讓上流社會驚羨,更是曾經讓少帥張學良為之傾倒。她差點要嫁給張學良,可是因緣際會,最終失之交臂。」
那麽,張學良為何稱蔣士雲是可愛的女友?兩人為何最終未能走到一起?
蔣士雲,祖籍江蘇吳縣,1912年出生在蘇州的一個商宦世家。祖父早年經商,家境良好。父親蔣履福畢業於國立北京大學經濟科,他立誌成為一名外交官。從北大獲得學士學位後,一度擔任比利時公使館隨員,後來擔任北洋政府外交部僉事,總務廳科長。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註定了蔣士雲從小就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她因在家裏排行第四,又稱「蔣四小姐」。10歲那年,蔣士雲被父母送到上海讀書,2年後跟著父親轉學到北京,就讀英國人開辦的學校,開始學習英語。當蔣履福成為北洋政府外交部的外交官時,蔣士雲跟著父母遠赴歐洲,她還在法國巴黎留學一年。
1927年,蔣士雲回國,她以上佳的容貌,加上嫻熟的英語和法語,一躍成為民國上流社會交際圈的焦點人物,成為真正的尊貴名媛,一時風光無限。當時的北平糊上海上流社會,蔣士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貴公子不計其數。
一些癡迷蔣士雲的人,專門撰文稱贊她的容顏:
「蔣四小姐的美點,在於動作的姿態。凡是她一舉手一投足,不論拿起個杯子來喝茶,或低垂了螓首咽食東西,一個極小的動作,也都有一個動作的姿態,真如春雲幻變。尤其是在她玉指夾著了香煙,在遐思休憩的時候,她的右肩微聳,左斜垂,手指卷握了個空拳,掌心仰天,香氤繞繚,在蜷擁成勾的眉發間,那迷蒙的眼睛,幽然神往,真好像酒醉了的玉環,朝霧罩籠了黛山一般。」
1927年夏天,顧維鈞在北平舉行了一場宴會,意氣風發的張學良在宴會上結識了15歲的蔣士雲。「你淺笑一下,就是一眼萬年;我輕嘆一聲,已是情非得已。」張學良對蔣士雲一見傾心,兩人都有相見恨晚的感覺,盡管張學良已經有了家室。此後,兩人頻繁約會,感情日漸升溫,可是蔣士雲內心有一個心結,那就是張學良的夫人於鳳至。
還沒有享受愛情的甜蜜,蔣士雲跟著父母再一次去了歐洲,她這一去就是4年時間。張學良曾勸說蔣士雲去東北讀書,遭到拒絕,她說:「我如果此時中斷學業,那麽我在法國費心攻讀的發法文將半途而廢。」
蔣士雲離開還有一個原因,她聽說一個叫趙一荻的女子來到張學良身邊,兩人走得很近,頻繁出入各大舞會。一個於鳳至已經讓蔣士雲很憂慮,如今又來了一個趙一荻,她大為失望。蔣士雲出國後,張學良對她依舊念念不忘,頻繁給她寫信。
有一件事可以很好地體現張學良對蔣士雲的感情,1930年張學良抄寫了宋朝詩人盧梅坡的【雪梅】詩送給蔣士雲。詩雲: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閑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可誰也能想到,蔣士雲的這次歐洲之行,讓她的身份轉為中央銀行總裁貝祖貽的第二任夫人。1931年9月,處於失戀狀態的蔣士雲來到羅馬旅行,他意外遇到了貝祖貽。貝祖貽出身在蘇州貝氏家族,這是一個百年名門望族。
蔣士雲遇到貝祖貽時,後者原配莊夫人在生下6個子女後患癌病逝。妻子病逝讓貝祖貽一蹶不振,決定去歐洲散散心。蔣士雲和貝祖貽在國內有過幾面之緣,一個是事業有成的中央銀行總裁,一個是魅力無限的名媛。
蔣士雲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最終她選擇去當貝祖貽的第二任夫人。對於這門親事,蔣士雲父母很不滿意,因為貝祖貽已經有了6個孩子,有的比蔣士雲年齡還要大。可蔣士雲是一個非常重感情的女孩,最終毅然選擇跟貝祖貽走到一起。
1932年,20歲的蔣士雲和39歲的貝祖貽在上海結為夫婦,成為貝祖貽6個孩子的繼母,但從此兩人相濡以沫,一度傳為佳話。當蔣士雲結婚時,張學良正經歷著「九一八事變不抵抗」的責罵,他非常悲傷,但還是派人給蔣士雲送去了賀禮。
相比蔣士雲,張學良的遭遇就曲折得多。1936年「西安事變」後,張學良在送蔣介石回南京後立即被軟禁。對於張學良的遭遇,蔣士雲深感同情,她透過貝祖貽的關系搞到一張南京軍事法庭審判張學良的旁聽券。
