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一處宅子內,王財主正在廳堂裏來回踱步,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這座宅子前蘭後桂庭牡丹,迎門松竹梅耐寒,從外面看起來,還是很雅致的,但廳堂裏布置得並不奢華,倒是中規中矩。
主位一張八仙桌,兩側分別擺放著一張太師椅,自太師椅之下,又放了兩排客椅,可見這王財主內裏卻是個謹慎的性子。
當下,是因為王管家與王財主說了一件事,才導致他了滿面愁雲。
王財主家祖籍並不是陽城的,生意擴大到陽城後,覺得此處甚是適合將生意做大做強,便舉家搬遷至此。
這些年來,王財主的決策也確實是對的,他的生意在陽城得到了飛速的發展,慢慢地竟然成為了陽城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
但樹大招風,現在的王財主已然過半百,年輕時在外闖蕩,從來也沒註意過自己的身體,所以現在三兩日的,總要服那麽幾副湯藥,即使如此,身子骨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讓他心焦的,是他妻妾雖然不在少數,但孩子卻沒幾個,除了一個生來內建病癥,先天不足的兒子外,其她幾個都是女兒,盡管女兒個個貌美如花,但卻並不能寬他的心。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家還是要兒郎才能守得住,就算是招婿,那到頭來,他闖下的這份家業還能不能姓王,誰又能說得清楚,他不甘啊。
前不久,陽城裏忽然出現了一匹黑馬,名叫林黃,來勢甚兇,一到陽城,就開了好幾家鋪子,王財主家的生意竟然都受了影響。
這本來就已經夠王財主頭疼的了,今日王管家又急匆匆的找到他,與他道:「老爺,大事不好了,那林黃在城中心又開了一家酒樓,就在咱家酒樓邊上,今日已經開業,門前的舞獅正熱鬧著呢。
咱家那些個老客戶,今日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一個個的都跑到他家酒樓裏湊熱鬧去了,眼下咱家酒樓裏真可謂是人煙稀少啊,跑堂的都快要閑得睡著了。
那林黃也是奇怪,他開得好些鋪子,都在咱家鋪子邊上,似乎就是在針對咱家的生意一樣,但咱家好像也沒得罪過他這號人啊,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王財主本來正坐在太師椅上悠閑得喝著茶,那茶清香四溢,就著淡淡的熱氣,王財主半瞇著眼,正享受著呢,聽到管家此說,也沒了喝茶的心思。
他在廳堂轉悠了幾圈後,問道:「可打聽到他的來歷了?」
王管家聽了,臉色有些黑,道:「要說咱們王家,在這陽城內經營了這麽些年,也算是根深了 ,但我打聽了這麽些天,只知道他後台很是強硬,卻不知道具體是誰,府衙那邊我也多方周旋了,也只得了句,不可得罪此人。」
王財主思索良久,揮退了王管家,再次將自己交給了太師椅,沈思了起來。
半晌後,他揉著有些發脹的頭,很是煩悶,此時,王夫人恰好聽王管家說了林黃之事,正好來廳裏找他,見狀趕緊上前幫他揉了起來。
邊揉還寬慰他道:「老爺,咱家都是女兒,清兒雖然是兒郎身,但此生卻再無闖蕩之能了,咱們何不回到過橋村去,享一享那齊人之福呢。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說到底,還是得要身子硬朗,才算是最大的福氣。
回村後,咱就給清兒張羅一門親事,以咱家的條件,一般的女子還是不會嫌棄清兒的,到時候他再給咱們添個孫子,咱們就在家含飴弄孫了,日子也不算難過,您說呢?」
想了良久,王財主呼出一口濁氣,道:「真是老人,再也沒有精力與年輕人爭了,也罷,就依你吧,不過此事也不急於這一時,過橋村那間祖屋雖然請人照看了,也不知道眼下那屋子成了什麽模樣,還是得修葺一番,才能回去。」
說著,他又喊來王管家,吩咐他道:「今日就算了,明日你就啟程回過橋村,張羅一下修繕房屋一事,也不需要多豪華氣派,將將能匹配得上身份就行。
屋子修繕好了後,你也不用來了,讓人帶封口信來,咱們一家再回去就行。」
