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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母親:17歲嫁47歲丈夫,23歲守寡,遵遺囑培養兒子成才

2024-08-09歷史

1889年,對於安徽省績溪縣貧苦人家馮金竈一家而言是不尋常的一年,他們一家的命運將因為一樁婚事而被改變。

這年某月某日的一個下午,馮金竈在離家三裏外的張家店做裁縫時,當地名紳士的夫人星五嫂找到了他。她此番前來,竟是為自己喪偶的弟弟三先生胡傳說媒來了。

一見面,星五嫂便開門見山地說:「我來尋你,是要找你要你家順弟的八字,我家三哥今年47了,喪妻後一直在外做官卻沒個家眷,實在不方便,所以托我們給他說媒。我們相中了你家順弟了。」

星五嫂口中的「順弟」,正是後來大文豪胡適的生母馮順弟,而星五嫂口中的「三哥」正是後來胡適的生父胡傳。

馮金竈一聽立馬擺手道:「我們種田人家的女兒怎麽配做官太太,這事莫提。」金竈雖然嘴上如此說,但心裏想的卻是:胡傳不僅年紀大,且已經娶過兩個妻子了,而且家裏兒女眾多,這實在委屈女兒。

星五嫂也是明白人,她自然懂得金竈推辭背後的意味。於是,她開始施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敲打」金竈,一通說道後,金竈終於意識到:自己的閨女年紀大了,要覓得如意郎君機率不大,應該考慮將就。

馮順弟

於是,當晚,金竈便將星五嫂說媒的種種告訴了妻子。妻子聽完後立馬跳起來反對說:「順弟才17歲,你讓她進門就去當那麽多人的晚娘,咱家又是莊戶出身,得被欺負成啥樣?我不開八字。」

金竈聽完慢吞吞地道:「順弟今年17了,許人家也不容易,三先生是個好人——」

金竈沒想到,他這話一出口,妻子就勃然大怒了。發完氣後,妻子放話說:「順弟要是真沒人要,我養她一世。」見妻子這般反應,已經被說服的金竈也不好再說什麽,兩人決定問問順弟自己的意思。

金竈夫婦將事情跟順弟說了之後,順弟低頭一邊做針線活一邊尋思起來了。她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父母,為此,她甚至無數次在夢裏夢到自己做了大官光耀了馮家門楣。馮順弟的這些小心思,她的父母自然是不曾察覺了。

在低頭尋思的那幾分鐘裏,馮順弟想到的竟不是自己,而全是父母,她覺得:做續弦可以多要禮金,三先生是做官的,聘禮財禮應該更好看。說不定自己將來還可以多幫襯父母,父親一直夢想蓋新屋也能成功。

飛快地,馮順弟的思緒就飛到了三先生身上,這個三先生是遠近聞名的名人,學問見識在當地幾乎無人能及,她14歲那年曾在太子會親眼見過他,是黝黑卻斯文的文人樣。她還知道,因為三先生受人敬重,每每他回來,當地的賭場煙館都要被迫歇業。這樣的人,定是好人無疑。

想到這兒,馮順弟便擡眼看向父母道:「男人家47歲也不算年紀大,只要你們倆覺得三先生是好人,請你們做主。」

馮順弟的話音剛落,她的母親就氣得跳起來了,她忿忿地道:「好啊,你想做官太太了,好罷!聽你情願吧!」

少年胡適

順弟聽到這話當即就又羞又氣,她的眼淚直滾下來,隨後,倍感委屈的她拿著鞋面進了裏屋。她並沒有說什麽,她的性格歷來如此,從不肯輕易為自己辯駁。多數時候,她都寧可自己委屈,也絕不出口傷害任何人。

馮家的這場爭執,說到底是因為大家都善良:父母太為女兒考慮,女兒又太為父母考慮。

最終,這樁婚事還是被敲定了。

幾個月後,馮順弟與胡傳舉行了婚禮。婚禮後,馮順弟才知道,三先生之所以執意要娶一個莊農女,是因為次妻是身子弱是害癆病死的。三先生娶莊農女,是為了不重蹈覆轍。

胡傳的次妻都為他生育了子女,馮順弟進門前,胡傳已有三兒四女,其中,他的大女兒比馮順弟還要大7歲,大兒子則比她小2歲,雙胞胎三子、四子只小她四歲。所以,一嫁過去,她就面臨著操持一大家子的重擔。

