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時空 作者 尹博 舜作為古帝王，常常為人所稱道的，是他 順應天命、維護禮樂 ，對後世產生很大影響。
【論語】中記載了帝堯對他的接班者帝舜的殷切期盼： 「咨！爾舜！天之歷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意思是說：舜啊，這天命的大統，終於要到你身上了，上天賜予你帝位去保護人民，天下的百姓窮困了，你的福祿也就永遠終止了。
舜也確實沒有辜負堯的期待，他承接了堯的意誌，順應上天賜予他的使命，維護並行展了 禮樂制度 ，最終成為一代聖王。
帝舜有虞氏
01
舜的禮樂世家身世
舜所在的有虞氏世職樂官，從事與音樂有關的工作。 舜最早的先祖，可以追溯到 虞幕 ，虞幕別名 窮蟬 ，他能透過聽風來辨識什麽時候適合春耕，因為不同的風速在樂器中會產生不同的樂音，而適合春耕的風的聲響與特定的樂音一致，這也就是【國語】中所謂虞幕 「聽協風」 。虞幕所在的時代，並沒有律管等精準的樂器，樂師一定要具備相當的聽力，才能做好音樂的工作，由此來看虞幕的音樂水準應該是很高的。
虞幕的後裔在音樂工作上同樣恪盡職守，能見於正史的世系為 「窮蟬——敬康——勾望——橋牛——瞽叟」 。瞽瞍（gǔ sǒu）是橋牛的兒子，也是舜帝的父親，在堯朝擔任 樂正 的官職。
上古時代對禮樂十分重視，執掌樂禮相關的事宜是一件十分繁重的差事，樂官的數量在宮廷中是不少的，商民族的始祖 契 和非常有名的樂官 夔 （kuí）也都擔任過堯朝的樂正。「瞽」和「瞍」都是古代社會中跟音樂有關的職位稱呼，「瞽瞍」合稱作為名字，強調舜父親樂官的職能。舜的世系意味著，舜出身於禮樂的世家，為貴族出身。
【史記】等一些文獻記載舜為庶人，出身平民，是時間較晚、有待考究的說法。舜父親瞽瞍的名字確實容易使人發生誤會。 「瞽」的本義為「目盲」，「瞍」的本義為「沒有瞳孔的盲人」，古代樂官往往任用盲人，所以樂官又稱「瞽」「瞍」。 「瞽」和「瞍」都有目盲的意思，「瞍」又和「叟」通，人們也就很自然地把「瞽瞍」訛為「瞽叟」，使得舜的樂官父親，變成瞎眼的老頭子了。 這樣由音同、音訛而意轉的現象，在古代是很常見的，像古書中記載的一些「九尾」的怪物，本應為「糾尾」的怪物，意為兩條尾巴交叉，但「九」與「糾」音通，二尾的怪物有時就被訛為九尾的怪物。
舜一生熱愛音樂，大概源於禮樂世家的身世和父親對他的影響。 舜帝即位時，曾讓樂師延將父親瞽瞍制作的十五弦瑟添加八弦，成為二十三弦瑟，舜的世家身份 在音樂方面對舜的影響，應該是很深的。
漢 木瑟 圖源：湖南博物院
漢 彩繪鼓瑟吹竽奏樂俑 圖源：湖南博物院
02
舜的制禮作樂
舜與禮樂相關的事跡還有很多，往往夾雜在表現舜孝道的故事中。 二十四孝圖的首位，便是虞舜耕田， 表現舜受到父母弟妹的謀害仍舊謹守孝道的故事。
宋 舜子耕田磚 故宮博物院藏
相傳舜的母親死得很早，父親瞽瞍另外娶了一個妻子，生下了舜的弟弟 象 和妹妹 系 。 後母把丈夫瞽瞍前妻生的兒子舜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經常虐待舜，拿棍子打他，還常常想殺死舜。 舜實在承受不住，就躲進荒野裏，一個人居住。舜在這樣的條件下依舊保持著對母親的敬愛和對弟弟的友愛，從來也不曾怨恨半分。他自己孤單愁苦地生活，有時看見 布谷鳥 帶著孩子在林間歌唱，母鳥哺育雛鳥，一片家庭和睦的狀態，不禁萬分感慨，就時常在林地裏 信口作歌，排遣悲懷。
舜害不危 圖源：中國古代神話
舜就這樣在 歷山 耕種，歷山的農人都受到舜德行的感化，爭著讓起田界來；舜到 雷澤 去打魚，雷澤的漁夫也爭著讓漁場來。舜所在的地方，往往會聚整合為村莊，過不了幾年就成為大都會。
