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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毅、粟裕制定黃橋戰役方案,項英看完為何頓足:要把老本賠光了

2023-12-18歷史

韓德勤有一個副手,那便是江蘇省保安副司令(韓自兼司令)、八十九軍中將軍長李守維。這位中將身高體胖,擁有正規軍三個師六個旅二萬余人,金銀財寶滿箱盈筐。身上油水多了,就不大肯動彈。這次王命難違,率師出征,他打算「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沖天」,在作戰會議上口吐豪言一句:「解決陳毅是不成問題的問題」,立刻為部下所傳頌。後來,韓方傳說李守維為了表示決心和信心,曾下令在他的大軍前進以後把身後的橋梁統統拆掉:項羽破釜沈舟,李守維拆橋斷路。這傳說當然不可信。但是李守維曾下令少帶糧食,限期三日攻克黃橋,進入黃橋「放假」三天,倒是有不少人言之鑿鑿的。可見李軍長誓師之日氣焰相當高漲。

不巧,韓軍於十月一日出動不久,「天心已厭玄黃血」的老天忽降大雨,而且連綿不止。械彈盡濕,道路泥濘,只得停止開進,就地宿營。韓軍先我展開的有利條件喪失了。

在綿綿密密的秋雨下面,黃橋軍民卻片刻也沒有停歇手腳。

在黃橋鎮的東門,粟裕、陶勇披戴著蓑衣笠帽,在檢查工事的構築。黃橋周圍的土汗子高不過三米,厚不過兩米多,在土墻上挖掩體和交通壕,土太薄了。掩體,蓋溝和散兵坑,都另加積土堆築而成。上面蓋的木料、門板,都是黃橋鎮上和四鄉的民眾自動捐獻,自己擡來。其中有七十歲老人的「壽料」(準備做棺材的堅實木料),也有打算修廟的大梁。黃橋幾千個民工,和部隊一起幹,一夜之間就構築好工事。粟裕、陶勇和三縱的參謀長張震東對此十分滿意。

在縱隊幹部的作戰會議上,粟裕詳細地闡述了作戰計劃。陳毅表示完全同意,當即分配了任務:一縱、二縱擔任突擊,三縱守備黃橋。陳毅的指揮位置在嚴徐莊,負責掌握全域,各縱隊的電話線,黃橋的電話線,泰州兩李的電話線,都通到嚴徐莊。粟裕自己,則在陳毅的同意下,留在黃橋這一軸心中,迎接各路的攻擊,以便更貼近地觀察掌握戰局的發展。現在他淋著雨,在笠帽下面端著望遠鏡,觀察著遠處的大小焦莊。

陶勇挎著日本指揮刀,這是江南的勝利品。當年,日商傾銷的民用商品價廉質差,中國人鄙稱之為「東洋貨」,日本的軍用品卻是高質素的。此刀寒光閃閃,碗口粗的樹樁一揮而斷。平時是由警衛員背著的,今天卻自己挎了起來,顯示他對決戰的決心和光榮感。陳司令在布置戰鬥時說過:「三個縱隊都善於勇猛攻擊,但是,一縱二縱兵力比較充足,我們要用在突擊方向。你陶勇在這裏兵不滿二千,但是你們作風頑強,指揮靈活,用在黃橋守備,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圓滿完成這個特別光榮的任務。」

這樣的任務確實是特別光榮的。各路頑軍進攻黃橋,機槍步槍加在一起總有一萬幾千支,而三縱總共只有一千五百支槍。頑軍打來的炮彈將數以千計,而三縱的炮呢了僅有配備了兩門迫擊炮的一個炮「連」,全「連」只有三發炮彈,其中一發還是瞎火。黃橋鎮這麽大,足有五裏路長。這樣的守備戰,打起來真夠緊張。可是陶勇從粟裕那裏得到了「全力打韓」指示後,就把兵力集中用於東線,並且作了控制強大預備隊的兵力配置:八團守備東邊,以該團僅有的兩個營,抵擋八十九軍的兩個旅及隨後將到的一一七師,主力三團放在東南,面對幾個保安旅,主要任務是隨時支援八團、待機出擊。七團放在黃橋鎮上做預備隊,兼顧西北、西南方向的敵情。北邊面對獨立六旅攻擊的方向只放少數警戒部隊。西北郊面對兩李、陳泰運的方向更是唱了「空城計」,只放了一些機關勤雜人員擔任警戒。很明顯,陶勇在戰鬥開始之前就準備著對付兩種情況;戰鬥發展若不順利便逐次動用這大量的預備隊和頑軍反復拚殺,硬頂到底,戰鬥發展順利則三縱不光是守備了,這預備隊可以大舉出擊、捉俘虜繳槍少不了我們這一份!

