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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厚甜:對書法藝術中筆墨的觀照和思考(二)

2024-01-29國風

當我們談到某位藝術家時,頭腦中立馬就躍現出其風格特點。這個風格特點是哪裏來的呢?我說到八大,你就有八大的感覺,我說道董其昌,你就有董其昌的意 象 ,為什麽會這樣呢?原因就在於筆墨。齊白石的筆墨是齊白石整個藝術的全部,李可染的筆墨是李可染整個藝術的全部,何紹基的筆墨、伊秉綬的筆墨、弘一的筆墨、宋徽宗的筆墨,哪一個不是如此?所以說,我們從簡單的筆和墨的概念就延伸出了既是筆墨本身的筆墨,還是作為狀態的筆墨。這個筆墨包含了筆墨後面的藝術家和藝術家的生命狀態、他對藝術的理解判斷以及在高的藝術境界下對技術的調動,這些都在筆墨裏面。這個筆墨,已經包含了筆和墨這兩個名詞概念之外的所有東西。這個世界太大了。

因此,我們對於書法藝術中筆墨問題的思考,真的是一門大學問,甚至不是我們今天下午在兩個小時能夠在這裏說透和說盡的東西。我想,透過今天下午的講座,可以讓大家跟著我們一塊兒找到觀照筆墨的切入點,認識筆墨的層面,即在哪個層面的筆墨的概念。最初級的筆墨概念,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即筆就是筆,墨就是墨。寫字用的工具是筆,畫畫用的工具是筆;這裏的墨,可以說黑的是墨,衍生出來的色彩也是墨,即所有用毛筆調動出來參與藝術創作的就是墨,只要蘸在筆上用上去的都是墨。我們最後潑上去的也是墨,只要在畫面上呈現的就是墨,留下的痕跡、留下的過程就是墨跡。甚至,這個墨跡裏面還包含了很多東西。所以,這時,概念就慢慢生發開了。筆的概念也在不斷拓展。我們的指畫,用手指畫的畫,手此時已經成了筆;我們用手掌蘸墨,那麽手掌也是筆;現在有些拿著墩布寫字的,墩布也成為了筆;古人用毛巾寫字,那麽這塊布和手也成為了筆。筆不僅僅是筆,墨也不僅僅是墨。但你要知道,只有黑的才叫墨,廣義的是指所有材料,狹義的就是指黑色的墨。筆,有毛,中國的毛筆,西方的的筆都不是,因為素描、鋼筆畫等都不是我們今天討論的中國藝術中的筆墨概念。我們今天下午更多的是將其界定於書法藝術中的筆墨問題,這樣就更加純粹了。

那麽,初級階段的筆和墨,筆就是筆,墨就是墨;初級階段的點畫,筆驅墨,筆帶墨,筆含墨,都是為了書寫,或者是為了記錄書寫。這時候的筆墨,如果單純用於寫字時,比如古人參加科舉考試,就是要寫得黑大方光。我曾經在一個朋友那裏看過清代最後一個狀元劉春霖寫的一本書,如果不是有一處點畫有擦花的地方,我覺得這本書就是印刷的,它沒有任何的書寫感,也就是說點畫沒有絲毫的運動感,所有的筆蘸上去的墨都寫的是凝固的點畫。你在裏面聽不到呼吸,也不需要。編纂【四庫全書】時,全是由全國小楷寫得好的精英來書寫。那種情景下,你不能說老張寫成一個樣子,老王寫成一個樣子,你們都給給我寫成一個樣子,而且每天還有抄寫多少的工作量的規定。如果你家裏出了一個抄寫【四庫全書】的寫手,那簡直是光宗耀祖,那叫做國手。但那裏面看不到任何書寫的狀態,你看我今天展示的這些,你隨時都能看得到書寫的感覺,聽得到書寫者的呼吸,每一個筆畫都是鮮活的過程的結果。而這些,在【四庫全書】裏面都是沒有的。這就是筆墨最初的「零公裏」的狀態。當書法就被界定成寫字,把字寫美觀、寫漂亮、結構寫好看的時候,筆墨的基本狀態就是用墨讓這個點畫的形態準確地呈現出來。不需要運動,不需要聚散,什麽都不需要,就像雕塑一樣,這個字就是這個字本身,就像我們今天印在書上的這些印刷體一樣。「洪厚甜」這三個字,這三個字既沒有表情,又沒有感情,但是,你就認到了這三個字「洪厚甜」,「入口」「出口」 禁止吸煙」「請佩戴口罩」等等,都是一個道理。