王管客心裏有些落寞,他是王財主在陽城時請得管家,雖然王財主每年也會吩咐他回一趟過橋村,但那時他只是回去稍看一眼屋子,並沒有要住在那裏,村裏的人都把他當大人物對待。
可這一次他就要一直住在那村裏了,只怕是村裏人再不會捧著他,他心裏有些擔心自己受不了那份落差。
王財主要是知道王管家心中所想,定要罵他假清高了,王財主日子好過了之後,並沒有忘本,時常會托人帶些東西回去,給村裏那些個本家人,他相信他們定不會棒打落水狗的。
第二天,王管家起身離開陽城後,王家竟然迎來了一個不速之客,王財主聽到奴婢稟告時,還楞了好一會,才著人將人帶進來。
原來,那林黃不知道抽得哪門子風,到他家拜訪來了。
一進門,林黃就向王財主拱手道:「小子失禮,還望王叔勿怪。」
林黃二字,王財主雖然聽過很多次,但人卻是第一次見,他本以為此人定是青年才俊,沒成想卻是一個鼠眉鼠眼之人,乍一看,給人一種他就是一個小人的感覺。
王財主想著王管家的話,心裏有些堵,他覺得這林黃甚是無禮,忽然就闖進別人的地盤,打亂別人的生意,又無奈於他的身後之人。
過了一會兒,才伸手邀道:「林老板請坐,真是後生可畏啊,沒想到林老板年紀雖不大,本事卻不小,以後這陽城怕是唯林老板馬首是瞻了。」
林黃此人面如其人,確實不是個光明磊落之人。
聽王財主此說,他心裏冷笑了一聲,面上卻依然帶著自以為謙遜的笑,道:「王叔太看得小子了,陽城如此之大,生意哪能是我一人就做得完的。」
王財主已然做出了回鄉的準備,也就不再想與他虛與委蛇了,並不說針對一事,只問道:「不知道林老板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林黃見王財主開門見山了,也不再耽擱,畢竟他覺得他此番前來,是要給王家生路的,他只有感恩,沒理由拒絕自己。
於是道:「王叔見諒,小子此番前來,實在是因為對王家大小姐王煙一見鐘情,自那日在胭脂鋪外見了她一次,小子心裏就再無他人。
幾日煎熬之下,小子再也受不了內心的相思之苦,這才冒昧前來,本來也是可以委托了媒婆上門提親的,但小子覺得還是親自跑一趟來得更誠心,這才有了今日之行。」
聽他說完,王財主屬實吃了一驚,他家幾個女兒中,獨王煙長得最嬌媚,她在陽城內,要是稱為第二美人,就沒人敢稱第一,沒想到這林黃才來這陽城不久,竟然就相中了王煙。
要是沒見過這林黃,王財主說不定還真會答應此事,他看人一向很準,不然也不會靠著自己,賺下這份家業。
他覺得這林黃絕不會是良配,對於自己的女兒,他向來是看中的,雖然沒想過招婿,但也希望她們的後半輩子幸福。
所以他當場就拒絕了林黃,但也沒明說,只道是:「小女是個很有主見之人,向來最是喜歡文人,對於我這樣的商人,向來是鼻子朝天的,林老板家大業大,何不挑選一個溫柔賢惠的女子。」
林黃沒想到他會拒絕自己,當場就黑了臉,冷哼一聲,也不再客氣,道:「王老板該認清形勢,如若我們兩家不是姻親,只怕是王老板之名,很快就要消失在這陽城裏了,到時候王老板再反過來求我,臉上怕是不太好看。」
王財主也不是嚇大的,道:「林老板多慮了,王某闖蕩了這麽多年,也實在是身心疲憊,就算沒有林老板的出現,也早就準備要回鄉頤養天年了,不久後,這陽城內確實不會再有人提起我。」
林黃臉上的表情更難看了,袖子一甩,放下一句狠話,道:「那咱們就騎驢看賬本,走著瞧,王老板可千萬要記著自己說得話,別到時候求到我跟前,到時候就算是王老板將幾個女兒都嫁我,也不一定能消了我的怒氣。」
王財主也氣極,這人年紀不大,口氣還真是不小。
見林黃離開後,王財主直接吩咐下去,道:「讓門房把門給看好了,以後只要是這人前來,直接閉門不讓進。」
兩人這番不愉快後,林黃倒是再沒出現過,不過王財主擔心他會使壞,便找來自己的女兒王煙,道:「煙兒,近來陽城怕是不甚太平,家中之事,想必你也是清楚的,這些時日就不要再出門了,有什麽想買的東西,列了單子,直接讓丫鬟出去買就是了。」
林黃上門提親一事,王煙也是知情的,她對他一點印象都沒有,聽聞他對自己的爹爹無禮,不管他長得多麽俊朗,內心都對他是排斥得,何況還聽得下人說,他長得模樣甚是怪異,與俊朗二字一點都不沾邊,心裏更是膈應,不用王財主提醒,她也不敢再出門了。
幾個月的時間,王家的生意被林黃吃掉了一大半,好在王財主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也沒多惶恐,就等著王管家的來信。
