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國風

楊玉林 | 風起天水(組詩)

2024-01-10國風

來源:送信的人走了 2024-01-09 06:55 發表於甘肅

雨藍,本名楊玉林,男,80年出生,天水市秦州區人,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有作品發表於【詩選刊】【詩探索】【飛天】【星星】等。

一個下午

多麽無情。它到來前

有人已下了一場賭註——

以陽光當贖金

先贖回來了一個個舊時的下午

落滿的塵埃,需要一粒粒去辨認

再用一頁紙和一支筆為贖金

贖回來一條小路、一座院落、一頭毛驢

一群好夥伴、一條雪地裏的紅圍巾

以及,村口的一聲聲吆喝

他贖回來的故鄉

站在二十年前下午的一場大雪中

夢境一般地透明,真實

最後,他把自己當贖金

不夠的話,再加上四十多年的時光

加上他的愛和痛,成敗得失

他贖回來的爹娘

白發蒼蒼,有時,坐在城市的視窗

不知在想些什麽

上泉溝

清冽的水從大山深處流出

不分晝夜,養活了半村的人和牲畜

把它當成鄉下的神,不過分

當年挑水的老人大多沒了

挑水的孩子大多都外出打工了

泉水已被自來水代替,這樣說,不過分

上泉溝噴出的水,靈魂般閃現而出

那種特別的清澈和幹凈

是我行走紅塵,與另一個我反復博弈後

密封心底的水。如此說,也不過分

我有時在夢裏,能看見一只盛滿水的木桶

裝著太陽和月亮,可就是

看不見多少年前的你,這太過分了

野狐嶺

記憶先鉤沈出來一座村莊

挎著豬籠的孩子們,是後面緊跟而來的

溝邊的土台子上,風吹著一間舊庵房

崖上的松鼠洞、蛇洞、狼洞,一個也不缺

大片大片的樹林,出現的遲些

哦,是成千上萬棵槐樹,長在一道溝渠中

陽光被遮蔽,一群少年,鉆進鉆出

任性著三十年前的時光

可是,傳說中的狐貍,一只都沒有看見

它們應該看見了我們,卻沒有走出來

綠色的眼睛,在暗處,一直盯著

馬家灣

好多年前,父親在公社

抓鬮抓來了兩畝山地

種上的小麥要比葵花多一些

穗兒綠呀,穗兒黃,春播夏收簸箕揚

金黃的麥桿,紮成幾百個麥捆

被我們用打顫的青春

從高高的山坡,背到了山下

夏天被一把把鐮刀,從頭砍到尾

我們離開時,伸直了壓彎的腰

對著一座大山喊:

