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2月6日,是這一年的大年三十。在誌願軍50軍的防禦陣地上,幾個戰士往嘴裏倒了些炒面,隨即被嗆得一陣咳嗽。陣地上的積雪,在劇烈的炮火下蕩然無存。幹吃炒面,根本咽不下去。此時,有人走過來,往幾個戰士手中塞了幾塊東西,說道:「吃吧,這是年夜飯。」幾個戰士看著手中的東西,眼淚突然流了下來,說道:「這我們哪裏舍得吃啊!」
他們手中的「年夜飯」到底是什麽?為何他們會舍不得吃呢?
事情,還要從一個月前說起。
1951年1月8日,誌願軍司令部給所有誌願軍下令:暫停進攻,原地休整。經過了前三次戰役的勝利,戰士們非常疲憊,確實應該好好休息一下。按照原定計劃,休整期為2個月。 這中間剛好趕上春節,野司也想讓戰士們能踏踏實實過一個年。
但是,剛剛走馬上任的美國第八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可不這樣想。中西方風俗不同,他們不過春節,所以就想著借著中國的節日,發起一場規模巨大的反擊戰。在幾次試探後,李奇微在1951年1月25日,開始了代號代號「霹靂行動」的反擊,25萬人的「聯合國軍」撲向了漢江陣地。還未完成休整的誌願軍,倉促間迎來了第四次戰役。
此時,誌願軍總司令彭德懷,正在出席「中朝高幹聯席會」。而第一批入朝的大部份軍政幹部,也都回到東北沈陽,參加蘇聯顧問主辦的「聯合兵種作戰訓練班」,並準備接收蘇式裝備。當情報參謀把李奇微開始進攻的報告,遞到彭德懷手上時,他嘆了一口氣,立刻向部隊發出命令:停止休整,準備作戰!
此時,誌願軍副總司令鄧華回國辦事,匆忙趕回司令部的,只有彭總,韓先楚、洪學誌和解方四個人。他們圍著地圖仔細看了半天,發現在漢城漢江一面,敵人的構成以美軍為主,進展速度很快;而東南面則是以南韓軍為主,進展非常緩慢。彭總一拍桌子,說道:「老辦法,東頂西放!」,他看向一旁的韓先楚,說道:「西線作戰關系重大,還是由你去指揮。你的擔子不輕啊。河水凍結之後,美國人的坦克可以在上面橫行無阻。你打的又是阻擊戰,有利於他們發揮火力優勢。不過你必須要頂住,要盡可能的多爭取一些時間,千萬不能收縮得太快,否則這一仗就又打不成了。」
韓先楚臉色凝重地點點頭,說道:「這是要打一場血戰啊!」
韓先楚指揮西線阻擊戰,手下有三支部隊可以使用:北韓人民軍第一軍團在右,誌願軍38軍在左,而中間的突出位置,則是50軍在防禦。這三支部隊,都絕對夠硬。而50軍由於身份特殊,特別引人註目。
50軍是一支「解放部隊」,前身是國民革命軍第60軍。早在1947年,中共晉綏情報部門就曾對他們有過評價:「長於陣地戰和山地戰,士兵均經過嚴格的訓練,軍事技術訓練極好,能吃苦耐勞,善爬山,能死守陣地。作戰團結,鄉土觀念重。」
在抗戰中,這支部隊參加過兩次長沙會戰,立下了赫赫功勛。抗戰結束後,他們曾由軍長曾澤生帶領,去越南參加過日軍的受降儀式。在解放戰爭中,他們來到東北,與解放軍作戰。但是由於他們「雜牌軍」的性質,遭到了區別對待。在糧食不足時,一度以酒糟充饑。後來曾澤生率部起義,為長春的和平解放做出了貢獻。
1950年末,50軍作為第一批入朝作戰的部隊之一,幹凈利落地幹掉了英軍的王牌部隊:皇家重坦克營。戰果之輝煌,甚至讓彭德懷總司令不敢相信。但是在這之後,他們一直沒有接到太重要的任務。曾澤生軍長,心裏憋著一股氣。此次駐守漢江南岸,他幾乎是抱著必死的決心接受的任務。
由於50軍的防禦面太過重要,彭德懷特意將曾澤生軍長叫了過來,做了一番交流。他說:「曾軍長,這種陣地防禦戰沒什麽可說的,守住就守住了,守不住人地皆失。本來,咱們這個仗不應該是這麽個打發,但是形勢緊迫,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只要求,你至少給我頂上十天。你的側翼,是38軍112師,如果實在頂不住,可以呼叫他們換防。」
曾澤生站起來,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說道:「漢江南岸的灘頭陣地能否守得住,是關乎全域成敗的關鍵。防守這裏,是我們五十軍出國以來頭等的光榮任務,我們一定不辱使命。我們有守住自己陣地的信心。如果我們打光了,再請三十八軍來接替我們!」
彭德懷心中激動,握住曾澤生的手說:「當初台兒莊戰役,你們駐守禹王山二十個晝夜,傷亡過半仍然死戰不退;解放戰爭打長春,有你們防守,我們解放軍三個縱隊生生的沒打進去。這次我希望你能繼續發揚你們善打防禦戰的傳統,讓美國人也打不過來。我堅信,50軍,就是我軍最強的防守力量!漢江南岸,我就交給你了;全軍的安危,我也交給你了。希望你能不辱使命。」