對於一個17歲的女子而言,這顯然是極其難的一件事。但好在,胡傳平日只要得空便會教她相關。婚後,胡傳雖忙於公務,卻也總是抽空陪伴妻子。他甚至手把手開始教她識字。

1891年12月17日,胡適出生。胡適出生不到百日時,胡傳便被調往台灣任職。一年後,順弟母子被接到台灣與他團聚。期間,胡傳奉任「代理台東直隸州知州」一職,兼「鎮海後軍各營」統領,期間他大力掃除軍中鴉片,加強後山防務。

胡傳

在台灣這段時光是馮順弟一生最美好、快樂的時光,期間,胡傳每天都會教胡適認字,每次丈夫教兒子時,她總在一旁做助教。兒子認新字,她溫故而知新。

馮順弟對這個年長自己30歲的丈夫有著說不出的愛慕,他的人品、學識、風度都讓她無比欽佩。在台灣那段時日裏,她甚至恍惚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快樂總是短暫,甲午中日戰爭爆發後,胡傳急急地托人將心愛的妻子、兒子送回老家,自己則帶病在戰亂中奔走呼號。

1895年8月22日 ,胡傳因操勞過度加上疾病纏身死於廈門,享年年僅55歲。

此時,馮順弟年僅23歲,而他們的兒子胡適則年僅三歲零八月。

噩耗傳來那日,馮順弟坐在老屋前堂房門口的椅子上,聽到讀信人讀到丈夫已逝的那一段,她突然驚恐到顫栗,而後身子猛地後靠,連椅子帶人整個倒在了門檻上,整個大堂都回響起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那一刻,馮順弟覺得自己頭上的整片天都塌了。

自這以後,馮順弟這個年輕女子便成了胡家的當家主母了。她知道,在這種節骨眼上,她只能盡快整理情緒打點一切。

胡家的家並不好當,胡傳長子是個出了名的敗家子,他吸鴉片、賭博幾乎無所不會,欠下賭債後,要債的自然會擁到胡家討債。每每這種時候,應付一切的就都是馮順弟這個當家主母。

在胡適的回憶中,幾乎每年過年時,大哥都會躲出去,然後家裏會有一群討債的人坐在大廳追債。馮順弟見了這些債主卻並不搭理,只若無旁人地料理年夜飯、謝竈神、準備壓歲錢。

待到半夜時,如果這些債主還沒走,她就只得請一位臨近的本家親戚給每位債主發點錢,苦苦哀求他們暫緩些時日。胡適在回憶起這些過往時曾說:「家裏有七八年每到過年時都是這般景象。」

胡家的兒子如此,媳婦也都不省心,她們經常大發脾氣,直把家裏鬧得人仰馬翻。面對這樣的「兒子兒媳」,馮順弟卻也並不惱,她只默默忍受著。實在不行了,她就偷偷在自己屋子裏哭一回,每次她哭的都是胡適的父親,她哭他早早拋下她,哭自己管不好這一大家子。

每次馮順弟哭完,家裏總能相安無事很長一段時間,這點,連胡適都稱奇。

胡適一家全家福

知道繼子女靠不住後,馮順弟便將全部心力花在了兒子胡適身上。她一直記著丈夫臨終給她留下的遺囑:「穈兒(胡適小名)聰穎,應讓他讀書」。

為了讓兒子讀好書,丈夫去世後,每天天剛亮時他便叫醒兒子對他進行訓導,這些訓導無非是:「你要向你父親那樣做一個完全的人,我這輩子只曉得這麽一個完全的人,你要好好讀書,千萬不能跌他的股(丟臉)。」

馮順弟把丈夫的遺囑當成一生的誌向,因為望胡適讀書之心切,她竟在兒子僅四五歲時,就早早將他送到了他四叔開辦的私塾裏念書。

因為年歲太小的緣故,每次念書,胡適都需要老師把他從念書高凳上抱上抱下。

可即便胡適是私塾裏年紀最小的,可他卻總是第一個進學堂,有時,一月有八九天他都要從老師那裏拿到鑰匙去開門。

在學堂上課期間,老師對胡適也總是格外關照。每講一個部份,老師都會給胡適進行詳細解釋。直到後來,胡適才知道,自己得此優待全是因為母親給的學費高。

當時,別的小孩一年學費是2元,可馮順弟為了能讓兒子多讀書竟在第一年就交了6塊,以後每年遞增,最後一年時竟加到了12塊。在家庭經濟窘迫時能做到如此,也只有馮順弟了。