馬家灣,馬家灣

粗礦響亮的回聲,反復環繞在

廣闊無垠的山坳裏

古堡

再上山時

身後,已無人追趕

身前,也空無一人

無名花混在瘋長的野草中開著

坐在它的最高處,我對風獨飲

還是,忍不住

朝著村子看了看

朝著遠方喊了喊

像一個失去故鄉的人

直到,黃昏把我們

一點點剝離

雪是人間的藥

說好了,要在雪地裏走走

雪下了一會兒,又停了

像剛說出的話,意思並不明顯

未下的那些雪,可能

落在了秦州城外的其它地方

故鄉的山野,河流或越來越少的麥地

更需要一場場像樣的雪

被雪包裹起來的世界,一模一樣

像一味藥,它拿走大地的傷痛

再要下時,人間會一夜白頭

你我圍坐小紅爐,坐入唐詩

把欠下的這杯酒

再慢慢喝下去

也不遲

風起天水

昨夜刮起來的一陣大風

來自秦朝。麥積區黨川鄉的牧馬灘

草地上的草有了聲響

竹簡上取出燈盞的人

來自今朝。渭河北岸的炊煙見證

一支筆喚醒了一塊巨石

一個人開拓著一條大路

今夜,風起天水。牧馬灘,沒有一匹馬

只有風吹過來的名字——

帶著秦的使者,回到了秦

碾場

拆倒一座座麥垛

是先從拆開一捆捆麥稈開始的

剛直的麥穗,以集體倒下的方式

接受一輛拖拉機的反復碾壓

麥粒在疼痛中亮出金色

一年的莊稼兩年務

那些年,一群人出現在大隊場裏

打下的糧食,就是過日子的資本

多年以後,我回到老家

碾麥的大隊場已不在

一間牛圈房裏

木叉、木鍁、掃帚、簸箕、架子車

還都在,已很老舊了

楊家灣

無人居住的老家

我以砍刀,鐵鍬,掃帚,井水

為它整容。到了春節

貼上春聯,放響一串鞭炮

在陳舊的爐膛加一把柴火

讓炊煙裊裊,家才更像家

這些年,行走天涯

把父母安放城市的經適房

他們想家了,會回到楊灣村轉轉

親房家的張爺爺

一輩子住在村上

守著村學的大門和幾個孩子

直到幾天前去世,嗩吶吹起

我卻沒回去

送他最後一程

回老家

把城裏的日子放下

老家的日子,就近了

把樓房裏的爹娘放下

叫一聲爹娘,老家無人答應

為什麽還要回去,繞著

美麗的村莊轉轉

富饒的土地轉轉

徒步才能抵達的那面山窪

祖先們已是風,吹著田野

吹著一個出門多年的人未改的鄉音

山下的老房,不看也樸素

地震時,房檐邊上的幾塊黑瓦片

砸進一只舊鐵桶裏

我把它們撿起來

和墻角剪下來的月季花枝

擺放一起

看起來,那麽和諧

你站立門口的這戶人家

你來的時候

我剛熄滅了爐膛裏的半截柴火

趕上了一輛開往北方城市的列車

沒有把老家的院門開啟

沒有把門口石塊鋪砌的小路打掃幹凈

沒有迎接你進門,沏上一杯熱茶

這讓我心生愧意

你站立門口這戶人家

屬於楊灣村幾百戶人家中的一戶

我在這裏,完整地生活了十八年

那年,當鄉愁移植、身份置換

更多的人為了好日子去遠方打拼

家園野草荒蕪,煙火稀少

翻過墻頭的那一樹薔薇

在我們離開以後,活在寂寞中

開了又敗,敗了又開

你來的時候我不在,如果我在

我會給你介紹

你腳底下的石板下面

是一口深井,門口是一大片竹林

推開大門,南面是三間土房子

如果要見上一面

最好選擇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我們坐在院子裏

把故鄉置身其中

心裏壓著的那一抹鄉愁的份量

是不是就會慢慢 減輕

母親呼叫乳名,也會輕輕地

答應一聲

看莫渡去

那時,秋天已變瘦

我要看的人

已經把八千余斤產量的蘋果

以箱打包,運輸到或遠或近的他鄉

風中的果園,柴門已緊鎖

被砍掉的第十一棵老樹

咬著他的詩不放

我要看的人,也要沿著我上來的路線回去

繞過幾道彎,翻過一座山梁

山下的城市高樓裏

有一盞燈光

陪著兩個讀書的兒子

飯香從廚房裏面飄到外面

在秋天,我要看的一個人

有時,被夜色包圍

彈著一把舊吉他

聽他說

誰沒有個鄉愁呢

這二十年,我一個人走南闖北,四海為家

鄉愁十萬八千裏

新疆烏魯木齊買的新房,是打拼的血和淚

女人聰慧,娃書念的好 我就高興

老家的房空著,心也就空了

故鄉扯著我。沒有疫情,年年春節就回來

最遲正月十六又得走

那時酒喝好了,親戚轉美了

又把大門給鎖上了

這多年,村上變化大

富得富,窮得也有人給幫著

和我這樣的人都外出了

姑娘外嫁,小夥外娶,土地荒著誰務呢

老人家去世,連個擡的人都沒

現在都是拖拉機拉

我最大的夢想啊

就是把村上閑置的土地流轉種藥材

外出的人都來搭個手

大家就像從前,聚一起過好日子

幹不動了就長眠果園

那時就沒鄉愁了

我這樣愛上秦州區

聽火車

男詩人往期:

揚臣 | 彎曲的海面(組詩)

蘇敏 | 西湖尋親

馬澤平 | 我們終於就要會面 時隔多年

徐誌鴻 || 在文字中構成了我們思維的宇宙

王 曉 | 城頭山遺址

野喬 | 在隴中

王可田 | 秋天的蘋果園(組詩)

窗戶 | 記不起的夢 浮在四周有點重

杜文輝 | 約一個虛擬的人出來散步

何一平 | 墓床上的夜鶯

方從飛 | 黃金之上的光芒

窗戶 | 在鹿女湖

郭 輝 | 斷 翅

鐘磊 | 意象大師

若水近作自選

窗戶半年詩選

盧聖虎 | 稻草人

槿齊 | 送來十三片槿花

呆瓜 | 遠方的早晨

葉小青 | 如此傳

王曉 | 星空下

湯淩 | 夏日小調

王升君 | 黑河邊

於剛 | 天邊的敦煌(組詩)

王維 | 大暑日,一場流放…

鄔龍龍 | 夕陽下

小麥 | 遠山一帶,有鳥群飛過

車俊 | 像一只駐足水邊的白鷺

馮焱鑫 | 一道梁(組詩)

亮子 | 水中打破的月亮

弋吾 | 所有的雪都在想象中

何泊雲 | 修行書(組詩)

李雁彬 | 空山靜

孫遜 | 河西,河西(組詩)

阿 壟 | 從天邊來的取經之人

高凱 | 在詩外獨步天下(組詩)

剛傑·索木東 | 村落史

李文武 | 陳子昂墓前

人鄰 | 那與人類相伴隨的(10 首)

湯淩 | 在江邊散步

王若冰 | 寫作的抒情

花盛 | 雪落高原

牛慶國 | 在小地方

紮西才讓 | 牧神的午後

梁積林 | 那年西寧(組詩)

龔凱健 | 與空山對弈

宋煜 | 鏡子

塗熹 | 在前湖

鐘劍鳴 | 灰白的靜默中

洋中冰 | 初冬的畢加索

楊四五詩選 | 無盡的夜色裏

崔完生 | 風吹經幡

默風 | 魯院貓

夏傑四月詩 | 選寂靜是什麽

呆瓜 | 劇終

廖江泉 | 抱歉之詩

蔡建旺 |身處波瀾不驚的大海

月下笛 | 像一朵雛菊盛開於春天

老卒子 | 我選擇,走進深山不留下背影

那勺 | 不可消逝

送信的人走了

編委|半峁 張小美 那勺 李敢 窗戶

送信的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