舜帝生在媯（guī）水附近，媯水在現在的 山西永濟南部 ，而帝堯當時定都於 山西襄汾陶寺村南部 ，正在尋訪天下的賢人。堯族和舜族所在的位置，地理上是比較接近的，按如今的區劃，永濟與襄汾相隔只有幾百裏。帝堯聽說了舜的德行，就把自己的兩個女兒 娥皇 和 女英 嫁給了舜，並且禪讓給舜天子的位置。舜也就遷徙到陶寺，把陶寺作為自己的王都。
帝堯賜給了帝舜一張琴，舜一個人居住的時候，喜歡唱他自己寫作的一首叫【南風歌】的歌曲，彈奏五弦琴，五弦琴就是如今七弦古琴的前身。【南風歌】的歌辭大意由袁珂先生轉譯如下，字字句句都離不開人民：
南方吹來的清涼的風啊，
可以清除人民的愁煩啊！
南方吹來的及時的風啊，
可以增長人民的財富啊！
古琴部位名稱 圖源：遼寧省博物館
西漢 七弦琴 圖源：湖南博物院
漢 陶抱琴立俑 故宮博物院藏
舜在位時，同樣讓藥師 質 整理帝嚳時代 鹹黑 所作的 【九招】【六英】【六列】 等幾支樂曲，作出了新的曲調。這些音樂需要用到的樂器很多，例如 鼓、磐、塤、鐘、苓、管、篪、靶、椎鐘 等。堯舜所在的都城陶寺就曾出土鼉鼓、土鼓、石磬等樂器。
新石器時代 鼉鼓 圖源：襄汾陶寺考古發掘報告
新石器時代 土鼓 圖源：襄汾陶寺考古發掘報告
新石器時代 石磬 圖源：襄汾陶寺考古發掘報告
戰國 獸首編磬 故宮博物院藏
新石器時代 陶塤 圖源：遼寧省博物館
戰國 蟠螭紋編鐘 故宮博物院藏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九招】又叫【九韶】，是用簫、笙配合起來演奏的一種樂曲，所以也叫「簫韶」。 孔子贊美這種音樂實在是盡善盡美，傳說舜因為演奏了【九韶】，連鳳凰都來朝見他，不少古代文物中也都表現了由於樂聲美妙而吸引鳳凰來朝的奇異景象。
唐 陶彩繪持排簫女俑 故宮博物院藏
唐 陶彩繪持笙女俑 故宮博物院藏
唐 撫琴引鳳紋銅鏡 圖源：河南博物院
南朝 吹笙引鳳畫像磚 圖源：河南博物院
03
禮樂、政治、巫術
舜所在的時代如此重視禮樂，舜本人也喜愛音樂，並且重視音樂，這並不單單是因為音樂是一種有吸重力、能夠感染人心的藝術。
【樂記】中記載有 「聲音之道與政通」 的說法，說的是治世之音、亂世之音、亡國之音各自匹配當時的政治情況。誠如【樂記】所言，國家想要安定，重視音樂，繁榮禮樂制度，保持社會的秩序與規約，是應有的舉措。 古代人認為音樂可以上通鬼神，下達人倫，使得宗族團結、兄友弟恭，音樂在古代有著團結和教化民眾的效果。
孔子創立儒家的舉措之一便是 「正雅樂」 。東周時期人心漂浮，很多人不喜愛先王的雅樂，而是喜歡較淫亂的鄭聲和俗樂，史稱 「亂雅」 。在禮樂制度下，樂器的使用和禮節配套，什麽樣的身份地位便要使用什麽樣的音樂禮節，隨意使用音樂，就代表著禮崩樂壞。 孔子想要重建禮樂，便一定要推崇雅正的音樂。雅正的音樂就是規規矩矩、各得其所。
舜對禮樂的重視也是如此，音樂按照身份使用得當，每個人做自己應該做的事，不隨意僭越名分，國家便自然會長治久安。 舜就是儒家所稱頌的先王，孔子想要恢復的所謂雅樂，也就是堯舜時期的音樂。
當然，舜重視禮樂，不單單是因為禮樂與政治治理十分相關，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是， 禮樂與巫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這種關系在舜的樂官夔身上體現得很明顯。
夔在堯時期便做了樂官，到了舜時期依舊被任命管理音樂。【尚書】中記載了舜對夔的任命， 舜給夔提出的希望就是讓夔利用音樂達到「神人以和」的效果，也就是讓鬼神和人相和諧 。夔信誓旦旦地向舜保證，自己一定能夠做好管理音樂的工作，他說自己能夠叩擊石制樂器發出聲音，披戴圖騰鳥獸的羽飾或面具來舞蹈，從而感受祖靈的召喚，這也就是所謂的「祖考來格」「鳳凰來儀」 「戛擊鳴球」「百獸率舞」 。
古代的音樂觀念中，「歌、舞、樂」是三位一體的關系，古代巫師就是舞師，夔被任命的樂正更是掌管著宗教祭祀，巫師有時也就擔任樂師的職能，在古代是很重要的角色。
