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灣漳墓壁畫四神形象溯源

2024-01-05歷史


灣漳墓位於東魏北齊皇家陵墓群之中,附近有茹茹公主叱地連墓、高潤墓等北齊高等級壁畫墓。灣漳墓總長52米,墓底部距地表深達10米,墓道全長37米。墓室中出土大量陶俑,而墓室壁畫幾近毀壞,唯有墓道兩側壁畫保存較為完整。其中儀仗隊伍上方總共有神獸41個,其表現的場景規模之大甚至超過儀仗隊伍。這些神獸的塑造似真似幻,來源於多重傳統,如四神系統下的朱雀、青龍、白虎,以及來自【山海經】等其他古代神話傳說體系的方相氏、飛廉、鸞鳥等。

其中,四神系統畫面雖然占比較小,但位置關鍵且較為完整,反映了該時期以鮮卑族群為核心的上層社會對於傳統中原文明體系的認知。

「四神」的流傳及灣漳墓中四神位置

青龍、白虎、朱雀和玄武為核心的四神是漢唐之際墓葬影像中的常見題材,通常與方位息息相關。東南西北四向蘊含五行之道,因此四神又被賦予五行之寓意。【周易參同契】卷上雲:「青赤白黑各居一方,皆中宮所稟戊巳之功,於爐四面隨方畫其神也。東方青龍木之精,南方朱雀火之精,西方白虎金之精,北方玄武水之精,中央戊巳土之精,故以土實器中兼畫此四神。」金木水火土達陰陽五行平衡調和,互相生克,不偏不倚。

其二,「四神」源於早期星宿崇拜,古人以方向為標準將二十八星宿分為四組,分別以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各自代表一方的星宿。【三輔圖】:「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天之四靈,以正四方」。後世道教將此天之四靈吸納入自身神系,稱為孟章神君、監兵神君、陵光神君,執明神君。

其三則是在行軍陣仗中用四神以列陣,【禮記·曲禮上】曰:「行,前朱鳥而後玄武,左青龍而右白虎」。顯然,四神的位置恰恰對應了軍陣中中軍之外前後左右四個方向的軍陣。然而在秦漢時期神仙信仰的影響下,以四神為代表的神獸形象普遍出現於升仙圖系統之中,代表著升仙的動態過程。

如柿園西漢梁王墓當中出現的四神雲氣影像,青龍、白虎、朱雀共處一圖之中,構成一幅升仙圖景(圖1),為迎合畫面布局,三種形象皆被塑造成扭動的姿態,線條富有波動性的裝飾美感。

圖 1 河南柿園梁王墓——四神雲氣圖

南北朝時期,高等級墓葬升仙題材已經形成一套相對完整的系統,包含引領墓主靈魂從地下到地上再到升天的全部過程。四神形象廣泛出現於墓室以及墓道之中。如北齊婁叡墓將四神繪於天河群星影像及十二生肖影像下方,這無疑是一種時空觀的代表。而與此同時,墓門上也出現青龍白虎形象,以左右對稱,曲折回環的動勢呈現於世人面前,有引領升仙的意味。由此可見,四神系統背後代表了時人的世界觀、空間觀,也寄托了人們的神仙信仰,既有動態感知,也有靜態思維。

青龍、白虎形象的對稱布置

在灣漳墓壁畫中,青龍、白虎對稱出現在墓道東西兩壁,並且形成並列前進的動勢(圖2、圖3)。龍虎對稱形象在兩漢以來的墓葬影像中並不少見,洛陽偃師辛村新莽時期壁畫墓當中可以看到龍虎相對的影像樣式,此處龍虎的動勢呈對稱狀且相向而行的態勢(圖4)。

圖 2 灣漳墓墓道東壁——青龍

圖 3 灣漳墓墓道西壁——白虎

圖 4 洛陽偃師辛村壁畫墓——龍虎圖

相較於上述影像中裝飾感的龍與寫實性的虎之間鮮明差異,南北朝墓葬中的龍虎則在形態輪廓上更趨於相近。1972年鎮江出土的東晉四神主題畫像磚(圖5),龍、虎皆以纖長的身姿容納到方形空間之中,除了頭部形象以腿部肌肉形象略有不同外,兩者姿勢及關節部位對應的位置幾乎一樣。

圖 5 江蘇鎮江農牧場出土畫像磚——青龍(左)白虎(右)

這一情況也在西晉敦煌佛爺廟灣西晉壁畫墓照墻(圖6)以及北齊婁叡墓墓門壁畫(圖7)當中出現,此二處中青龍、白虎被繪制於對開的兩側門扇上,對稱化的傾向更加明顯。龍虎皆怒目,毛發飄動,四肢修長,步伐舒展開張,此種修長形象以及身態,頭、爪的點位以及曲線動勢也都左右相互對稱,極富平面裝飾的意味。

圖 6 敦煌佛爺廟灣壁畫墓照墻——青龍白虎

圖 7 婁叡墓墓門處壁畫——青龍白虎

灣漳墓墓道壁畫中,青龍和白虎形象在S形姿態線條以及四肢動態上也保持了嚴格的左右對稱,唯以軀幹上不同的紋樣以及頭部不同的形態特征等細節加以區分。然而與上述圖式迥然不同的是,灣漳墓龍虎形象出現墓道左右兩側,皆向前奔行,而非是平面相向的態勢。這似乎又是另一種影像布局傳統對灣漳墓墓道壁畫的布局產生影響。

