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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草堪為藥,舊經可復尋:王家葵教授【神農本草經箋註】出版

2024-05-29養生

「本草」一詞最早見於【漢書】,是中國古代藥物學的專名,亦可指本草類著作。本草書裏不僅涵蓋藥學、生物學、化學等自然科學知識,更涉及歷史、哲學、文學藝術、民俗乃至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 在古代被視為重要的綜合性知識來源,亦可作為閑時遣興的趣味讀物。 張耒【食菝葜苗】詩就提到「江鄉有奇蔬,本草記菝葜」,陸遊則是「食必觀本草,不療病在床」,袁宏道感慨「漸老始知窮本草,多閑方喜讀淵明」。

在形形色色的本草書之中,我們耳熟能詳的莫過於【本草綱目】。與之相比,多數人對【神農本草經】這個書名可能稍為陌生。 作為中國歷史上開創性的本草著作,【神農本草經】有著不可低估的地位, 這從其以「經」為名即可體現。它與【黃帝內經】【難經】【傷寒雜病論】並稱為「中醫四大經典」,是中醫藥研習者的必讀書目。

【神農本草經箋註】(中醫典籍叢刊),王家葵 撰


【神農本草經】這部經典的主要內容是什麽?它又是如何誕生的?

從理論條件上來說,要產生這樣一部總結用藥經驗和治療原理的藥學專著,需要藥物治療發展到一定水平。從傳世文獻和出土簡帛的記載來看,先秦時期藥物療法並未成為臨床治療的主要手段,藥物學水平還十分有限,因此不會有全面系統的藥物學專著。到西漢時期,透過馬王堆醫方、【天回醫簡】、阜陽漢簡【萬物】等文獻的記錄,可以推知彼時臨床用藥經驗已較為成熟,但【漢書·藝文誌】方技類書目中卻還沒有一部專論性的藥學文獻。直至東漢,從早期的【武威醫簡】到建安末年的【傷寒雜病論】,藥物治療學有了長足的進步,醫家開始探索藥物自身的特性及治療原理,作為臨床用藥經驗的總結,【神農本草經】應運而生。

【神農本草經】一書共收錄365種藥物,以應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根據毒性與功效分為上、中、下三品, 其【序例】敘劃分三品之含義:

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

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欲遏病補羸者本中經。

下藥一百二十五種為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本下經。

【神農本草經】的正文則記載了每種藥物的形、色、氣、味、主治功用、產地采收等資訊,大多樸實有驗,歷用不衰。【序例】則 初步確立了四氣五味、七情配伍等中藥理論基礎,是對中國中醫藥的第一次系統總結, 對後世的本草文獻、藥物理論、臨床用藥有著重大貢獻和深遠影響。

本書內頁,首段加粗大字為孫氏所輯【神農本草經】原文


事實上,【神農本草經】只是東漢眾多本草著作之一,甚至本草書名冠以「神農」二字的,也不止此一種。魏晉以後,本草書峰出,各有乖互,【神農本草經】的版本情況更加復雜,直至梁代「山中宰相」陶弘景「苞綜諸經,研括煩省,以【神農本經】三品,合三百六十五為主,又進名醫副品,亦三百六十五,合七百三十種」,撰成【本草經集註】。【集註】 創造性地采用朱墨分書、類似「合本子註」的方式,來區分【本草經】原文、魏晉名醫添附內容和所加註釋。

吐魯番出土【本草經集註】殘片(德國國家圖書館藏)


我們今天能夠上窺【神農本草經】的原貌,正是得益於陶弘景所創的編纂體例。此後,唐代【新修本草】寫本沿用這一體例;宋代雕版印刷廣泛使用後,大型官修本草如【開寶本草】【證類本草】等將 原朱書【本草經】原文作陰刻(白字),墨書【名醫別錄】作陽刻(黑字), 依舊劃然有別。因此即使【神農本草經】乃至【本草經集註】都在時間的長河中逐漸湮沒不傳, 但其主體內容仍然保存在【證類本草】等後世本草書中。

南宋劉甲刊本【經史證類大觀本草】,現存最早的【證類本草】版本


【神農本草經】原書久佚,南宋以來,歷代學者多有輯復,其中 清代孫星衍、孫馮翼叔侄二人的輯本,是中國古代輯本中尤為精審者。 乾嘉時期,樸學考據之風興盛,學者將校勘、訓詁、輯佚、辨偽等方法套用於醫籍的研究,作為乾嘉學派的翹楚,孫星衍自不例外。孫氏有感於「今儒家拘泥耳目,未能及遠,不睹醫經本草之書;方家循守俗書,不察古本藥性異同之說」,遂從自己所藏不同版本的【證類本草】中鉤稽【本草經】文字,兼引經史文獻、【太平禦覽】【抱樸子】等類書子書、【文選】註等古註旁校或補充,以「輔冀完經,啟蒙方伎」。