實際上,最初我們抄書的這種行為——尤其像【四庫全書】這種——就是我們今天的印刷,工匠完成的就是這種工作。這就是筆墨的「零公裏」。如果我們將這種「零公裏」當成了筆墨的最高境界,你說這除了滑稽可笑還能是什麽呢?【四庫全書】要得就是工具性書寫。你不能說南方來的書家寫出了一種楷書風格,北方來的書家又寫出了一種風貌,那我們這個【四庫全書】就完蛋了,就成了一個書法集了,這個時侯,任何個人化的書寫都是不允許的,都是對這套書成書品質的破壞。這種筆墨就是不需要情感。但是,我們要說的是書法藝術。書法藝術沒有情感,它還是書法藝術嗎?孫過庭在一千多年前就說了,「達其性情,形其哀樂」,這就是書法藝術的功用。顏真卿的行書、楷書、草書,是按照一種風格去寫的嗎?孫過庭在說王羲之的幾個小楷作品時他是怎麽形容的?「寫【樂毅】則情多怫郁;書【畫贊】則意涉瑰奇;【黃庭經】則怡懌虛無」等等,都做了非常生動的描述,都是獨立的境界。這些東西允許在【四庫全書】中存在嗎?不允許。

沒有筆墨的個人化,就沒有書法藝術。也就是說,筆墨必須是個人化的存在,才有書法藝術;筆墨必須是個人化的存在,才能體現筆墨的價值和藝術家的價值。其實,學書法的整個過程,就是認知筆墨的過程;學書法的最終目標,就是不斷地拓展認知和互動的一種存在。你對筆墨的理解和運用的高度,就決定了你的人生境界的高度和藝術境界的高度。也就是說,你研究書法藝術的一生,就是你研究筆墨的一生。我們說了,初級狀態的筆墨就是沒有情感的筆墨,那麽我們往上走,第二個階段的筆墨應該是什麽樣的筆墨呢?這時候我們就要去選擇字帖了。比如如果有人去選擇【四庫全書】去作為範本,那麽他這輩子就與書法藝術無緣了。就像我們現在把毛體僵化了之後,就按照其點畫形態去準確模仿,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個人化理解和發揮,這種書寫也就跟抄寫和臨摹【四庫全書】無異。反過來再來說說我們現在的碑帖。碑帖是什麽?碑帖是書寫後刻在石頭上,又透過捶拓將其變成拓片流傳下來,我們現在把它作為範本,因為當初的書寫不存在了,大量的書寫是寫在紙上拓上去的,有的是書丹直接寫在石頭上的,一刻自然就沒了,就剩下一個結果,拓出來之後就成為了別人的筆跡。那麽我們要透過這個筆跡,去領會當初書寫者的狀態,即透過筆跡去領會理解當初古人的狀態。就像我們現在學習【嶧山刻石】一樣。【嶧山刻石】實際上是一個黑白的、靜態感的東西,或者近乎於僵化的東西。如果我們就只是局限於在白紙上將這種黑白關系反著再現出來,那麽這種再現就等於是沒有任何書寫意義的再現,仿佛我們把上面的字雙鉤了之後再填黑,就相當於現在我們把「請佩戴口罩」這幾個字雙鉤出來再在裏面填上墨一樣。如果這樣的筆墨去再現碑刻上的結果,它跟我們去寫書上這些原始性的沒有情感的書寫無異,盡管你也寫的是顏真卿,盡管你也寫的是有書風的、有個人書體感覺的這種東西——就比如你看現在媒體上寫啟功,一筆就寫成了跟啟功一模一樣的東西,寫出來的就是啟功的風格——一個道理,還是那句話,沒有意義,沒有生命。

所以,要從初級狀態的筆墨邁上下一個階段,讓你的筆墨成為有生命的形態,這時的難點在就在於:你要知道,所有的書寫裏面,是飽含了人的情緒支配的,情緒支配就讓書寫有了快慢、輕重、斷連、起伏、詳略。同樣一個點,有向下的點,有向左的點,有向右的點,有飛動感的點,有凝固的點,有流動的點,有點畫與點畫相呼應的有流動感覺的穿插的點。所有的點畫,都有怎麽來和怎麽完成的過程,最後又交待了往哪個方向去。按西方的說法來講,就是過去時、現在時和將來時,從哪裏來,完成了什麽,有幻化到了哪種狀態中去,所有的都變成了無數個起行收,無數個過去現在將來。我現在的書寫,我的這個過程就是別人的過去時,而別人的現在時又是下一個人的未來,就這樣不斷地傳遞,就讓這個過程流動起來了,讓這個過程被賦予了情感,包含了情感。所以,這時第二個階段的認知,就是讓筆墨有運動感。

(張楊根據錄音整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