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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周邊的空心村給自閉癥孩子建個「幸福村」,現實嗎?

2023-12-09育兒

李全誌老師和小院的孩子

在安徽合肥,有這樣一個人,家裏沒有自閉癥孩子,卻一心想為這群人和他們的家庭建一個「療育幸福村」(以下簡稱「幸福村」)——

●幸福村最好坐落在合肥市周邊的農村,孩子們住進去要解決兩個問題,一,輔助性就業;二,大齡自閉癥人士及其父母的養老。

●幸福村是松散型的、社會化的、家庭式的。五六個孩子組成一個家庭,每個家庭由一兩位譜系父母作為家長,大孩子帶著小孩子,能力好的帶著能力弱的,開展家庭化生活。當父母老了甚至去世,則由更年輕的父母住進來,實作接續傳承。

●幸福村要有一個農場,村外也有洗車房等工作場所,孩子們晚上住在一起,白天專業老師根據能力和意願分配工作或進行喜歡的活動。能力好的可以洗車、做手工、參與養殖和種植;弱一些的可以做輔助性工作,村裏也會各類娛樂活動。

●幸福村要有一個公共食堂,不僅心青年能在這裏用餐,村裏的空巢老人、留守兒童也能來吃飯,既解決了群體內的問題,也解決了社會問題……

這是一種你能接受的安置方式嗎?幸福村是把孩子圈在裏頭嗎,怎樣實作社會化?建造和營運的錢從哪兒來?過於理想主義嗎?

今天,我們請到幸福村設想的提出者李全誌老師來聊聊這個事,同時解答讀者的疑問:既然家裏沒有特殊的孩子,為什麽要把精力放到自閉癥群體上?

作為幸福村的雛形,李全誌早在2019年就在合肥市廬陽區發起組建了「幸福小院」,專為4—24歲的自閉癥孩子提供小齡康復、學齡融合、大齡技能培訓及養護服務,李全誌是小院的大家長,韋霞老師是具體負責人。

年齡跨度這麽大,小院是怎樣為這些孩子服務的,我們也采訪到了韋霞老師。

機構給家長畫了許多大餅

如果不是被事情絆住了腳,李全誌基本上每天都去幸福小院。

小院坐落在廬陽區雙崗街道的萬小店社區,社區給予了極大支持。將房屋維修一新,免費提供。小院面積300多平米,有不同功能的教室、宿舍,還有200平米的一個院子,目前有28個孩子在裏頭生活和學習,年齡在4-24歲之間(8-16歲居多),全是中重度孩子,其中4個孩子住宿。

小區居民已經適應了這群孩子的進進出出。從最開始的排斥、投訴,改為了平靜友好地共存。小院主要做了兩件事,對內規範孩子們的行為;對外,創造自身的價值,比如幫社區老人提東西,幫助打掃社區衛生等,贏得了居民的認可,還有居民經常給孩子們送來食品、水果,用品用具和陪伴孩子。

李全誌每天來小院,一是想孩子們,要跟他們玩一玩、充分互動;二來是督促老師們的服務;還有就是看看有什麽資源能引進小院。他對老師的要求很嚴格,會讓他們定期培訓,既包括專業知識,還有社會工作、公益慈善方面的學習。

在他看來,既然收了家長的錢,就要為孩子負責。他見過太多機構把孩子耽誤掉的例子,他曾經在合肥市殘聯任康復處長等職,也是合肥市孤獨癥康復協會首任會長,經常為殘疾兒童提供康復培訓教育和服務指導,直到2015年退休。

「機構給家長畫了許多大餅,比如幹預幾年就能好、保證能上學等等。有些媒體因為對自閉癥不是十分了解,在報道時也出現過很多煽情、誇大的案例,給了家長莫名的希望。」李全誌說,這股風氣不僅掏空了家長的錢包,更是誤導了家長,「人家的孩子行,我孩子為什麽不行?」使家長不能對孩子的預後產生合理預期,加重了焦慮。

