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深秋，年過六旬的北京知青劉寶華，再次踏上陜北米脂縣的土地。此時的米脂縣良田美井，屋舍儼然，一片欣欣向榮。早已不同多年之前那般荒蕪。
劉寶華感慨萬分，順著記憶中的路，來到那座被翻新過的老房子，他不禁有些情怯，躊躇著半晌沒敢敲門。
身後卻突然傳來了遲疑的一聲「寶華哥？」
劉寶華一怔，他緩緩回頭。面前這個滿頭白發，佝僂蒼老的身影，和記憶中那明媚的少女重合起來。
待對方看清劉寶華，眼眶瞬間蓄滿淚水，劉寶華慌亂至極，連忙嚅囁到：「我沒想打擾你，我只是想來看看你過得怎麽樣……」
對方過來握住他的手張口：「你怎麽才來，你怎麽才來啊……你知不知道，我們的兒子都已經成家多少年了？」
劉寶華怔住，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個兒子。
北京來了個知青
1955年，毛主席提倡：希望城裏的知識青年，踴躍下鄉。在幫助落後鄉村發展的同時，還能鍛煉自己。
此後的數十年間，每年都有大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服務基層。
1970年，劉寶華響應號召，主動向學校申請，希望跟著下一批下鄉隊伍，去參加勞動。
當時學校還有點驚訝，上山下鄉非常辛苦，像劉寶華這種養尊處優的少爺，竟然願意主動請纓。
劉寶華自然知道，下鄉不是兒戲。但他從小就心懷大誌，一心想為國家和人民做些事兒，上山下鄉就是最好的機會。
就這樣，他跟著生產隊，一起來到了陜北的米脂縣。
此時的他怎麽也想不到，這趟下鄉之旅，會直接影響了他的一生。
因為劉寶華家境比較好，沒吃過什麽苦，隊長怕他難適應，就把他分到了馬村長家住，畢竟村長家裏條件還是相對會好一些。
村長家有個小女兒，名叫馬鳳蘭，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出落得亭亭玉立。
陜北的漢子們都是粗獷雄壯的，大家常年在風吹日曬中勞作，一身腱子肉。
所以馬鳳蘭看到劉寶華的第一眼，就被他身上文質彬彬的氣質所吸引，她對這個精瘦的男生滿是好奇。
劉寶華註意到馬鳳蘭探究的目光，轉頭看向小姑娘，溫柔回之一笑，點頭做起了自我介紹。
馬鳳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爹前幾天說的北京來的知青，就是他呀。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在心裏想著，這個人笑起來可真好看……
墻裏秋千墻外道，墻裏佳人笑
劉寶華第一天，被安排去插秧，聽起來是個很輕松的活兒，其實幹起來一點兒也不容易。
他要一直彎著腰，重復一樣的動作，一整天下來，腰酸背痛腿抽筋，累的躺在床上不動彈，飯都不想下來吃了。
馬鳳蘭看著「虛弱」的劉寶華，不免有些心疼，去火裏取了個剛烤熟的紅薯給他吃。
劉寶華楞楞的接過來，就看到小姑娘連忙用手抓耳垂，燙的直跳腳。
他忍俊不禁，「噗嗤」笑出聲來，小姑娘聽到了，嘴巴一撅，兇巴巴的瞪著他，心想這個家夥，不但不謝謝他，還笑話他。
劉寶華仿佛聽到她的心聲似的，連忙正色道：「小鳳蘭，我可沒有笑話你哦，我是覺得你可愛，像個小白兔。」
馬鳳蘭耳朵根猛然一紅，跺了下腳就捂著羞紅的臉跑出去了。
劉寶華就這樣在馬鳳蘭家住下了，一住就是兩三年。
這些年，他時不時會打趣一下馬鳳蘭，小姑娘哪裏招架得住，總是被他弄的面紅耳熱。
不過他也沒那麽「惡劣」。經常給馬鳳蘭說城裏的事兒，還給她講故事，手把手教她寫自己的名字，後來還在院子中的老槐樹下，給她掛了個簡易秋千。
