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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戰士提前開火,將萬余紅軍逼入絕境,粟裕44年後回憶仍淚流滿面

2024-01-03歷史

1978年5月,時任中央軍委常委、年過古稀的粟裕來到了譚家橋,而這已經是他第三次來到這片風景如畫的地方。

粟裕默默坐在譚家橋白亭木竹檢查站左側山澗畔的一塊巨石上,凝望著東南面被晚霞染紅的石門崗,粟裕久久不願離開。他淚流滿面,似乎回到了44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血戰之中。他對隨行的劉奎說:

「我一生基本都是打勝仗,但在這裏打了敗仗。」

一、紅十軍團遠征

1933年10月,蔣介石糾集100萬大軍,對中央蘇區進行了大規模「圍剿」。此戰中,國軍步步為營,用堡壘戰術壓縮我軍的行動空間。到了年底,中央蘇區從原來縱橫1000裏,縮小到縱橫300余裏。

面對如此嚴峻的軍事形勢,紅軍於1934年10月決定進行戰略轉移。而中央蘇區周圍最大的部隊,便是紅十軍團了。

早在1934年7月初,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調回了長期在中央蘇區東線作戰的紅七軍團,將之組建為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軍團長是年輕有為的尋淮州。當時,粟裕正在紅七軍團中擔任參謀長。

根據粟裕的回憶,尋淮州是在革命戰爭年代成長起來的優秀青年指揮員。尋淮州一天軍校也沒上過,當時憑借過人的戰功,他19歲就當上了師長,20歲當上軍長。在第四次「反圍剿」的黃陂之戰中,他率領紅二十一軍直插敵後,截斷了國軍52師的退路,為全殲該師創造了關鍵性的條件。

1933年,尋淮州就任紅七軍團長,他年齡比林彪還小七歲,從而成為紅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軍團長。可以說,尋淮州是紅軍當時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其前途將是不可限量的。

按照中央軍委的指揮,紅一軍團、紅三軍團將采取聲東擊西戰術,突破重圍與賀龍部會和。而紅七軍團改成為「北上抗日先遣隊」,向安徽、浙江、福建一帶開進,吸引部份蔣軍的註意力,相機開辟新的蘇區。

經過長期作戰,紅七軍團僅剩4000多人,只有1300多條槍,這個任務是困難而艱巨的。紅七軍團出征後,打響的第一戰便是攻占福州。然而以紅七軍團區區數千兵馬,自然無法攻克福建的省城。在粟裕的建議下,紅七軍團放棄了對福州的攻打,迅速向閩東遊擊區進發。

到了10月10日,中央紅軍已經離開了中央蘇區,而紅七軍團則轉移到方誌敏的閩浙贛蘇區,獲得了暫時的休整。根據中央的命令,紅七軍團和紅10軍兵合一處,組建了紅十軍團,依然稱「北上抗日先遣隊」,下轄三個師,兵力達到1萬余人。

軍團負責人也進行了變更,黃埔一期生劉疇西擔任軍團長,尋淮州則被降為19師師長,粟裕則在不久後擔任了軍團參謀長。

然而可惜的是,兩股紅色力量的合並,並沒有帶來想象中「1+1>2」的效果。紅七軍團更擅長於正規戰,老兵較多;紅10軍更擅長遊擊戰,新兵多。1973年,朱德在評價這次整編時指出:

「編成一個軍團,不編不垮,一編正規戰打不成,遊擊戰也打不成。經驗還是要把正規軍編成遊擊隊。」

而這一合編,最終註定了紅十軍團的悲劇命運。

二、譚家橋之圍

聽聞紅七軍團和紅10軍兵合一處,讓蔣介石焦頭爛額,因此他專門調出20萬兵力,專門對付紅十軍團。此時的紅十軍團已經離開了閩浙贛蘇區,到達了黃山東麓的譚家橋。

如今譚家橋是一片風景如畫的旅遊名勝區,但在當年卻是北上抗日先遣隊的浴血疆場。

到達譚家橋後,劉疇西獲悉,一支國軍部隊也如影隨形般地跟隨到了這裏。他們,便是由國軍悍將王耀武所帶領的補充第一旅。

王耀武,我們都很熟悉。當時的他初出茅廬,還不算非常出名。立功心切的他一馬當先,甩開了友軍,成為了追擊紅軍的急先鋒。

敵軍孤軍深入,正是圍殲之時。出身黃埔一期的劉疇西,自然不會對王耀武這個三期的小學弟手下留情。他認為,全殲王耀武,將改變長期被動挨打的局面。

劉疇西認為,這場戰役應由他的老部隊,由紅十軍改編的20師作為主攻。畢竟作為老部隊,劉疇西用起來更加得心應手。

對此,參謀長粟裕卻提出了異議。粟裕認為,20師原本是地方部隊,更擅長遊擊戰。而紅七軍團縮編而來的19師戰鬥經驗豐富,更適合作為主攻。雙方爭論了一段時間,但到了最後,粟裕還是選擇服從領導。將19師改為穿插部隊,預備斷掉敵人的後路。