因為馮順弟的特別關照,老師對胡適總更加用心,在家鄉讀書9年裏,胡適先後讀了【孝經】、【小學】、【論語】、【孟子】、【大學】、【中庸】、【詩經】、【書經】、【易經】、【禮記】等經典。這些書,老師都給他「求甚解」地單獨解釋了。

用胡適後來的話說,當時的老師對他是:每讀一句便解釋一句。

因為這種「好讀書求甚解」,胡適很快成了私塾的佼佼者,9歲時,他就能看【水滸傳】。11歲時,已經能點讀【資治通鑒】。他還獨出心裁,為了方便記憶歷代帝王年號創編了一本【歷代帝王年號歌訣】。

當地知府知道這歌訣後,竟命人刻印了數百本散發,胡適因此得到了「小神童」的稱號,在方圓幾裏都小有名氣。

但這些,顯然不能讓馮順弟滿意,她的理想是將兒子培養成和丈夫一樣的「完全的人」。而要「完全」,其學問得極深,其德行也得相當過人。

為了培養兒子的德行,馮順弟每天早晚都會對兒子進行訓話,訓話內容都是總結一天做得好的、不好的。每當兒子不聽勸時,她還都會搬出他父親對他進行訓誡。

有一次,胡適的姨母來家裏做客見胡適只穿了一件單背心,便拿了件小衫叫他穿上,胡適不肯,姨母便說:「穿上吧,涼了。」胡適聽了覺得她的發音很搞笑,於是便開玩笑說:「娘什麽,老子都沒老子呀!」

正巧從一旁經過的馮順弟聽了氣極了,但她並沒有當眾訓斥他,為了保住兒子的尊嚴,她訓斥兒子時總是關起門時。晚上睡前,馮順弟狠狠責備了胡適一番。

多年後,胡適依舊清晰地記得,這一次,他把母親氣慘了,她一邊哭一邊訓斥他道:「你沒了老子是多得意的事,好用來嘴說。」胡適見母親氣得發抖也不停地哭,因為哭時不停拿手背抹眼淚,他感染了眼翳病。

馮順弟雖然對兒子極其嚴厲,但她同時也是一個慈母,她總能適時給兒子關愛。就拿這次胡適被訓後感染眼翳病說,她就曾為了給兒子治好眼病聽信江湖術士偏方:拿舌頭去舔兒子的眼睛。

馮順弟能在嚴母和慈母之間自由切換,皆因她對兒子有深重的愛。在丈夫死後,她多少將對丈夫的感情寄托到了這個各方面都非常像丈夫的兒子身上,她傾盡所有去培養兒子成為像丈夫那樣的「完全人」。

為了完成這個目標,這個不識多少字的女人竟在兒子12歲多(虛歲14)時,便放手讓兒子去上海求學了。

臨行前,馮順弟為兒子做了一只枕套,枕套上用紫紅色的線繡了兩行字:「男兒立誌出鄉關,讀不成名死不還。」

送兒子遠行的前一晚,馮順弟整晚未曾入睡,這是兒子第一次遠離自己,在異鄉求學他能照顧好自己嗎?他能學有所成嗎?沒有她的督促,他能好好學習嗎?一連串的疑慮擾得她心神不寧。

可第二天送兒子出發時,她卻努力裝出很高興的樣子。她知道,若自己表現出不舍,兒子離開的腳步將會有猶疑。

很多年後,胡適依舊清晰記得第一次離開母親時的情景,他當然知道母親是為讓他安心上路,才故意裝出輕松的樣子。他說:

「我就這樣出門去了,向那不可知的人海裏去尋求我自己的教育和生活——孤零零的一個小孩子,所有的防身之術只是一個慈母的愛,一點點用功的習慣,和一點點懷疑的傾向。」

送走胡適對已經喪夫的馮順弟而言,無疑需要極大的勇氣,這也無疑是一種巨大的犧牲。胡適就這樣以一個獨立個體的身份,從馮順弟的生命裏分離出去了。這種分離,是成功。

十幾歲是正值叛逆的時候,這期間的胡適果然如她母親擔心的那樣:曾經墮落過。

根據後來胡適的【藏暉室日記】記載,期間的胡適結識了一幫狐朋狗友,他每日與他們打牌喝酒吃喝玩樂,而且他還經常在他們的影響下看戲……

根據【藏暉室日記】的統計結果,胡適曾在59天時間裏累計打牌16次,喝酒14次,進戲園、捧戲子19次。

這樣的胡適,用「五毒俱全」來形容,當不為過。

後來的胡適還因醉酒毆打巡捕被逮捕,這次事件讓他落下一身傷的同時,也讓他被迫停學同時不得已辭了華童公學的教務。

事發後,胡適在極度的落魄中想到了自己的母親,真正的成長從來是在回頭總結時。這是胡適第一次回望自己近20年的生命旅程,這一回顧,他對母親的感情便也完全不同了。不久後,胡適提筆給母親寫了一封長信,信裏他告訴母親:自己將去考取留美庚款官費生。