日子久了，二人感情也逐漸親昵起來。
這天下午隊裏開會，劉寶華沒下地，開完會就早早回去了。
走到院子外時，聽到了裏面傳來少女一陣陣銀鈴般的笑。
他一怔，心臟仿佛被什麽東西擊中，突然跳的飛快，想起了那首【蝶戀花】：墻裏秋千墻外道，墻裏佳人笑。
走進院子，看到女孩坐在秋千來回蕩漾，俏臉在夕陽照射下，熠熠生輝，眼睛仿佛星河，純粹又美好。
他好像，有些心動了……
劉寶華向來懂得正視內心，他定定看了馬鳳蘭好一會兒，然後緩步走向前，扶住秋千不讓它繼續蕩。
馬鳳蘭不滿的看著他，以為他又要來都自己玩，誰知道劉寶華開口就是：「鳳蘭妹子，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我想我有些喜歡你。」
馬鳳蘭楞住，世界瞬間安靜，彼此之間只有微風浮動，時間變得格外溫柔。
不知過了多久，在劉寶華都覺得要被拒絕的時候，鳳蘭卻彎起眼眸，抿著嘴，認認真真的回答了他：「好啊，可你以後不許欺負我。」
劉寶華眼神一亮，激動地上前給了女孩深深一個擁抱。
一起淋過雪，也算是白頭
二人確定關系後，每天都過得如膠似漆，劉寶華白天辛苦勞動，晚上回來就就著燈光教鳳蘭識字。
馬村長起初並不知道二人關系，只覺得有人願意教閨女認個字兒也沒壞處，所以也不幹涉他們。
很快就入了冬，雖不用種地，卻得提前去翻耕凍硬的土地，以免來年初春土地遭了蟲害。
這天傍晚，劉寶華忙碌一天趕回家中。
鳳蘭見到心上人，心中一喜，趕緊撲過來迎接，劉寶華連忙躲開，跟她說自己身上涼，等他烘熱了再來抱。
鳳蘭滿不在乎的撇撇嘴，硬是鉆進了他懷裏。
這時，門外傳來「砰」的一聲，有鋤具落地動靜，二人一驚，連忙放開手朝門口看去。
只見馬村長鐵青著臉，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一把扯過鳳蘭，一巴掌就要乎上去，鳳蘭杏眼圓睜不敢動，劉寶華眼疾手快的攔住村長。
村長盛怒，指著他鼻子讓他滾，不顧女兒哭著阻攔，當場就扯著二人往大隊走，跟隊長說不許讓這人住自己家了。
隊長送走父女倆，又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嘆口氣和劉寶華說：「你也別怪人家爹，你是北京來的，早晚都要回去，這隔得十萬八千裏，人家怎麽可能讓你把姑娘帶走？」
劉寶華也知道這個理兒，但心裏就是忍不住難過。
隊長拍拍他的肩膀，勸他想通了就早點回去休息吧。
劉寶華坐在大隊的門框上，不顧寒風刺骨，只是怔怔盯著大門。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突然被開啟了。
他看清來人，心中一動，馬鳳蘭穿的單薄，滿臉淚水，她跑過來抱著劉寶華訴說心中委屈。
她說回去後，爹就直接把槐樹砍掉了，秋千也沒了。她說自己趁著他們睡下，偷偷跑過來，好怕他不願見她……
兩人互相安慰，冷靜下來後對視良久，仿佛下定什麽決心一般，心照不宣，一起攜手往鎮上走。
這晚大雪紛飛，落在他們身上和滿頭青絲之上，到了鎮上的旅館，劉寶華一遍給鳳蘭拍著頭上的雪，一遍笑盈盈的開玩笑：「現在我們都是白頭發了，也算白頭到老？」
這一晚，兩個青澀的年輕人，順應自己內心，將自己交給了對方……
被迫嫁人婦
本以為生米煮成熟飯，村長就會答應他們的感情。
可村長看到二人攜手歸來，瞬間暴跳如雷，如果不是隊長在一旁攔著，他怕是要直接來打死劉寶華了。
劉寶華朝村長跪下，堅定地發誓自己一定會對鳳蘭負責，一定會一輩子對她好。