隨後,紅10軍團各部潛伏在王耀武部隊必經之路兩邊的叢林中。不僅如此,粟裕還派一些偵察員化裝成當地的老百姓,在路上自由來往。

在劉疇西、尋淮州、粟裕等將領看來,全殲補充第一旅應該不是什麽問題。粟裕後來也回憶,這場戰鬥的立意非常好。只要能全殲補充第一旅,就能為紅軍補充大量人員以及彈藥,且能打掉敵人追擊的氣焰。

紅19師和補充第一旅是老對手了,雙方多次交戰,補充第一旅從來沒有占到什麽便宜。因此很多指戰員認為第一旅是「不經一擊的部隊,根本不是我軍對手。」

但事實上,補充第一旅戰鬥力不弱,並不是什麽雜牌部隊。他們裝備好,部隊素質高,軍官多出身於軍校,戰鬥力並不弱。雖然它的名字有「補充」二字,但其實仍是一支中央軍嫡系部隊。

與此同時,王耀武雖然初出茅廬,但實際已經在國內戰爭中展示了他的軍事才能。在第四次反「圍剿」中,王耀武率部堅守戰略要地宜黃24天未被紅軍攻破,被蔣介石稱之為奇跡。因此,蔣介石對於王耀武是相當看好的。

對於紅十軍團,王耀武並不陌生,他曾對自己的三個團長說:

「紅軍第十軍團政委是方誌敏,軍團長是劉疇西,副軍長團長是尋淮州,軍團長和師長的作戰意誌很堅強,作戰經驗豐富,尤其以尋淮州最強。」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紅十軍團上下對王耀武的輕視,最終讓他們吃了大虧。然而即便如此,紅軍的勝算依然很大。相比於7000多人的補充第一旅,紅十軍團有1萬多人,人數占優,且占了地利。若不發生意外,王耀武必然難逃滅頂之災。但是可惜的是,戰場上就是發生了意外。

三、意外的槍聲

此時,王耀武的2個團正一步步地走進紅軍的伏擊圈。從地形上看,譚家橋確實是個伏擊的好地方。

此地處於太(平)旌(德)歙(縣) 3 縣交界,自古扼守徽(州)寧(國)兩府交通要道,正在修築的大巖公路自北而南穿境而過。村莊較大,約有千戶人家。 環村東西兩面皆高山,東為鵲嶺(與旌德分界),西為黃山,中間是平坦的山谷和由南而北的麻川河,南有烏泥關山隘口和石門崗、蛇形山制高點,烏泥關以北一路小山坡, 森林茂密,地勢險要。

粟裕提出,從烏泥關起,先遣隊沿公路兩側自南而北,按十九師、二十師的順序設伏。待敵透過烏泥關,全部進入設伏地域後,即行封鎖烏泥關口,斷敵退路,阻擊援敵。二十師會同十九師部份兵力,迅即對敵攔腰出擊,將其大部殲滅在公路上。

粟裕的計劃雖然周詳,然而20師的戰士大多是新兵,沒有打過如此大規模伏擊戰,更缺乏野戰經驗,因此非常緊張。

就在這時,一名新紅軍戰士因為過分緊張,突然提前開了一槍。正是這一槍,打破了劉疇西、尋淮州、粟裕制定的全部計劃,也讓紅十軍團的萬余官兵陷入了絕境。

第一旅的前衛部隊立即警覺了起來,他們很快就發現了紅軍的伏擊計劃。於是他們一邊搶占路邊高地,一邊派人向後方的王耀武飛報情況。

打草驚蛇,兵家之大忌。劉疇西見狀又氣又急,於是提前下達出擊命令。由於敵人有備,並沒有被完全包圍,因此這場伏擊戰瞬間變成了遭遇戰。

王耀武雖然處於被動地位,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前方埋伏的紅軍並不太強。於是王耀武立即調來機槍和迫擊炮,對我軍進行了火力壓制。我軍本來就缺槍少彈,且缺乏野戰經驗,在敵人猛烈的火力之下,很快就落了下風。