孫氏的輯佚開啟了重視隱含在經子文獻中【本草經】佚文的風氣,其創見是據【太平禦覽】首次將藥物產地補入【本草經】正文;同時輯本用字考究,多據【說文】【爾雅】等小學專書將藥名用字改為古字雅名。然而,孫氏的輯復仍存在一些不足,如部份藥物的排序和改字不妥,在體例上將序錄移至全書末尾,也存在缺陷。因此,尚有補充糾正的必要。

王家葵先生的【神農本草經箋註】便是對清代孫星衍、孫馮翼輯本【神農本草經】的全面校勘與註釋。 全書對輯本的357種藥物逐一考辨,以孫氏問經堂校刻之輯復本為底本,以【周氏醫學叢書】本、【四部備要】本、黃奭輯本為校本,對勘【政和本草】【大觀本草】白字部份,先校文字,再加以箋疏和註釋。箋疏部份博引群書,考證藥物名實;註釋部份則針對經文中的重點詞句出註,以解決名物、詞匯、醫藥等方面諸多疑義。

對於愛好本草學的讀者來說,本書整理者王家葵先生的名字想必不會陌生。王家葵先生潛心本草學、藥理學、道教文獻、書法史等領域數十年,涉獵廣泛且研究深入。僅本草學方面,曾出版在學界享有美譽(豆瓣評分9.9)的【神農本草經研究】(合著),其他專著還有【救荒本草校釋與研究】、【中藥材品種沿革及道地性】、【本草綱目圖考】,古籍整理有【本草經集註】(輯復本)、【證類本草箋釋】(書局即出),普及讀物有【本草文獻十八講】、【〈本草綱目〉通識】、【本草博物誌】等。

【〈本草綱目〉通識】,王家葵 著

此次整理【神農本草經】,王家葵先生將多年深耕本草學的成果與心得融匯於箋註文字中,書前又附以洋洋三萬余字的前言「本草經小史」, 濃縮了【神農本草經研究】中所探討的【本草經】之成書、學術思想、體例、輯復等議題,亦有對之前研究結論的部份修正,更為本書增添了學術分量。

在今天的學科和書籍分類中,「本草學」被歸入「中藥學」的範疇,屬於藥學學科,但當我們回看本草學史上的諸多經典,會發現傳統本草學從一開始就帶有博物學的特質,與歷史學、文獻學等人文科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本草文獻十八講】的前言中,王家葵先生指出 傳統本草學的研究範圍有三:本草歷史、本草文獻、本草藥物。 【神農本草經箋註】延續這一思路, 從歷史學、文獻學、藥物學等多元視角切入, 整理註釋【神農本草經】,為讀者呈現本草文獻研究的重要成果。

【箋註】並不僅僅將藥物作為平面化的實用指向的「藥材」加以解釋,而是考察追溯其中攜帶的歷史資訊。以藥名這一小小的歷史切片為例,卷一上品中的獨活,【本草經】記其一名「護羌使者」,【箋註】引史書言:

漢武帝平定西羌,置「護羌校尉」,專司西羌事務。【漢書·趙充國傳】雲:「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詔舉可護羌校尉者。」護羌使者當即護羌校尉之使者。(第110頁)

一般而言,後代書中可以使用古名,但前代文獻裏決不會出現後世習用的名稱。聯系史料的記載,這一別名可作為【本草經】成書年代不早於西漢,更絕非先秦或神農時古書的一個例證。

【箋註】亦利用版本校勘和文字訓詁對【本草經】經文進行校理,如卷二中提出「殺」「熬」兩字的形近相訛。卷二白馬莖條有「當殺用之」,【箋註】:

據【新修本草】寫本作「當熬用之」,於意為長,且為夾註小字,乃知確非【本草經】文。(第520頁)

此處前人鮮有論及。同卷蝟皮條有「酒煮殺之」,【箋註】又引學者之說佐證:

【本草經考註】疑「殺」為「熬」之訛,有雲:「‘殺’俗作‘煞’,與‘熬’相似,因訛作‘殺’也。」其說有理,露蜂房、蜣螂條經文並有「火熬之良」,是其證也。(第533頁)

對於本草相關的詞匯語意,【箋註】亦有新見。如指出藥名「草甘遂」之「草」有贗偽、假冒義:

陶弘景對「草甘遂」之「草」字專門解釋說:「蓋謂贗偽之草,非言草石之草也。」使用贗偽品的後果,【本草圖經】說得非常清楚:「用之殊惡,生食一升,亦不能下。」這是「草」字的新義項,應該收入辭書者。(第652頁)

