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大爺家的春聯||陳剛

2023-12-19國風

作者:陳剛

再過兩個月就要過年了，貼春聯是三十晚上的重頭戲，家家戶戶有的上午貼，更多的是吃了午飯下午貼。整個莊子一路走來，映入眼簾的都是紅彤彤的春聯，像是為節日的村莊披上了嫁衣，喜慶氛圍撲面而來。

我們小時候，春聯都是手寫。鄉親們會到大隊部的代銷店裏，買上兩張紅紙回家找莊上識字的人寫春聯。這時候村裏的老師和大小隊幹部成了忙人。人們會夾著紅紙到他們家去排隊等候，一個一個地來。

父親要是回來過年，也會給鄉親們寫春聯。三十晚上中午，一吃完飯母親就會忙著把碗筷收拾走，邊擦桌子邊對父親說，你去洗洗手，把我們家和他二爺家春聯寫下，讓孩子早些貼上去，西面的陳老師家上午就貼好了，他二爺朝這偏張望幾回了。父親便起身去洗臉，回來的時候，母親又遞給他一個幹布，讓寫的時候把桌子再仔細擦擦，防止有油汙弄臟了人家的紅紙。便去鍋屋洗碗去了。

每年最先來我家寫春聯的，就是和我們住在一個宅子上的二爺，他見父親筆墨準備停當，便拿著紅紙進來。

「哥，給我先寫吧。」

父親接過紅紙放在桌上，遞給他一支煙，問，「吃過啦，來，抽支煙。」

二爺接過煙，習慣性地轉著看下煙的牌子，「大前門啊。」然後點上，吸上一口，享受似的坐在桌邊。父親也給自己拿根煙，二爺掏出火柴劃著幫父親點上，父親吸了一口，右手食指彈了下煙灰。笑著朝二爺問道，「幾個門啊」，然後和二爺一起扳著左手指頭，「堂屋門、兩個房門、鍋屋門、再加一個房門，還有披舍是吧。」二爺說，還有一個六畜平安。父親聽了笑著問，聽說你今年的豬養得不錯，有二百多斤呢，明年要不多養一頭，養兩個，搶食吃更好養。兩個養不起，吃的很，二爺說。父親裁紙，二爺抽煙，我在旁邊閑看。父親把二爺家的堂屋門春聯裁得寬寬的，貼上去大氣。

父親把裁好的紅紙按字數疊成格子，站起身提筆寫道：東風迎新歲、瑞雪兆豐年。新鮮的墨汁印在紅紙上亮亮地閃耀著光茫，印照著我家的堂屋。我則站在父親對面，他寫一個我輕輕地抽一下紅紙，寫完還要讓二爺搭把手，一起把寫好的對聯，搭著平放在地上晾幹。父親一邊寫，我一邊讀，二爺默默地看著。寫好的春聯放在地上，我還要圍轉著再讀上一遍，然後再回到桌邊幫忙抽紅紙，看父親繼續寫下一副，兩只手上都沾上紅紅的顏色。

剛把二爺家的幾副對聯寫好，又有鄰居拿著紅紙來了。父親熱情地請人家坐下並散煙。人手多了，也用不著我幫忙了。隔一二兩家的二網子和四堆子來喊我去玩，我們便出去了。

玩的主要內容，就是到莊上附近的人家裏去看貼春聯，再挨個讀一遍。三個小夥伴到二網家，看到他家鍋屋門上貼的是：堂前一位客、廚中十人忙。四堆說，不對，堂前一位客，怎麽能要 10個人忙呢，三個人忙差不多，一個燒火，一個炒菜，一個端菜。二網子好像也感到忙得人多了，摸了摸頭說，不知道，我大爺寫的。轉頭看去，他大爺也正在堂屋裏給人寫春聯呢。哪個敢去問，平時見著老師都要繞著走，誰還敢說他寫的不對，一位客也要不了這麽多人忙。要是多嘴，三十晚上惹老師不高興，年後開學了，老師找個借口，講台上罰站是要吃粉筆灰的，我們嚇的趕緊往下家去。

我堂大爺的對聯，好像是剛貼上去的，幹面沖的漿糊印還沒幹。他家兄弟多，大哥二哥已另立門戶，五哥六哥都在上學，一個姐姐應該不會寫春聯，看字應該是三哥寫的，他已經中學畢業跟在大爺後面學木匠了。他家堂屋門上寫的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我們一邊讀一邊伸頭看房門上寫的是什麽。二網子朗聲讀道：勤儉持家、勞動光榮。這個簡單，大媽也確實勤儉持家，經常看她坐在門口縫縫補補的。我們時常放學回家，她家門還鎖著，大爺在廠裏，大媽在地裏勞作還沒回來。

在他家鍋屋門上，我們讀到的春聯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年我們幾個剛上初一，讀到這樣的春聯，也不知道是啥意思，就是感覺與過年氣氛不太相適宜，不像其他春聯讀上去帶勁。回到家裏，吃晚飯的時候，我把在大爺家看到的春聯說與父親聽。父親說，你大爺也不識字，你三哥中學剛畢業知道什麽，可能也就是隨便抄抄的，也沒什麽，過年貼春聯，圖的就是喜慶，只要不罵人，不反動就行。

大爺家的這副春聯，這麽多年過去，之所以讓我記得這麽清楚，主要是與眾不同比較特別。走上社會以後，身邊偶爾會有人會提起這兩句。但我想，畫龍畫虎難畫骨好理解，意思是認識事物的本質比較難。知人知面不知心，雖然也有這層意思，但總感覺有點小別扭，蕓蕓眾生，也沒必要把人都想象的那麽深刻復雜。在我們身邊表理如一、樂善好施的大有人在，只要保持積極樂觀的進取心態，那我們看到就是陽光就是風景，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