雖然紅20師的官兵奮勇抵抗,最終還是敵不過敵人的沖擊,陣地最終被敵人沖垮。隨著補充第一旅的官兵不斷湧入,烏泥關以及譚家橋高地盡落敵手,戰場主動權完全易手。

尋淮州見紅20師兵敗如山倒,於是立即改變了原本包抄敵人後路的計劃,而是立即全力支援紅20師,奪回高地。

當紅19師到達烏泥關時,王耀武的一個團已經牢牢占據了制高點,穿插前進的紅19師被機槍隔斷在懸崖峭壁之下,兵力很難展開。

尋淮州一馬當先,他親自端起一挺輕機槍,向敵人猛烈掃射。在尋淮州的鼓舞下,紅軍接連向敵人發動4次沖鋒。槍械彈藥不足,紅軍便吹起沖鋒號,端著長槍刺刀,掄著大刀,與敵人奮勇拼殺。

幾經反復,烏泥關高地終於被攻下,但是紅19師也耗盡了攻擊動能,失去了再戰的能力。更令人扼腕的是,身先士卒的尋淮州不幸腹部中彈,身受重傷。在送往茂林的途中,這位英勇的年輕將領不幸犧牲,年僅22歲

尋淮州是那樣的年輕,若他能繼續活著,還不知道還能為人民立下多少的功勛。然而可惜的是,如此年輕有為的他還是犧牲在風景秀美的黃山東麓之下。

經過8個小時的血戰,紅十軍團和補充第一旅打得兩敗俱傷,均精疲力盡。在這場血戰中,粟裕也受了傷,他和其他指戰員一起維持著部隊,最終悄悄地撤離了戰場。

譚家橋戰役結束後,烈士的鮮血染紅了譚家橋的山山水水,紅十軍團的悲劇已經不可避免了。

四、犧牲

慘烈的譚家橋戰役,成為了紅十軍團命運的轉折點。如果打贏這一仗,紅十軍團將補充大量武器和輜重,能夠真正在皖南站住腳。但可惜的是,紅軍輸了,在皖南建立蘇區已經不可能了。

為了擺脫敵人的圍追堵截,從1934年12月到1935年1月,紅十軍團無日不戰,實力逐漸消耗,處境日趨險惡。

1935年1月,先遣隊在贛東被懷玉山遭到了敵酋俞濟時的重圍,除了粟裕、劉英帶領800多人突圍以外,劉疇西、方誌敏以及一千多名英勇的同誌陷入了敵軍的牢籠。

隨著包圍圈的縮小,紅十軍團饑寒交迫,不得不以草根樹皮充饑。雖然紅十軍團已經瀕臨絕境,但是國軍各部隊也不好過。俞濟時不斷向蔣介石請示:「是否能撤回休整。」

但就在這時,方誌敏的警衛員卻悍然叛變,向俞濟時供述了劉疇西和方誌敏的情況。在蔣介石的嚴令之下,俞濟時維持了包圍圈。

1935年1月27日,雙手皆中彈的劉疇西被搜出。僅僅兩天後,方誌敏亦被俘。

很快,劉疇西被押送到俞濟時的面前。同為黃埔一期的學生,俞濟時卻連一句寒暄話也沒有。穿著大氅,烤著爐火的他擺了擺手,讓人把劉疇西帶了下去。後來黃維聽說此事後,大罵俞濟時:

「天那麽冷,你也該叫人吃頓好飯,穿一件棉襖啊!大家同學一場,你太狠心了。」

劉疇西被押送到後方後,蔣介石、顧祝同等人輪番勸說他投降。作為黃埔一期的學生,劉疇西只要松了口,不僅能立即擺脫階下囚的困境,而且能夠升官發財、盡享榮華富貴。

然而劉疇西卻僅僅只是輕蔑地看了看那些說客,然後高傲地望向了遠方。無論是友情、官爵還是死亡,都動搖不了劉疇西如同鋼鐵一般的意誌。就如他所說的:

「死是不可避免的,至於什麽時候死,我不知道,因為生命已經掌握在我的敵人手上了。」

同樣被勸降的還有方誌敏,和劉疇西一樣,堅定的信仰讓他將所有的威逼利誘都拒之門外。不僅如此,他還在監獄中撰寫了【可愛的中國】。他的錚錚鐵骨和硬漢氣質,連看守所的所長都被打動了,自願將這篇感動無數人的隨筆送出了監獄外。

1935年8月6日,方誌敏和劉疇西在南昌並肩走向刑場,英勇就義。

如今已經很少有人知曉劉疇西、尋淮州的名字,他們沒有來得及看到新中國成立的那一天,享受不到人民給予命他們的,胸口掛滿勛章的榮耀。但他們的戰鬥精神,他們的忠貞與熱血,卻永遠是支撐人民軍隊戰勝一切困難的魂!