二縱隊司令員王必成腳蹬麻草鞋,在雨後的田野裏奔波。他的一個主力團要節節阻擊,然後「消失」在青紗帳裏,另兩個團的位置在一縱以北。他必須截斷獨立六旅的後路,還要相機插到八十九軍的側後,準備第二步捆住這條更有斤兩的野豬。前不久,開啟姜撚,繳獲不少,可是保九旅雜牌地方部隊槍械不好,如今要啃的是主力,再不能放他們跑掉了。他一邊走著,一邊布置各個阻擊襲擾分隊:頑軍雖然「道路泥濘,就地宿營」,我們不能放過它,要組織地方自衛隊和我們的遊擊小組一起,迫近頑軍駐地,打槍摔手榴彈,敲鑼吹號,剪電線抓舌頭。「終夜喧呼敵膽寒」,這一套正是我新四軍的「慣技」,而頑軍對此是非常不習慣的。

平時清秀瀟灑,文質彬彬的葉飛現在胸前掛著「九龍帶」,身背「選射掣」,冒雨到各團的陣地上巡視。他派出的偵察科長、偵察連長化裝成頑軍,深入韓頑開進方向,在武裝人員來往不絕的公路上活抱回來一個獨立六旅旅部的上尉參謀。這「活寶」證實了將要從這條大路上開來攻擊黃橋北門的果真是翁達所部。那末,葉飛就要和這個「梅蘭芳部隊」唱一出好戲了。一縱一團的前沿陣地上怎麽看不到部隊?原來戰士們競隱蔽在一個個才收割下來的架在地裏的高粱尖垛中間。他們展開的地區正是在獨立六旅來路的西側,枕戈待旦,專等翁達駕到。這些高粱尖垛既能夠隱蔽目標,又能遮風避雨,還迫近大路,對於強大的戰役突擊部隊來說,真是理想的出擊陣地。

黃橋街上十分繁忙。令人驚奇的是:韓頑大軍壓境,決戰追在眉捷,而黃橋的民眾以及某些著名士紳卻並不象戰火將降之區習見的那樣紛紛逃走。相反地人們川流不息,格外忙碌起來。黃橋已有六千多人參加了工、農、青、婦、學、教、商、兒等各種抗日團體。此時,築工事、紮擔架、做軍鞋、印傳單,組織工人武裝糾察隊,偵察敵情,放哨巡查,散發宣傳品,各方面都熱火朝天。陳王顯、韋一平、管文蔚、陳同生在各種會議上作了慷慨激昂、鼓舞人心的報告。朱履先沿街傳話動員大做燒餅,全鎮六十多個燒餅爐子火光熊熊,香飄數裏。「黃橋燒餅黃又黃,黃黃燒餅慰勞忙」,「吃菜要吃白菜心、當兵要當新四軍」的歌聲響徹這座即將接受炮火洗禮的市鎮。直至今天,有一個展覽館裏還展出著一副黃橋戰鬥時的擔架,擔架的兩根長杠依然紅漆閃亮,原是擡新娘子的花轎上的轎杠。

革命的戰爭機器已經發動起來了,它的各種部件全在順暢地運轉著。這都和陳毅的設計和駕馭分不開。陳毅應該放心了。這位詩人將軍,平時總給人以無牽無掛的印象。指揮若定,遊刃有余,「談笑間,強擄灰飛煙滅」,這等等的形容,好象都適用於他。黃橋戰鬥前夕他正是這樣的吧?不,他憂心忡忡。