李全誌和小院的孩子們

20多年工作經驗,李全誌早就知道,自閉癥孩子能上學融合,是多方面因素作用的結果,並不像宣傳的那樣,全是機構的功勞。

「機構肯定發揮了一些作用,但孩子本身也在發育,更關鍵的是,現在學校的接納程度大大提升,孩子上學比過去容易多了,絕對不是一家機構就能解決的問題。」李全誌指出。

他最擔心的是,很多家長抱著僥幸心理,盼望孩子能完全恢復成正常人,為此哪怕花再多錢都願意。「這個願望是好的,但我們想的並非都能達到。」

大的帶小的,強的帶弱的

2015年李全誌退休後,並沒有回家安享晚年。他先是到社區做黨建指導員,然後四處奔波整合資源、聯絡人員。最終在社區支持下,於2017年成功註冊合肥市廬陽區為民社會工作服務中心,後來被家長稱之為幸福小院,主要服務社區裏的殘障人士和居民。2019年,幸福小院轉型,開始側重自閉癥兒童的康復、養護服務。

「為什麽做這件事?我們家庭沒有這樣的孩子,只是我工作時間長了一點,對政策了解全一點,長期和這些家庭接觸,總感覺還有余力能幫助他們,讓家長少走些彎路,爭取更多社會資源,為孩子們的成長提供一些空間,幫助他們融入社會。」李全誌說。

目前小院有28個孩子,很多孩子普校、特校都進不去,父母就送來了這裏。孩子們評估後分成4個班,7歲以前的以搶救性課程為主,偏向於技能提升、普校知識的學習;7-12歲是成長型的孩子,以社會規則、生活自理為主;12-18歲的孩子側重社會融合、職業技能的準備;此外,還有一個班的孩子平時在普校讀書,周六過來參加小院的活動,程度普遍較輕。

小院施行「家庭式社會化」,參照普通家庭兄弟姐妹的成長模式,大孩子帶小孩子,能力強的帶能力弱的。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自閉癥關註人的能力並不好,能照顧別人嗎?在李全誌看來,他們並非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也能學會關註別人、模仿別人。比如,每次李全誌來,孩子們都能第一時間發現他,會激動地跑過來求抱抱。老師們還利用自閉癥孩子的刻板,出門時就讓能力強、指令聽從好的孩子,照顧亂跑的孩子,很多孩子「一根筋」,一旦出門就拉著同伴不放手,拉著拉著就成了習慣。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障礙,只是表現方式不同,體現在自閉癥孩子身上就是在能力、情緒、行為、語言某個方面或者多方面有欠缺,但他們並非一事無成,也有自己的價值和主見,需要被平等地對待。」李全誌強調。

對孩子的發展,他提出了16個字的目標:走出家門——走進社區——走向社會——融入生活,層層遞進,步步進階。

課程設定主要以成長、生活需要為主,多在集體環境中教學(一對一也有,但少),比如數學課和語文課,前面都加上了「生活」二字,體現實用性。小院的午餐由孩子和老師共同準備,擇菜、炒菜、洗碗,大孩子動手,小孩子就在一旁仿學。

現在,好幾個孩子切薯仔、切冬瓜、倒油、炒菜都很拿手;有人炒菜,就有人刷碗、做餐後整理,合作意識也提升了。

每周三小院有外出課程,孩子們去逛公園;到敬老院表演節目,回報社會;去超市購物,認識物品,學會花錢……小院的4名老師可以帶30個孩子出門,充分說明孩子們的自我管控非常高。平時,他們也會參與小區的誌願活動,增加和社區的連結。