信寄出後,胡適果然一心備考。備考期間,他一直沿用母親幼年時帶他讀書時的作息表。因為胡適本身的學問底子深厚,加上備考充分,他順利考取了1910年的留美庚款官費生,並前往美國康奈爾大學留學。

兒子考上後,馮順弟高興極了,她甚至為此專門跑到祖宗祠堂去祭了一次祖。

在回復兒子的報喜信裏,馮順弟叮囑道:

「你到美國後,宜勤寄家信,每月至少必須一次,每年必照兩張相片寄家,切勿疏懶……你此出洋,乃你昔年所願望者,一旦如願以償,余心中甚為欣幸……一切費用皆出自國家,則國家培植汝等,甚為深厚。汝當努力向學,以期將來回國為國家有用之材,庶不負國家培植之恩,下以有慰合家期望之厚也。」

這封僅僅百余字的家書,後來成了讓胡適回味一生的存在。前往美國時,胡適便一直揣著這封家書,對他而言,這封家書有太多意味了。

胡適留美期間,正是其母一生中最艱苦的歲月。就在送兒赴美這年,她的父親金竈病逝,她家裏的兩個妹妹、弟弟也相繼去世。因為辛亥革命的爆發,胡家最後一個店業——位於漢口的酒盞也蕩然無存。

所有的打擊,幾乎一齊向馮順弟湧來了。而此時,本可作為其依靠的兒子卻遠在大洋彼岸。重重打擊面前,馮順弟病倒了。

病重期間,為了不影響兒子學業,馮順弟還強撐著拍了一張照片備用。她對家人說:

「吾病若不起,慎勿告吾兒,當仍請人按月作家書,如吾在時。俟吾兒學成歸國,乃以此影與之,吾兒見此影,如見我矣。」

從這裏可以看出,此間的馮順弟已經做好了和兒子訣別的準備。可此時,大洋彼岸的胡適卻對此渾然不覺。

馮順弟病倒後,和胡適定有封建包辦婚姻的江東秀竟不顧一切前來照顧未來婆婆。在江東秀的照顧下,馮順弟竟奇跡般地康復了。

胡適與江東秀

江東秀的出現,讓馮順弟在感激的同時,也確定這個女子會是陪伴兒子一生的最佳人選。於是,病好後,她便開始在往來信件裏催促兒子回家完婚。

1917年5月,胡適透過了哥倫比亞大學博士論文答辯,取得了博士學位。7月,他回到了安徽績溪老家。

此時,距離胡適最後一次和母親見面已經過去了十多年。十多年後,昔日正值壯年的母親已老去,而昔時那個青澀的少年已經長成她心目中的「先生」模樣。那天,她握著兒子的手淌著淚說:「回來了,好啊,回來了,好!」

就在這年年底,馮順弟催促兒子和江東秀完了婚。可就在這之後不到一年,年46歲的馮順弟便因病在家鄉辭世了。她離開時,胡適和江東秀都不在身邊,她死時嘴裏喃喃呼喚著的依舊是「穈兒」二字。

馮順弟死後,悲痛欲絕的胡適在攜妻奔喪途中寫下了【先母行述】:「生未能養、病未能侍,畢世勤勞未能絲毫分任、生死永訣乃亦未能一面。平生慘痛、何以如此!」

回頭看,馮順弟的人生原本可以是另一副模樣,她23歲守寡那年,世人便猜測她會改嫁。可事實她卻並沒有,往後的23年裏,她只一心守著胡家,守著兒子胡適。至於她自己,她似乎從來未曾想過。

如果沒有馮順弟,胡適或許還是胡適,但他一生的路,必定不會如後來那般平順。

1954年4月,極度思念母親的胡適竟特意在63歲生日時跑去照了一張小像。這次照相時,他故意摘掉了眼鏡,他說:「沒有戴眼鏡,使我感覺這相上有我母親的神氣。」

其實,胡適與母親相像的又何止是長相呢?他那溫潤堅忍的性格裏,全是他母親給他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