在嚴徐莊醫學博士宅院後進的書房裏,陳毅在花磁磚的地上踱來踱去。張茜在內室整理他的書籍文稿。這一挑兩只鐵皮箱子,從皖南挑到江南,又從江南挑到蘇北。陳毅對其中的收藏視同拱璧,從來不肯丟掉一些。須知這裏有三年遊擊戰爭時在油山的密林中給領導幹部帶來更大勇氣的僅有的一本列寧的著作【社會民主黨在民主革命中的兩個策略】、軍部印發的毛澤東的【論持久戰】、【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還有陳毅自己的文章、詩稿,包括三十五歲生日那天在贛南山中寫的「日搜夜剿人猶在,萬死千傷鬼亦雄」和「莫道浮雲終蔽日,嚴冬過盡綻春蕾」。這些怎麽能不妥善處理呢?萬一戰局發生意外,被迫分散打遊擊,弄不好連挑子一起會丟了的。那豈不「沖家」了!

最後由他親自決定下來的作戰方案風險確實太大了!不能指望任何戰役增援的一支孤軍,把總兵力的四分之三集中作為突擊力量,只有總兵力的四分之一用來守衛頑軍主力多路進攻的黃橋。粟裕、陶勇還敢於把守備兵力集中到東線。黃橋周圍兩李、陳泰運方向,日偽軍方向,某些保安旅方向,都只有極少數兵力放放警戒。是的,非如此不能打殲滅戰。粟裕敢於提議,陳毅敢於照準。

後來知道,這方案報到軍部,項英一看大驚,急忙喚道:「李誌高,謝忠良,快拿地圖來!」仔細察看之後,項英頓足道:「這陳毅,這陳毅,要把老本賠光了!」

「老本」會不會在黃橋賠光?陳毅、栗裕制定的這個充滿革命理想和革命精神的作戰計劃是不是建築在沙灘之上?既要看我軍的戰鬥表現,也要看中間勢力的最後態度。兩李、陳泰運都已經紅口白牙,指日為誓,說是決不向黃橋進攻。但是如果風雲一變,他們違約向我突襲,「空城計」必然破產。而導致風雲突變的因素是很多的:蔣介石、顧祝同的壓力過於沈重,韓德勤出特大代價收買,李、陳部下的反動頭目強硬要求或擅自發兵,我黃橋陣地被頑軍突破,我突襲獨立六旅失利,戰鬥僵持……等等,都有可能促使李、陳參戰攻我,使我潰敗。

以前有的負責同誌擔心陳毅是不是「右」了,主要就在這一點上。兩李如果終於向我背上插刀,豈不就證明他們到底是頑固派,而不是陳毅堅持認為的中間勢力;豈不就證明了有的人所說陳毅「對兩李統戰路線是機會主義」,因而終於把新四軍主力的將近一半給葬送了!

在黨內從此擡不起頭來倒還在其次;因自己的錯誤而斷送了人民的精華,這是天大的罪過啊!

嵌著花玻璃的落地長窗外面下著瀟瀟秋雨。陳毅吐著香煙在花磚上慢慢地踱步。不斷地有機要員、參謀匆匆而來,陳毅批示了,交代了,又繼續踱步。連續三個月的苦思焦慮現在正達到高潮。作戰方案已經定了,下達了,可是陳毅還在反復衡量,繼續投入新的「棋子」。

把朱克靖、黃逸峰都派到泰州「報聘」。朱代表是李總指揮的通家好友,黃委員深得李副總指揮的尊信,他們將陪著兩李寸步不離,並時刻警惕蔣、顧、韓方面,日偽方面派來的說客。

把留在江南的兩個主力營都調過來,並且照會李明揚:「敝軍兩個團即將透過貴軍防區,請給予通行方便。」有了郭村的體會,兩李是知道新四軍「兩個團」有多大分量的。

把偵察參謀化裝派到大倫莊去。那裏,兩李部下的幾位縱隊司令:顏秀五、丁聚堂,陳中柱、陳才福組織了「前線指揮所」,經常擺開八仙桌進行「雀戰」(打麻將),要監聽他們的動向。還有,在宣家堡的兩李部隊三縱司令張公任那裏,也派人去陪著打牌。