幾番催促之下,村裏的屋子總算是修繕好了。
王財主是一點也不想再待在陽城,得到訊息的第二天,就有好幾輛馬車從王家出來,之後便是一把鎖將王家的大門鎖了起來。
林黃聽到訊息時,冷笑了一聲,與身邊人道:「咱就等著瞧吧,過不了多久,他們定會求到我頭上,到時候他家那幾個女兒,哼哼......,本來還想給她們一個名分,現在也不用了。」
說完,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問身邊那人:「你事情確定辦妥當了?不會有什麽差錯吧?」
那人聽了,拍著胸脯道:「主子放心,您交代的事,我可是從來不敢掉以輕心的,此事辦得妥妥當當的,一點紕漏都沒有,事發後,定不會有人想到的。」
回到過橋村後,王財主宴請了全村人,道:「這裏到底還是王某的根,以後還望各位鄉親多多照顧。」
村裏大部份人,還是心存感激的,但有那個別人卻幸災樂禍,這人就是王滿,一個地道的地痞流氓。
因為他的為人,王財主每次送東西回村時,都特意交代,不能送與他,想逼著他立起來,可他卻半點沒領會到王財主的意思,倒在心裏把他恨了個徹底,覺得他這就是看不起自己。
這事王財主是不知情的,宴席上還特地與他喝了一杯酒,道:「人還是得自強才行,不然給多少金銀,都有用完的那天,你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闖蕩。」
王滿面上感激不盡,心裏卻冷笑連連:「看你還能嘚瑟多久。」
王財主到底年紀大了,應付了村裏人後,身體就有些吃不消,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後,他就要進房休息。
王管家將他領進一間寬敞的屋子,道:「老爺,這是您的屋子,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高高的屋頂,房梁也不會壓著您的床,最是舒服不過了。」
王財主點點頭,道了句「辛苦你了」,便徑直睡了下去。
因為身體的原因,王財主已經很長時間沒進妻妾的房了,實在是有些力不從心,沒成想,這剛回村裏,他就做了個香艷的美夢,夢裏的溫柔鄉,讓他重溫了年輕時的雄風。
醒來後,王財主臉色不太好看,精神也有些不濟,但心情卻很是不錯,王夫人見狀,問他是不是因為宴請之事,累狠了。
王財主哪好說自己剛睡著,就被好幾個長相嬌艷的女子包圍了,這要傳出去,人家定要說他老不正經了。
所以只道:「可能是吧,今晚再早點歇息就是了,無礙的。」
是夜,王家人都早早的歇下了,王滿卻沒半點睡意,他偷摸著潛入了王家,偷偷在王煙的窗前聽起了墻根,聽得裏面傳出了不可描述的聲音,他才放心的離開。
第二日,整個王家的人都很奇怪,個個都無精打采的,但除了那幾個女兒家臉上略帶點嬌羞外,別的人似乎都心情不錯。
王財主甚至覺得,一定是村裏風水好,而且回到根裏來了,他的身體就受了這方土地的滋養,所以也變得年輕起來了,晚上竟又是一夜春情。
這樣連續了幾個晚上,王財主當先招架不住了,臉都成了菜色,精神越發萎靡了,他還沒做出應對之策時,王夫人找到了他。
「老爺,咱家這幾個孩子,這幾日都不太對勁,下人稟告我說,她們的褻衣很不正常,特別是清兒,不僅是褻衣,就連他床上的被子,都得天天洗過才行,比正經娶了妻的人還要......。」
她有些說不下去了,清兒雖然是她親生的孩子,但這種事到底還是不好直接說出口。
好在王財主瞬間就領會了他的意思,當下心裏就是一驚,也顧不得廉恥了,疑惑的道:「我也不瞞夫人了,這幾日,我幾乎夜夜春夢,與清兒無異。」
王夫人聽了,啊的一聲就站起了身,發現自己有些失禮,用手帕緊緊的捂住了嘴。
片刻後,她交代道:「老爺,這屋子不對,怕是間淫屋,因為......因為我也與老爺有同樣的的遭遇,這樣看來,清兒與煙兒幾個肯定也遇到了這樣的事,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而已。」
王財主也站起了身,走到窗前想了想,將王管家喊了過來,問他道:「這屋子修繕之時,可有發生什麽不太尋常之事?」
王管家思來想去,道:「別得倒是沒有,就是修繕屋頂之時,那王滿日日守在這裏,本來也想出份力,我擔心他不夠專業,便沒同意,當時他也沒說什麽,只是每日還會在此轉悠。」