排隊上車,秩序非常好

小院還給16歲以上的孩子連結到了洗車房的社會實踐工作,拆解步驟教他們學習洗車。條件成熟,可以開一家屬於自閉癥孩子的洗車房。

你怎麽生活,就帶著孩子怎麽去生活

李全誌是小院的大家長,韋霞是小院的大管家。

韋霞原來是一位英語老師,找工作時了解到特殊教育這一職業,抱著先嘗試一下過渡的想法,進入到一家幹預機構工作。

有一天,她照顧的孩子跑丟了,她著急地四處尋找,有好心人提醒他,可以跟李全誌求助,他認識的人多,渠道也廣。就這樣,韋霞撥通了李全誌的電話。

李全誌問完情況,立即加入尋人的隊伍。經過半夜努力,孩子回家了。韋霞感激每一位伸出援手的人,也開始跟李全誌有了更多接觸,堅定了未來要去幫助這些家庭的信念。

2019年,韋霞加入幸福小院。「我這一輩子就做這一件事就很好。」她說。

韋霞老師和小院的孩子

憑借10多年的經驗,韋霞一進小院就做了件不尋常的事,帶著4個無社交、無語言的重度自閉癥孩子住進了自己家。而家裏,韋霞自己還有兩個年幼的女兒,這意味著,她下班要照顧6個孩子的吃喝拉撒,關註他們的情緒和成長。

韋霞把活潑的女兒也帶到了小院,跟孩子們一起上課、同吃同住。相當長一段時間裏,韋霞年幼的二女兒都以為媽媽帶的4個自閉癥小孩兒是她的親生哥哥、姐姐。

3年住家教育,韋霞帶的4個孩子變化很大。原先一個孩子完全沒有語言,沒有眼神交流,還有飲食障礙,現在卻會開口說話,還會主動給父母做飯吃。

「住家教育幹預效果好的,會漸漸過渡到常規的教學時間,最後讓父母把孩子接回家正常生活。」韋霞說,小院並不是硬把孩子留在這裏,畢業了就沒必要在這裏了,回家還能幫著晾一晾衣服,打掃一下房間,燒個簡單的菜給媽媽吃,是更讓老師自豪的事情。

在韋霞看來,自閉癥是伴隨一生的障礙,需要機構、社會尤其是家庭的長期支持,家長的焦慮或躺平都對孩子有害無益。所以家長把孩子送來,韋霞都會建議他們找個工作去上班,讓自己忙起來,既不過分關註孩子的表現,制造緊張氣氛;也不替孩子代勞,剝奪他們體驗生活的機會。

徒步

這也是小院每周帶孩子們出門的用意,讓他們去不同的地方感受環境的變化,如果外界環境是友好的,他們也會開啟心結,更多關註外面的世界,得到成長。

「家長要跟著孩子一起成長。孩子18歲跟3歲用的方法絕對不一樣,不能總把他當寶寶養,該放手時一定要放手。」韋霞強調,提升孩子社會適應力的方法有很多,如果家長不知如何選擇,有一條簡單樸素的道理很管用,那就是「把孩子當成正常孩子,你怎麽生活,就帶著你的孩子怎麽去生活,這樣你會更加清楚,想要的未來是什麽樣子。」

幸福村長什麽樣?

眼看著孩子們越來越大,小院已經不能滿足他們的成長需求了。目前,小院給大孩子連結了一些外部資源,比如洗車。不能幹活的大孩子,可以打掃院子,練習擇菜、燒飯,提升自理能力。但這離家長的期待,離李全誌的暢想還有很大的距離。

李全誌的終極夢想是給這群孩子打造一個幸福村,像文章開頭描繪的那樣,有吃有喝,有地種,有事情幹,最重要的是有傳承,大齡家長沒能力了、走了,小齡家長能接續上來,支持孩子們過完有質素的一生。

在李全誌看來,這是一件很有可為的事,能夠跟當下社會的現實、國家的政策結合到一起。

「現在各地都出現了空心村,許多房子、土地都閑置了,沒有人氣和煙火味。幸福村建起來了,不僅要關註殘障孩子,而且要結合鄉村振興的政策,把失獨老人、空巢老人、殘疾老人、留守兒童也帶動起來,爭取政策和資金上的支持。」李全誌說。