村長聽也不聽，立即去找村支書告狀，硬說劉寶華「欺負」了他女兒，還威脅劉寶華，如果他再不離開村子，他就去省城狀告他。
二人怎麽也沒想到，父親竟然這麽抗拒。
最後村支書從中調節，再三承諾會想辦法讓劉寶華離開，村長這才罷休。
後來在村裏的安排下，劉寶華被安排去參軍。
臨走前，劉寶華遙遙望著村長家方向，默默在心裏說：鳳蘭，你等我回來。
可誰也沒想到，這一別，就是整整四十年。
劉寶華走了以後，村長二話沒說，立刻把馬鳳蘭嫁給縣城裏一戶生意人家趙玉強。
馬鳳蘭寧死不嫁，可她個弱女子，又怎麽是父親「對手」？她被父親五花大綁，押上喜堂，隨著儐相喊出「一拜天地——」
幾個人上來按住她強行扣了頭，等夫妻對拜擡起頭時，鳳蘭已滿臉血淚。
八個月後，鳳蘭生出了一名男嬰，趙玉強看著孩子目眥欲裂，他不顧剛剛生產的鳳蘭，上去就是一頓毒打，嘴裏罵著「破鞋，二手貨」之類的難聽話……
在鳳蘭的極力保護之下，男嬰沒有被趙玉強殺死，但她每天都會被毒打一頓。
才二十多歲的鳳蘭，渾身是傷，面容再也不復當初靈動可人，只見得滿目瘡痍滄桑。
可能是老天也不忍看她受苦，幾年後，趙玉強車禍身亡了。
似是故人來
劉寶華參軍後，時不時會往米脂縣寄信，訴說自己相思之情，可一封回信不見。
參軍第二年，劉寶華收到一封回信，上面說鳳蘭已經成家，並且有了孩子，上面還附了張鳳蘭哄著孩子的照片。她看起來滿目柔情，定是愛慘了這個孩子。
劉寶華心痛欲裂，他看著照片淚流滿面，口中喃喃：「鳳蘭，你為什麽不等等我呢……」
這時的他又怎麽會知道，照片裏那繈褓中的嬰兒，其實是他的孩子呢？
從此以後，他便徹底死心。只是每逢立冬，都會朝著陜北的方向，默默在心中送出一句祝福。
後來他光榮退伍，回到了北京，沒多久便結婚生子，可惜孩子出生沒多久，妻子就病逝了。
2013年，劉寶華已經61歲，孩子都有了個自的家庭，他閑來無事和當年戰友小聚。
在戰友們的提議下，眾人決定故地重遊，回到米脂縣，看看自己曾經勞動過的村子，如今是何光景。
提到熟悉的地名，沈寂多年的感情還是瞬間迸發出來，劉寶華蒼老的手，捂住胸口，他默默的想：回去看看吧，就只是看看她……
就這樣，61歲的劉寶華和59歲的馬鳳蘭，重逢於初次相遇的老宅下。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馬鳳蘭竟然懷了自己的兒子，並且把他生了下來養大至今，他老淚縱橫，聽到鳳蘭曾為了護住兒子，被毒打，更是心痛不已，他抱住心心念念的姑娘，眼淚流進她的發間。
他老了，他的小姑娘，也已經變成了老姑娘，可她依舊那麽瘦弱……
劉寶華嘴裏不停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鳳蘭心疼的摸了摸他的滿頭銀絲，笑中帶淚：「寶華哥，現在我們是不是真的白頭了？」
後記
馬鳳蘭牽著劉寶華回了家，父親早已不在，兒女也已成家，她如今獨自住在老宅，就是怕有一天故人找來，卻不見她的蹤跡。
她聽劉寶華說，自己當年給她寄了無數封信，迷茫至極。忽而像想到什麽似的，跑去父親住的老屋，拿出一個父親留下的盒子。
開啟塵封多年的盒子，裏面躺著無數封信，信紙如她一般，滿是皺紋、早已泛黃，但她一眼就看出那是劉寶華的字：
你眼睛的面積一定小於湖，你也很少哭。
為什麽坐在你面前，就像站在湖邊，細細的霧水就扯地連天。
每封信最後，都有落款：寶華，盼回。
看到這幾行工工整整、十分熟悉的筆記時，馬鳳蘭頓時潸然淚下。
原來他一直沒有忘記自己，原來他離自己這麽近……
劉寶華也是紅了眼眶，滿是感慨是輕輕擁住她安慰，亦如四十年前那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