審判現場,蔣士雲一直坐在距離張學良不遠處。看著曾經風度翩翩的少帥,接下來很可能身陷囹圄,蔣士雲心如刀絞。審判結束後,張學良在離開時無意中看到了蔣士雲,四目相對,相視無言,只有萬般愁緒在心間。
張學良被軟禁後,轉移到多個地方關押,蔣士雲參與了營救張學良的行動。當張學良被押到奉化雪竇山關押後,蔣士雲透過貝祖貽與戴笠的交情,獲得了一個寶貴機會,去雪竇山探望了張學良。
對於這次會面,蔣士雲後來回憶時說:「我跟戴雨農也很熟,一切都是他安排的,包括去看他時的飛機和轎車,由於有戴雨農關照,見面還是很順利的。當然那時他很不自由,我覺得他心情並不快活,當天我就離開奉化回上海了。」
對於兩人究竟交談了什麽,已經無法找到資料了。當張學良被送到台灣後,蔣士雲的營救行動還是沒有停止,可惜蔣介石始終不願釋放張學良。1979年,蔣士雲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張學良,她專程從美國來到台灣,在台北一家飯館裏,宴請了已經是耄耋之年的張學良。
這是多麽唏噓的一幕,那一刻兩人一定是感慨萬千。關於蔣、張這一次會面,後來有種種傳聞,有人說這是蔣士雲希望跟張學良重溫舊好,還有人說這是張學良內心一直希望能跟蔣士雲度過余生等等。
對於這次見面的爭議,蔣士雲只公開回應過一次,「我那次從奉化雪竇山後在大陸再也沒有見過張學良,再相見已經是在台灣了。當時張學良已經搬到北投(台北北投幽雅路三十四號的禪園),他的家我去過,但那次我們在一家飯館裏見面,有人一直跟著他。」
對於蔣士雲來說,她本以為這是兩人一生中最後一次見面,未曾想有生之年兩人還能在一起生活長達3個月時間。1982年12月,貝祖貽在美國紐約病逝。貝祖貽去世後,蔣士雲繼續生活在紐約曼哈頓花園的一棟豪宅裏。
蔣士雲和貝祖貽只生有一個女兒,當時她在紐約一家書廊裏工作,只在周末才回家。偌大的豪宅讓蔣士雲倍感孤獨,而張學良的到來讓她驚喜萬分。張學良在蔣士雲家中生活得很開心,如同家中男主人一樣。
3個月時間裏,張學良所有的活動都是蔣士雲代為安排,他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滿滿的,包括與自己當年部下、開國上將呂正操在紐約會面等。
蔣士雲說:「漢卿受了大半生的苦,現在確實應該享享福了。」蔣士雲帶著張學良四處參觀遊覽,讓他看看紐約不一樣的風景。她還為張學良舉辦了90大壽,邀請了很多張學良熟悉的好友。
在盛大的壽宴上,大家親切稱呼張學良為「少帥」。那一刻,張學良仿佛年輕了幾十歲,他似乎回到了當年那意氣風發的歲月。張學良來之前,蔣士雲定居美國數十年一直沒有任何信仰,自張學良來到紐約後,她也開始篤信基督教。
張學良在紐約期間,蔣士雲每周都親自陪同張學良去華人基督教堂做禮拜和聽【聖經】。當張學良走後,蔣士雲依舊每周去華人教堂,虔誠地聽【聖經】。或許,蔣士雲就是以這種方式來表達對張學良的思念。
1991年6月,趙一荻讓人把張學良從紐約接回到身邊,之後兩人回到台灣。蔣士雲本以為這次分別是暫別,未曾想卻是永別。一年後,張學良和趙一荻定居美國夏威夷。起初蔣士雲跟張學良還有聯系,當他們去了夏威夷後,也就沒有了訊息。
蔣士雲打過一次電話,但是打不進去。蔣士雲後來才知道有人阻攔,「他在台灣的時候我還跟他透過電話,離開台灣以後就沒有訊息了。我打過一次,打不進去。我知道有人阻攔。他不便跟外界接觸,也不能往外打電話。他大概覺得不方便,也許不自由。說是為了便於休息,別打擾了,年齡大了……」
2000年6月22日,趙一荻在夏威夷去世,終年88歲。趙一荻去世時,張學良兩眼無神地看著子女忙碌,他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沒人知道張學良究竟在想什麽。趙一荻下葬後,張學良對子女說:「我虧欠她甚多。」短短一句話包含了甚多,令人唏噓不已。
2001年10月14日,張學良在夏威夷檀香山去世,終年101歲。或許覺得對趙一荻有太多的虧欠,張學良遺言跟趙一荻合葬一起,兩人的墓地位於距離檀香山市市區約60公裏公裏的「神殿之谷」。
張學良去世的訊息傳到紐約,蔣士雲悲痛欲絕。後來有人問:「漢卿說過,他最愛的人在紐約,那個人就是您吧?」蔣士雲十分靦腆地回答:「隨他怎麽說,隨他怎麽說。」縱觀張學良的一生,他有很多高光時刻,但更多的是無邊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