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前接到了好友韓松的電話,問我要不要去參加高中同學會,時間就在今天。
以前也舉辦過幾次同學聚會,但我都沒去,一是覺得很多人雖說認識,但並不熟悉,相聚在一起沒啥可說的,反而尷尬;二是當時我手裏有些拮據,也沒個像樣的車,怕別人笑話寒酸,眾所周知,所謂的同學聚會,不就是「顯擺會」嘛。
這次我本也打算拒絕,韓松卻神神秘秘的告訴我,說這次來的同學比較齊全,還有幾個女孩子點名想要見我。
我雖知道他說話過於誇張,但他那句話還是讓我心裏有一絲好奇。高中那時候班上確實有個女孩兒暗戀我,還有幾個玩得好的女性朋友,雖然如今已經沒有聯系了,但若是她們真的也在,那這場聚會便有些讓人期待了。
我故作嚴肅的問韓松,「真有女孩兒點名見我?」
「真有!騙你我是狗!」韓松幹脆又響亮的回答道。
聽他說得這樣信誓旦旦,還帶保證的,我暫且有幾分相信了,心裏略帶著幾分得意與期待,一口答應了要去參加同學會。
時間說著便到了今天,跟韓松確定了地點,我打了個出租車就去了。
然而我到了那裏才知道,參加同學會的人也就十多個,幾乎都是男的,只有三個女的,其中有一個也就是韓松口中說點名想要見我的,叫田麗。
其實人家根本就不是點名想見我,高中時期跟她就不太熟悉,只是她順便跟韓松輕描淡寫問了一句我的情況而已,卻被韓松說成想要見我。
我滿眼望去,除了韓松,沒一個是我熟悉的人。我十分失望,這場同學聚會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我有些情緒的瞪了兩眼韓松,他狡黠的對我嘿嘿笑,還給我滿上了一杯白酒。
果然,全天下同學聚會的精神與靈魂都是一樣的,無師自通的炫富,我們班的同學也免不了俗。
一個個高談闊論的講著自己的創業經歷,談到動情處時,端起一杯白酒仰頭一飲而盡。或是不小心露出脖子上的大金鏈子;或是不留神的展現出保時捷的車鑰匙;也或是哭自己沒賺到錢,卻不經意間露出了腕上的勞力士。
我無心的聽著他們的「發家史」,無聊的看著杯中酒。這時田麗站了起來,端起酒杯想要敬我,我忙起身回應她。
她笑著問我,「王總在哪裏發財啊?」
我輕輕擺了擺手,客氣的回她,「發什麽財啊,開了個小店糊口罷了。」
「王總太謙虛了。」她突然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驚訝的問道:「怎麽在林亞梅的葬禮上沒看到你,我記得那時候你們關系看起來還不錯哩。」
「誰的葬禮?」我突然如觸電般全身神經緊繃,嚴肅又惶恐的問道,我不確定我是不是聽錯了。
「林亞梅啊,你同桌,記起來了沒?」
雖然我跟林亞梅已有16個年頭沒見過面,她也沒有進入我的生活,可聽到這個訊息,我依舊一陣難受湧上心頭。林亞梅,她正是當年高中時暗戀我的那個女生。
「什麽時候的事兒?」我緊皺眉頭問。
「今年夏天,好像是跟她老公有關,聽說她老公對她很不好……」
她後面說了什麽我完全沒聽清楚,我只是機械似的哦了一聲,呆坐在凳子上。
聽說有同學去世了,一桌子高談闊論的人都陸續安靜了下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說對林亞梅這個人沒啥印象。
韓松也想了半天,才勉強記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我竟有些心酸,林亞梅的離去就像是森林中飄落的一片葉子,悄無聲息,對在坐的任何人的生活沒有絲毫的影響。