在洗車房工作、學習的大齡自閉癥青年

李全誌很具體地規劃過幸福村的格局。作為實驗,可以先入住五六個家庭,每個家庭住五六個孩子,一共30個孩子左右,每個家庭外加一兩名家長。這樣除了五六套住房,還要有生活中心、學習中心、康復中心、綜合服務中心,加起來大概需要30間房子,戶外最好還要有運動場、農場。

為了造血,幸福村開門納客,結合鄉村振興戰略,對外開展團建、農業觀光采摘、烘焙等活動,如果資金足、人氣旺,還可以做民宿、非遺產品的制作和銷售等。

李全誌一再強調,幸福村是沒有圍墻,更多是把孩子們的優勢用起來,給他們提供一個發揮自身價值的平台,讓他們走向大自然,走向生活。幸福村裏不只有老師,還有家長、專業人員和村民陪伴孩子們,比如種菜的、飼養牲畜的專業人士,帶著孩子進行生產勞動。

他們甚至已經看中了合肥市周邊的一個村莊,計劃作為建設用地。

李全誌在殘聯工作多年,深知政府的撥款方式是有專案才有可能申請到資金,處於規劃階段的幸福村,還沒有成熟到直接向政府要錢的程度。

「要先做起來,這就需要一部份啟動資金,資金不能全部從家長這裏出,他們已經很不容易了。可以家長拿一部份,社會眾籌一部份,慈善組織再支援一部份。」李全誌說,他預估這筆錢大概需要300萬。等運作起來就可以申請政府專案,減輕家長負擔。

理想的話,李全誌的目標是,執行5年後,18歲以上的孩子入住幸福村基本實作免費。「這一定需要政府的支持,否則肯定維持不下去。」他說。幸福村可以由公開選舉的家長委員會營運,不走商業化的路子,更多依靠社會資助、政策支持。

目前,有幾名家長主動提出加入,作為幸福村的第一批成員支持李全誌把這項事業推進下去。但李全誌覺得人還是不夠多,家長分攤的費用太高,他期待更多家庭的回應。

到敬老院給老人們表演節目,回報社會。

想要讓幸福村更有吸重力,李全誌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專業隊伍要培養,除了要有擅長教學的幹預師,還要增加精神專科醫生、心理醫生、懂營運的專業人士。

其次要整合更多社會資源,這不僅是殘聯的事,事關民政、人社、衛健委、司法等多個部門,都要協調落實,壓力大,但也意味著資源多、支持渠道多。

此外,還要提升家長的意識,統一家長的理念,形成有效的營運模式。

「這事急不得,我就是感覺心裏有個事,要想辦法把這些問題解決掉,這可能是我這一輩子最後一件大事了。」李全誌說。

采訪最後,小編向李全誌問了一個問題:我們國家14億人口,光殘疾人就有8000萬,國家什麽時候才能關註到自閉癥這一群體,能聽到這些父母的呼聲呢?

對此,李全誌回答,當年他從部隊轉業到殘聯,對殘疾人工作也經歷了從完全不了解到了解,到退休後也放不下的過程。剛來殘聯時,合肥市殘聯甚至都不是獨立的單位,而由政府辦公廳代管,2002年才獨立出來,許多政策的制定和執行仍然是一張白紙,上面怎麽要求的,下面就怎麽執行,沒有創新,業務也很難開展。現在的局面、政策跟20年前相比,可以說是翻天覆地。

但不可否認,這離殘障人士及其家庭的需求還非常遠。李全誌理解家長的焦慮,也期待政策越來越好,但這並不意味著家長要坐等。他更想對當下的家長說,「從來沒有救世主,家長們要先自救、互救。」

他給家長提出兩個建議,一是多了解政策,國家出台了許許多多覆蓋殘疾人及其家庭的利好政策,很多家長因為不知道並未及時享受到,比如居家養護政策、重度護理補貼、重度貧困補貼、精神病患者服藥補貼、輔助性就業支持等;第二,在條件具備時盡量給孩子辦相對等級的殘疾人證,許多政策面對持證人享受。

(本文圖片由幸福小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