還有,發動「蘇北民眾紳省各界朱履先、胡顯伯、吳雲山、盧止庵等」再次向重慶發電報,要求蔣介石命令韓德勤把「東調」打內戰的部隊立即「西調」打日寇。這電報征得了二百四十五位有影響人士的簽名,聲勢頗為浩大。

最後,再同兩李、陳泰運約定,為了支持他們應付蔣介石、顧祝同、韓德勤立逼他們火速開進的「嚴令」,準許他們每天向我軍朝天開槍,「攻擊前進」五華裏。

陳毅再三再四地檢查,自己一系列的做法是不是有錯?每到一個新區,他總是首先調查研究各種政治力量的情況,他們各自的經濟地位和根本利益所在,他們各自的社會聯系,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矛盾。新四軍一到江南,在黨中央的指示之下,就對蘇南、蘇北做了認真的調查。正是這樣,陳毅才認識到兩李、陳泰運是受省韓排擠壓迫的,是想抗戰的,是想在新四軍和韓德勤的對峙中求生存圖發展的,是中間勢力。後來的實踐,也說明我們可以拉得住,打了也還可以拉回來。陳毅對兩李的工作,一切都為了一個目的,就是在新四軍和韓德勤決一死戰的今天他們不來背後插刀。陳毅始終緊緊地把握這一點,認為這是蘇北決勝的關鍵。陳毅把兩李痛「打」到泰州城下,教訓不謂不重,接著是撤兵釋俘、退地還槍,還把江都東鄉一塊三十裏老根據地也送給他們多最近又送給姜撚重鎮,還「唆使」兩李敲了韓德勤大洋十萬作為戰費,這「拉」也夠有力了。這便在事實上使他們認識到,和新四軍打仗實在可怕,而讓新四軍發展不僅於他們無失真,還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坐享其成。那末,又何必戴參加內戰的罪名為韓德勤火中取栗呢?這一系列的爭取工作應該是可以抵消促使兩李參戰的種種因素的。

陳毅開辟和領導一個地區,最註意的是把政治和軍事密切結合,把正確的政策和策略同強有力的軍事鬥爭密切結合。他常說:「政治先行,軍事後盾」,相輔相成,便能使政治和軍事的力量與效能發揮最大的限度。自從七月三日決定打下塘頭以來,兵臨城下,泰州言和,東進黃橋……直至打姜撚,撤姜撚,無一不是軍政並用,戰和兼施:「武戲文唱」、打拉結合的。統戰工作還要時刻不放松地做下去,直做到中間力量各個縱隊部、旅部每打一個電話都有我方的人或傾向我方的人在看守。要不是中間勢力的中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又怎敢集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兵力抗擊和殲滅韓頑主力!

當然,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戰鬥中各種因素千頭萬緒,意料不到的情況隨時可能出現。在戰鬥尚未發起,勝負遠未分曉的時候,陳毅也難免懸念鉤心。有人看到,他在片刻的休息時間,摸出一個鎳幣,和張茜拋著戲蔔勝負,落到桌面上「字」向上要敗,「花」向上就勝。一拋,「不算不算,這回不算,重來!」這當然是遊戲性質,但也可見陳毅當時日夜懸想的就是此戰的成敗了。當然,真正重要的,還是「破釜沈舟,背水一戰」的精神,像胡服那樣敢於向龐大的頑軍挑戰的氣概。陳毅這次下定決心準備打惡仗,打爛仗,準備把司政機關、服務團、炊事房的兵統統拉上去決一死戰!打鐵就靠本身硬!電話裏朗聲一笑也能把李明揚嚇矮三分。

當指揮部的一位女機要員給陳毅送去電報時,只見他高高地站在凳子上,把張茜收拾好的一叠叠書稿塞到嚴博士家傳的大書櫥原有的線裝書後面去。陳毅向她笑笑解釋說:「萬一打得不順利,要準備同頑固派‘掉龍燈’嘍!這些書放在這後面最安全了,地主家幾十年也不會翻動。這就叫兩手準備,輕裝上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