每個班上總有那麽一兩個人,他們靜靜的生活著,如墻角不起眼的野花,林亞梅就是其中之一。
高三調座位時,林亞梅成了我的同桌,我是挺不滿意的,因為我那時有個喜歡的女生,還有幾個玩的好的朋友,我是想她們做我同桌的。
林亞梅個子不高,有點微胖,戴個眼鏡,常年穿一雙雙星的帆布鞋,不愛說話,成績也不好,在班上也沒個好朋友,總是孤孤單單的,偶爾會有一兩個女同學跟她打招呼,田麗就是其中之一。
你說她成績不好吧,可她上課總是特別認真,記筆記很積極,一本書上就沒個空白地兒,每次的作業也是準時完成,一有空閑時間,別的同學都是滿教室打打鬧鬧,但她卻是拿出試卷做題,做也做不對。
我跟她同桌了好幾周都沒說過話,直到一次我找她借了三塊錢,我們才開始第一次說話,到現在我已經不記得到底是因為啥事找她借錢了,只記得那天天氣很冷,她卻穿了條很薄的牛仔褲,她從牛仔褲那個很小的包裏費力的掏出一卷錢,數了三塊錢給我,當時把我看傻了,因為我從未見過有誰把錢放在那個小得只能放下拇指的包裏。
也就是那天開始,我們慢慢開始講話了,與她熟絡了才知道,她原來也並不是我想象中的那麽「呆」,她也會講笑話,還會趁著早讀課的時候偷偷唱歌,唱光良的那首童話。
跟她接觸越久,我發現她其實長得還挺可愛的,大眼睛,圓臉,有些微微後縮的下巴讓她看起來更娃娃臉。
有次,她抓住我的手,說要給我看有幾個鬥幾個筲箕,她把我手指一個一個掰開,嘴裏碎碎念起來,「一個鬥,兩個鬥……」
最後她說你有八個鬥,將來要當官。
我也立馬抓過她的手看,她往回縮了縮,我不放。最後數了數,我說你有九個鬥,將來嫁個如意老公。
我不過隨口胡說的,我對這些根本就不懂也不相信。
她害羞的掙脫開我,說小小年紀,什麽老公老婆的,煩死了。
我過生日那天,想在外面請幾個朋友吃飯,我順便叫林亞梅一起去,她低著頭說不去。她不去早在我預料之中,況且我也只是隨口一叫而已,因為她跟我們的性格根本就是格格不入。
可沒想到第二天,她竟然給我買了個禮物,她遞給我時,結結巴巴的說道:「昨天……你……你生日,祝你生日快樂……」
其實我是真沒想到,她還會給我買禮物,因為平時她總是很節約,大家都在用簽字筆,而她還在用一塊錢十支芯的圓珠筆,有時候遇到她吃飯,碗裏也只是一些素菜,還有一次掉了10塊錢,她唉聲嘆氣了好久。
我說生日都過了,送什麽禮物。
她說你拿去吧,買都買了。
我推了兩下,說真不用送禮物了。
她突然滿臉通紅,將禮物收了回去,我看她一臉委屈,似乎要哭的樣子,我就知道我不該拒絕她,或許傷了她的自尊了。
於是我立馬從她手裏搶過禮物,笑著說嘿嘿,逗你玩的,送給我我幹嘛不要。我當即拆了包裝,是一個翻開就能放音樂的那種筆記本。
我當時得內心是有點震驚的,這都啥年代了,還有人送這種老古董的玩意兒,簡直也太土氣了。但我還是裝出一副很驚喜的樣子,說我很喜歡,好久沒見到這麽獨特的東西了。
她當時就笑了。
不過後來,這個生日禮物被我扔了,扔哪裏去了我也不知道。
為了感謝她,那天我要在學校請她吃飯,她死活不去,我非拉著她,她說你別拉我了,我去就是了。
她就跟在我後面,離我遠遠的。當時那頓飯我記得清清楚楚,花了五塊八。
剛好這個事情被韓松他們幾個看到了,便回到教室拍著手起哄,「王石雲喜歡林亞梅,林亞梅喜歡王石雲……」
我倒是沒啥,知道他們開玩笑。可林亞梅就很生氣,剛開始語言阻止韓松他們不要亂說話,他們鬧得正起勁,哪裏肯聽一個毫不起眼的女生的話。於是林亞梅直接用書本扔他們,最後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他們幾個才住了口,說小家子氣的女生玩不起。