五、粟裕的眼淚

紅十軍團的覆滅,讓粟裕心如刀絞。但現在並不是哀悼同誌的時候,烈士的遺誌一定要有人繼承。粟裕和劉英帶領最後的800壯士,一頭紮進了浙南的深山之中,開始了他長達三年的、艱苦卓絕的遊擊戰爭。

1938年4月28日,已經成為新四軍第二支隊副司令的粟裕在挺進敵後的途中,再次經過了譚家橋。放眼望去,這裏依然是一篇蒼翠,松濤陣陣,溪流淙淙,仿佛逝去的戰友在歡送他和新戰友踏上新的抗日征程。

粟裕熱淚盈眶,感慨萬千。當沿途的百姓聽說粟裕所帶的隊伍就是當年紀律嚴明,秋毫無犯的紅十軍團時,都敲著鑼打著鼓,像見到久別的親人一樣紛紛來送行,一些人更是踴躍報名參軍。烈士的鮮血沒有白流,先遣隊播下的革命種子早就紮根在黃山勞苦大眾的心中。

譚家橋戰役失敗後,粟裕一直反思著這場戰役。40多年後,他回顧這段歷史時,客觀地分析了先遣隊失敗的原因。在他看來,紅十軍團在指揮上雖然有紕漏,但並不是致命的。軍團首長的決心和作戰部署都是正確的。但是敵軍實在太過強大,孤軍奮戰的紅十軍團卻容不得半點失誤。加上我軍主觀上的「左傾」錯誤的戰略決策,最終讓紅十軍團走上了絕路。

然而譚家橋的失敗並沒有打垮粟裕,也沒有打垮他麾下的800壯士。他們將自己化為了火種,繼承了烈士們的遺誌。紅十軍團所遺留下來的星星之火,最終燃燒了整個原野。就如金一南所說:

「伍中豪犧牲了,出了尋淮洲;尋淮州犧牲了,又出了粟裕。革命的理想,戰鬥的意誌像一個不熄的火炬,從一個人的手中,傳到另一個人的手中。」

粟裕擦幹了眼淚,總結了教訓,最終成長為一個攻必克、戰必勝,指揮百萬大軍的絕世名將。譚家橋戰役是粟裕一生中罕見的失敗,但這場失敗卻也成就了他。

1948年9月24日,粟裕指揮的華東野戰軍,吶喊著「打到濟南府,活捉王耀武」的口號,殺入了濟南城。昔日譚家橋的勝利者——王耀武,化裝倉皇出逃,最終被壽光縣的民兵逮個正著。這一刻,不知粟裕會不會想起掩埋在茂林的尋淮州,槍殺於南昌的方誌敏和劉疇西。我想這是必然的,陳毅有句話說得好,叫做「捷報飛來當紙錢」。

劉疇西烈士、方誌敏烈士、尋淮州烈士、胡天桃烈士,你們看到了嗎?

彈指一揮,到了1978年5月,粟裕重返譚家橋,他坐在一塊巨石上久久不願離去。最終淚眼婆娑的他下定了決心。回京後,粟裕對夫人楚青說:

「我在革命戰爭年代,身經百戰,和我共同參加戰鬥的同誌中,犧牲的同誌有數十萬,但我還活著,看到了革命的勝利。在我死後,不要舉行遺體告別,不要舉行追悼會,希望把我骨灰灑在曾經頻繁轉戰的江西、福建、浙江、安徽、江蘇、上海、山東、河南八省市的土地上,與長眠在那裏的戰友們在一起。」

1984年,粟裕病逝後。中央遵從了粟裕的意見。4月28日,粟裕的部份骨灰被葬在了距白亭木竹檢查站約 100 米的後山坡上。沒有舉行儀式,沒有宣讀悼詞。偉大的粟裕大將,終於可以和這裏埋骨的戰友朝夕相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