曾澤生答道:「請彭總放心,我知道自己的責任的分量。五十軍三萬將士,誓與陣地共存亡!」
曾澤生說得豪邁,但實際上,50軍此時的困難是很多的。
50軍在入朝之前,原本有5.8萬人的兵力。但後來經過了一次大的「復原」,2.5萬人留在國內成了工程骨幹,彈頭隊只剩3.3萬。入朝之後,他們的火力也不算強,尤其是缺乏反坦克火力和高射機槍。整個軍,只有16門山炮、55門迫擊炮。在打完第三次戰役之後,彈藥還未來得及補充,不但炮彈奇缺,就連子彈和手榴彈也都不多,部份單位甚至不到一個基數。
兵員、彈藥不夠, 曾澤生有別的辦法。當年他的部隊能成為銅墻鐵壁,靠的就是紮實的土工作業。這次防禦漢江南岸,他仍然發揮了自己的長處,讓戰士們構築了堅固的工事。在未來的幾十天內,這將成為敵人難以逾越的天塹。
50軍正面硬鋼的敵人,是美軍的25師。這是一支剛剛從瓦胡島調過來的主力步兵師。他們不但重火力充足,還有充足的補給和空軍的支援。但即使這樣,他們的師長威廉·基恩少將仍然發現,自己很難逾越50軍的防守。每天白天,美軍依靠重火力登上高地;可一到夜晚,誌願軍明晃晃的刺刀,就會把他們趕回到山下。
曾澤生確實善於防守,但卻不是一個憨人。除了堅固的工事,他還用自己的智慧作戰。50軍的交通壕,一度挖到了山腳下。有時候美軍沖鋒到半山腰,就會遭到從交通壕迂回到側後方的誌願軍的襲擊。這種主動出擊式的防禦方式,讓敵人很不適應。
但是,畢竟敵人的火力太過兇猛,50軍的指戰員,每次戰鬥都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在雙方的攻防戰中,湧現了不少可歌可泣的故事。這之中,修理山一戰最為典型。
修理山是扼守釜國道的主要防禦陣地,也是美軍攻擊的重點。當時防禦這裏的,是148師444團。雙方從1月27日開始接觸,打了7天慘烈的戰鬥。敵人的飛機、大炮、坦克輪番上陣,將誌願軍陣地的工事一次次的摧毀,但始終無法徹底占領陣地。後來美國人提起修理山,都稱其為「血嶺」,可見戰鬥之慘烈。
這一戰中,湧現出了不少個人英雄,比如電影【英雄兒女】中王成的原型王英。當時他所在的陣地,全連只剩下了他一個人還能戰鬥。隨著敵人的不斷進攻,他的彈藥很快消耗殆盡。當敵人沖上陣地時,他拿起僅存的一個炸藥包沖入敵群,在一聲巨響中與敵人同歸於盡。
同樣的故事,幾乎每天都在上演。50軍的戰鬥力量,每天都有巨大的消耗。到了後來,軍部已經不再統計傷亡數碼,而是統計還能戰鬥的人員數碼。曾澤生為了守住陣地,下了死命令:「營長犧牲了團長上,團長犧牲了師長上,師長犧牲了我上!不惜一切代價,堅決守住陣地!」在這種精神的鼓舞下,誌願軍陣地始終巋然不動!
戰鬥打到這個份上,美國人也沒什麽好辦法了。他們只得使用了一些下流的招數,散布謠言,說誌司讓50軍守陣地就是在「清除異己」。此外,他們還找來些國民黨特務進行勸降。就在大年三十這一天,他們的大喇叭響起來了:
「50軍的弟兄們,今天過年啦!可你們呆在山上多苦啊!吃不上飯,喝不上,腳凍腫了還要截肢,你們為啥啊?你們已經讓人給賣了!弟兄們,你們打不贏聯合國軍的,投降吧!這邊有過橋米線、有宣威火腿……「
而誌願軍戰士這裏,也弄了一個大喇叭,對著喊了起來:「在家鄉,黨給我們分了地,分了種子和耕牛!以後,我們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用不著受壓迫。我們在這兒打仗不為別的,就為我們的子孫後代能有好日子過。誰不讓我們過好日子,我們就堅決消滅他!」
口水戰進行的同時,誌願軍的文工團也來到了陣地,給辛苦戰鬥的戰士們送來了精彩的節目。而且,他們還帶來了慰問品:國內支援的糖塊。雖然這在現在並不稀奇,但在當時,卻是難得享受的「奢侈品」。 糖塊就炒面,就是誌願軍這一年的「年夜飯」了。戰士們看著糖塊包裝上那一個個中國字,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祖國人民沒有忘了我們!這樣的年夜飯,我們哪裏舍得吃啊!」
不久之後,50軍奉命後撤,38軍接替他們成為防守的中堅力量。回到誌司之後,彭德懷拉著曾澤生的手說道:「五十軍打得好!你指揮得好!國內的補充兵員上來,我以老兵為主,給你們補齊。蘇式的裝備,我優先給五十軍發放。」
在那一年的春節,有一萬多名50軍的官兵把自己的魂魄留在了北韓。正是他們的付出,才讓我們有了今日的太平盛世。這些英雄,值得我們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