這一傳統似乎可在南朝墓葬藝術中見諸端倪,江蘇丹陽胡橋吳家村南朝齊墓拼鑲磚畫當中的龍虎形象,在四肢的動勢細節甚至身體彎曲的形態都與灣漳墓壁畫中龍虎形象也保持了同一種風格和規制特征,可謂神似(圖8、圖9)。

圖 8 丹陽胡橋吳家村墓羽人戲虎

圖 9 丹陽胡橋吳家村墓羽人戲龍

由此可見,灣漳墓當中這種嚴格對稱的青龍、白虎形象,其影像淵源相對明確。即自兩漢時期形成的影像範式,至魏晉南北朝時期仍在南朝地區流行。而鄴城受到中原傳統以及南朝藝術的影響,在藝術上趨於中文化。以灣漳墓為代表的北齊鄴城地區墓葬影像青龍白虎,在整體形象、動態上有趨同的傾向,僅透過花紋特征來區別兩者身份,既符合喪葬禮俗對於神獸身份的嚴格要求,同時也能形成一種對稱的秩序美。

正側兼備的朱雀形象

灣漳墓中,照墻上的朱雀形象采用正面形象(圖10),頗富特色,同時期墓葬只有東魏茹茹公主墓采用了類似的構圖方式(圖11)。即描繪朱雀正面頭部、腹部,兩翼展開。畫面中,朱雀雙眼有神,喙彎似鷹,頭頂有三翎,尾羽高蹺,雙翅展開,紅藍綠三色依次呈交疊狀展開。而兩相對比之下,灣漳墓的照墻則大小布局和詳略安排更加得當,因此更顯精致。

圖 10 灣潭墓照墻——朱雀

圖 11 東魏茹茹公主壁畫墓照墻——朱雀

先秦至漢魏,繪畫中的人物、動物形象多以側面形象表現,正面的朱雀形象很少出現。漢魏時期,「朱雀銜環」形象出現在畫像石當中,朱雀雙翅左右對稱展開,長頸,短尾,而頭部仍用側面形象(圖12)。這種正側面結合的方式增加了朱雀形象的生動性,也說明了自漢代開始人們對於正面朱雀已經產生了表現欲望。然而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墓葬壁畫中,灣漳墓中正面朱雀,形象平穩端莊,彰顯了北齊工匠的高超技巧和藝術水準。

圖 12 東漢時期 朱雀銜環影像

此外,墓道壁畫的最前端繪有一只「背部以大紅色為主,腹部大體為白色…尾曳紅色長翎」的神鳥形象,考古報告認為是鳳凰形象。然而背部通紅的色彩特征以及全部壁畫最南側的位置,仍然表明此物有可能為朱雀(圖13)。

圖 13 灣漳墓墓道東壁——朱雀

余蘭、張曉霞曾對漢代畫像石上的鳳凰與朱雀影像進行考辨,朱雀形象最早取自鵪鶉、鷹、雀等飛鳥形象。而自漢代中葉起,朱雀形象開始向鳳凰靠攏,甚至借用鳳凰形象。1972年鎮江市郊區農場出土的朱雀畫像磚(圖14),其輪廓更是有裝飾性的曲線動感,有一種昂揚飛騰的態勢。總而言之,在漢代中期以後至南北朝時期,瑞鳥所處的位置以及色彩特征成為辨認該鳥是否為朱雀最為關鍵的特征。

圖 14 東晉 鎮江農牧場出土畫像磚——朱雀

反觀灣漳墓墓道壁畫最南端的瑞鳥,展翅飛騰奔躍,與上述鎮江出土畫像磚影像在氣勢上有異曲同工之妙,且其身體上大面積的紅色以及與四神相伴出現的位置,基本上能夠佐證其朱雀的身份。

如上所述,在四神體系中,朱雀位於南方,同時在陣列當中處於最前端,而整個墓道從儀仗佇列以及青龍白虎的方向來看,整體在模仿一個向南出發的佇列,而朱雀作為佇列的最前方,同時具有護衛墓主的作用。由此可見,照墻上朱雀形象,很有可能與墓道南端兩側的朱雀同為其正側兩面。

綜上,灣漳墓壁畫中四神形象與中原地區自兩漢以來的墓葬壁畫傳統有著深刻的淵源,更是與南朝墓葬影像系統有著更為明顯的傳承關系。南北朝時期,南朝作為傳統意義上「中原正朔」,文化藝術始終被北朝所追隨。而北齊在文化藝術上所受到的影響更為深遠。即使是以鮮卑舊貴族為核心的北齊上層社會,其生命觀念、時空認知以及神仙信仰仍然在潛移默化中受到中原以及南朝文化的影響。但與此同時,北齊藝術又在南朝的基礎上,展現出更高超的技術手法,將形神表現的藝術水準提升到全新的境界,並對此後隋唐時期人物、動物的表現技法和藝術成就奠定了深厚的基礎。

作者單位:河北博物院

編輯 | 張小築 實習編輯 | 張涵清

復審 | 馮朝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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