王財主聽了,心裏有了計較,讓王管家將那王滿喊了來,問他道:「王滿,我覺得之前對你確實有些不該之處,為了彌補之前的過錯,我想請你在我屋裏住上一段時間,你意下如何?」
王滿眼神一閃,支支吾吾的道:「我賤命一條,住慣了自家破爛的屋子,忽然換到這裏,怕是要整夜失眠,多謝您美意。」
看他表現,王財主哪裏還有不知道,頓時冷哼一聲,道:「好你個王滿,竟然對我全家起了歹心,做出如此讓人不恥之事,念在同村的份上,我饒你一次,只要你趕緊解決掉自己做下的惡事,我就不報官了。」
王滿還要狡辯,道:「您在說什麽,我怎麽有些聽不懂了,要消遣的話,您還是找您家下人吧,我還得自立自強呢。」
說著他就想離開。
王財主更確定他就是那作惡之人,哪裏肯輕易放過他,當場就讓王管家將他綁了起來。
王滿心裏驚慌得不行,心想著此事怎麽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按照他與那人的想法,此時王財主應該想著出去找道士來家裏看看才對啊,怎麽就忽然懷疑起他來了。
見王滿還不肯開口,王財主沒了耐心,直接道:「送去官府吧,看他能堅持到幾樣刑罰。」
王滿遊手好閑慣了,哪裏受得住官府的刑罰,王財主話畢,他就渾身顫抖了起來,支支吾吾的將事情都說了出來。
原來這些事,都是一個陌生男子交代給他做的,在王家幾間主屋的房頂上,都各放了一個淫木,那淫木是邪修特殊制作的,如不趕緊清出去,輕則魂魄不穩,重則暴斃。
王財主又問他:「可知那人是誰?」
王滿搖頭,為了能洗清自己犯下的錯,想了想又道:「他過幾日會來此與我對接,我們說好了的,只要你家意識到問題所在,想請道士幫著解決時,他就會假扮那道士,到家裏來出謀劃策。」
王財主聽後,決定將計就計,當場就放出訊息,要請道士前來家中做法,對外卻是說為家中之人祈福。
王滿在王管家的監視下,果然與那人偷偷對接上了。
見到那人的第一時間,王管家就命人將他抓了起來,直接送去了官府。
原來此人竟是林黃的手下,而那林黃果然來頭不小,竟是知府大人的妻弟,他會忽然出現在陽城,竟是知府大人的私心所致。
那知府是個貪心不足的,盡管王財主每年都會給他送孝敬銀子,但他卻並不滿足,想吞了他的全部家產。
林黃就是去針對他的,王煙一事是意外,本來只要將王財主趕出陽城就可以了,林黃為了能得到王煙,竟然將惡事做到過橋村裏來了。
他想讓手下辦成道士,與王財主說,是因為家中未出閣的女眷沖撞了此屋的守護神,需要將她們嫁給有著特定生辰之人,而他剛好就是那特定生辰之人。
沒想到節外生枝之下,事情卻敗露了,不僅害了他自己,還連累了他姐夫。
那審問的官員,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聽他說完,心裏後悔的不行,還想著幫忙隱瞞一二,也好為自己博個前程。
不料,恰逢有位京中的官員假扮了平民四處探訪,剛好經過此處,官府審問之時,他將前因後果聽了個徹底。
見縣令還想容後處理,當場就亮出自己的官牌,處理了一眾想要包庇此事之人,還寫了密狀,將此事稟告了朝廷。
陽城的知府,很快就被下了牢房,徹查之下,才發現他不僅是個巨貪,還做下了許多令人發指之事,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此事一了結,王財主在陽城的生意又紅火了起來,但他已然沒了鬥誌,正想著將陽城的生意轉手他人之時,王煙鼓起勇氣站了出來。
她道:「爹,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巾幗不讓須眉之事,可見女兒並不比男兒差,我從小雖不喜從商,但骨子裏卻對此很有見地,要是父親願意讓我來掌管王家的生意,不久後,定然會還父親一片前程似錦之象。」
王財主無奈,同意了她的請求。
不久後,王家的生意果然越來越好,王煙還遍尋名醫,雖沒徹底治好王清的病,卻也讓他好了許多,從自暴自棄中走了出來,接手了王家的生意。
而王家的幾個女兒,最終都得到了好的歸宿,夫君都是不會以色視人的書生。
事後,王財主建了很多善堂,還多捐款給朝廷的軍隊,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