第二天我的同桌變成了別人。我知道肯定是林亞梅去跟老師說了換位置。
從那天起,林亞梅不再跟我說一句話,我主動跟她打招呼她也像沒看到一樣。
我有些失落,從前跟她建立的種種友誼突然就化為烏有了,也有些不理解,不就是一個小小的玩笑,何必當真呢。
我給她寫了小紙條,就說我朋友冒犯你了,希望你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但寫了好幾張,她也沒有回復。我跟她也就慢慢疏遠了,後來我都快忘記她了,畢竟她對我的生活沒有一絲一毫的影響,其實我那時也根本就沒把她當做好朋友。
直到高三下學期的最後幾天,班裏的學生們忙著告別,寫同學錄。我也買了一本,分給班裏的每個人,也包括她。
可她到最後也沒把我讓他填寫的那頁同學錄交給我,我也沒好意思找她要。
直到在學校最後一天,她才偷偷把那頁同學錄給我。
我已經記不清楚上面具體寫的什麽內容了,只依稀記得她說很感謝我尊重她,班裏70多個人,只有十幾個人找她寫同學錄。還說她從來也沒生我的氣,我曾經給她寫的小紙條她都小心翼翼的保管著,最後,她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從你找我借錢那天開始我就喜歡你,希望你不要看不起我對你的喜歡。
我有些茫然失措,我從不知道她竟然暗戀我,因為我不相信她會喜歡我。
我那時候家裏條件還不錯的,成績也是中等偏上,一起玩的朋友們都差不多「門當戶對」,包括我喜歡的女生也是一樣。我跟林亞梅完全就是兩個世界不同的人,她怎麽就喜歡我呢。
我想不通,又有點驕傲。
但那張同學錄上她也沒留下聯系方式,別的同學都有QQ號,她什麽也沒有。
高考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後來上了大學,成家立業,交了新的朋友,我幾乎快忘記了我生命中曾出現過那麽一個人。
吃完飯以後,同學們提議再到KTV玩一會兒,我以店裏有事拒絕了。
實在是不想跟他們一起尬聊,去KTV也是喝酒,我這人有個毛病,不喜歡跟不熟悉的人喝酒,沒趣。
韓松和田麗也非要我留下來,我堅持拒絕,當著眾人的面連喝了三杯後就跑了。
出來以後,我並沒有回店裏,而是叫了輛出租車把我送到了離城市不遠的一處鄉下。獨自走在鄉間的小路上。冷風吹的我有些想吐,我扶著棵大樹,卻也沒有吐出來。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復,我背靠著樹,吸著煙,滿腦子裏都是關於林亞梅的回憶。
如今已然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紀念她了,唯有回憶。可對她的印象已經極其模糊了,我要回想很久很久,她的臉才會慢慢浮現在我眼前。
我在想,在她短短的34年人生中,我在她心中占據了什麽樣的位置?她曾想起過我嗎?她會跟她的家人、孩子講起關於我們的事嗎?她會把我給她寫的小紙條拿出來看,還是已經扔掉了呢?
我曾以為像她那樣純潔又有點自卑的女孩一定會得到幸福的,肯定會有一個男人把她當做心頭摯愛來保護,她也會平安健康的度過她的一生,然後壽終正寢。
上天還真是愛開玩笑啊,那時候我還說他手上有九個鬥,可以嫁個如意老公的,可最後,最後我送給他的那一點點祝福也沒能實作。
人生,終究充滿了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