與詳實的文獻考證並重的,是【箋註】對於準確性、科學性的追求,這也與王家葵先生藥理學的專業出身密不可分。前文提到,本書的箋疏部份以研究藥物名實為主,即 古今藥物基原的考訂。 在今天以現代科學為大背景和討論前提的環境下,書中采用科學語言和科學的態度來探究藥物名實。凡考證中所涉及的動植物,基本上都給出了具體的科屬拉丁名,同時綜合植物形態分類、生物活性、產地等因素來進行考訂。比如,常見於經方中的「柴胡」,在【神農本草經】中寫作「茈胡」。【箋註】指出今天所用柴胡與【神農本草經】所載並非同一種:

原因之一,【本草經】記茈胡功效「推陳致新」,【名醫別錄】也謂其主「大腸停積」,此皆形容瀉下通便作用,今用柴胡品種都沒有近似於大黃、芒消的瀉下活性。原因之二,【名醫別錄】說茈胡「葉一名蕓蒿,辛香可食」,如二孫按語引【呂氏春秋】【夏小正】【博物誌】等,皆言蕓蒿是可食之物;據【博物誌】說「蕓蒿葉似邪蒿,春秋有白蒻」,亦不符柴胡屬植物特征。(第103頁)

除了藥物基原考訂, 引進藥理學等現代科學知識來「轉譯」【神農本草經】的傳統語言, 是本書獨辟蹊徑之處。「置水中,夏月能為冰者佳」的「凝水石」,又名寒水石,其名稱和功效反映的是硝酸鹽類溶解過程中吸熱,使溶液溫度下降的現象;菊花可以治療「目欲脫」,這一癥狀是古人在描述因眼壓升高而導致的眼球脹痛的現象;「麻蕡,多食令人見鬼狂走」,則刻畫的是大麻酚的中樞活性,具有強烈的致幻作用。書中現代藥理的介入,旨在使讀者對【本草經】的記述不僅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作為傳統中醫藥學發軔時期的著作,【神農本草經】不可避免地存在局限,但它仍是後世本草發展的核心與基礎。

對於中醫藥專業領域的學習研究者而言,【神農本草經】依然 有廣闊的研究空間亟待探索, 包括其中記載的藥物品種的考證、藥物的功效與作用機制、藥學理論的再闡釋等等,本書的出版也必將推動相關研究的發展。

對於文史哲、科技史等人文社科領域的研究者來說,本草學作為文史之學與傳統科技滲透交匯的學問,其中有豐富的材料可資利用。本書雖有涉及藥理學、生物學、化學方面的論述,但王家葵先生流暢生動的文風與旁征博采的考證使本書面對文科學者也具有很好的可讀性,進而可以啟發學者立足自身的學科背景,發現其中有價值的問題。

對於本草學、博物學愛好者而言,本書可以帶領你親近一種古老的文化傳統。從孔門的「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到宋代理學的「格物致知」,再到清代樸學的「審名實」, 本草學問的精神延續了古典文化中所倡導的對一草一木的觀察與涵泳,為今天的我們提供了一種與自然對話的路徑。 如日本學者山田慶兒所說: 「本草不單是中國的藥物學,同時也是以藥物的視野看待人類周邊所有物類的一種博物學。」 (陳元朋引譯) 本草從自然的造物中,啟掘滋養生命的力量,洞悉萬物相聯的真諦。中國為何能發展出這樣一門獨具特色的本草之學?這門包羅萬象的學問能為今天帶來怎樣的文化資源?當我們跟隨本書的指引,回到本草學發生的歷史起點【神農本草經】,或特許以領會無言的草木如何跨越時間的輪回,訴說天人之際的無限奧秘。

本草之祖【神農本草經】研究史上的

裏程碑式著作

【神農本草經箋註】(中醫典籍叢刊)(上下冊)

王家葵 撰

繁體橫排

32開 平裝鎖線

978-7-101-16491-6

120.00元

內容簡介

【神農本草經】約成書於東漢早期,是中國本草學的奠基之作。全書共收錄365種藥物,根據毒性與功效分為上、中、下三品,記載了藥物的性狀、主治功用、產地采收等資訊,大多樸實有驗,歷用不衰。書中初步確立了四氣五味、七情配伍等中藥理論基礎,是對中國中醫藥的第一次系統總結,對後世的本草文獻、藥物理論、臨床用藥有著重大貢獻和深遠影響。

【神農本草經】原書久佚,南宋以來多有輯復,其中以清代孫星衍、孫馮翼輯本尤為精審。本書即以孫氏問經堂校刻之輯復本為底本,以【周氏醫學叢書】本、【四部備要】本、黃奭輯本為校本,對勘【政和本草】【大觀本草】白字部份,先校文字,再加以箋疏和註釋。箋疏部份,博引群書,考證藥物名實;註釋部份,則針對經文中的重點詞句出註,以解決名物、詞匯、醫藥等方面諸多疑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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