巫舞圖 圖源：醜與怪
漢 鼓舞圖 圖源：河南博物院
漢 繪彩長袖陶舞俑 圖源：河南博物院
漢 湖人舞蹈畫像磚 圖源：河南博物院
漢 樂舞俑 圖源：河南博物院
夔在的音樂中使用了球、磬、搏拊、琴、瑟、鼗鼓、笙、簫等樂器， 這些樂器中，樂器球比較特殊，它是一種中空、有孔洞、內有陶粒的陶球。 陶球應由陶哨、陶塤發展而來，屬於搖響器的一種。 巫師們在舞蹈時佩戴搖響器，伴隨著舞蹈，搖響器搖振作響，形成富有律動的音樂節拍。
商 龍紋石磬 圖源：河南博物院
商代龍紋石磬 圖源：河南博物院
新石器時代 陶塤 圖源：山西博物院
新石器時代 骨笛 圖源：遼寧省博物館
新石器時代 搖響器 圖源：湖北省博物館
新石器時代 龜甲響器 圖源：遼寧省博物館
04
禮樂與自然的諧和
禮樂能夠影響政治、溝通鬼神，從更深的層次看，這是對天命的順應，是與自然的諧和。 舜能夠順應天命、與自然諧和，與禮樂帶來的效果是不無關系的。
孔子評價舜說：「能夠不做什麽事就治理好天下的人，大概只有舜了吧。舜做了什麽呢，只是端正自己的行為在王位上面朝南面罷了。」這並不是說舜真的什麽也沒做，孔子評價舜「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並不是沒有任何治理的行為，而是指順應天地自然、社會人情的規律，由此達到治理天下的效果。 舜制禮作樂是對社會人情的規範，在禮樂制度下人人各司其職、安分守己，社會便會得到發展，達到和諧的狀態。 而就像舜演奏【九韶】鳳凰來朝，夔跳舞奏樂扮演動物百獸率舞，舜的禮樂不單單是人之間的和諧，也是人與自然萬物的諧和。
堯舜時代確定的五禮之一便是對自然神靈的祭祀，禮樂本身具有巫術祭祀的功能。舜即位的時代，也舉行過大巡守，在執政期間巡狩四方，祭祀自然山川。 用禮樂祭祀天地山川之神、諧和草木鳥獸，順應自然的規律，是舜嚴肅的日常工作。
舜節儉的行為，也是對自然規律的順應。 在舜低賤之時，他的物欲要求一直很低，在舜發跡後，他也同樣能對私欲進行克制，不對自然過多取用，因為私欲的泛濫勢必會帶來對自然資源的大量攫取，想要獲得長久的發展，就一定要順應天時。所謂 「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 使民眾養生而無憾，是舜的王道所在。
舜晚年用武樂震服三苗，不主張激烈的直接戰爭，而是演習幹戚舞蹈， 幹戚就是刑天當初所舞的武器，為盾與斧。 舜演練幹戚使得三苗服膺，這既避免了人員的傷亡和對自然的破壞，也展現了舜的禮樂與王道。舜說 「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 ，有道者便要修德、修禮樂、順自然，舜的時代由此天下大治。
清 刑天舞幹戚 圖源：中國神話大詞典
總之，舜作為熱愛音樂的一位古代聖王，其制禮作樂有著相當多的實績，禮樂在舜時代得到了很大的發展，依托禮樂，舜的統治也取得了相當好的成效。 禮樂關乎政治、貫通人倫與鬼神，要求著人順應自然的規律，順應天時、天運。 正所謂「禮別異」「樂合約」，禮用來確定尊卑，樂用來聯絡人情，禮樂維系著堯舜時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深深影響著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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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 | 尹博
排版 | 小謝
設計 | 雨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