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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 | 第七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作品選

2024-01-30國風

來源:敦煌詩刊 2024-01-29 19:49 發表於甘肅

第七屆魯迅文學獎·詩歌獎獲獎作品名單

【去人間】

湯養宗

【落日與朝霞】

杜 涯

【沙漏】

胡 弦

【九章】

陳先發

【高原上的野花】

張執浩

湯養宗 1959年白露生,福建霞浦人。參加【詩刊】社第十屆青春詩會。曾服役於艦艇水兵部隊,從事過劇團編劇,電視台記者等職業。寫有長詩【一場對稱的雪】、【危險的家】、【九絕或者哀歌】、【寄往天堂的11封家書】、【舉人】等。出版詩集【水上吉普賽】【黑得無比的白】【尤物】【寄往天堂的11封家書】【去人間】五種。曾獲得福建省政府首屆百花文藝獎、人民文學獎、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獎、【詩刊】年度詩歌獎、儲吉旺文學獎等。部份詩作被轉譯成外文在國外發表。一直選擇詩歌作為自己所追求的第一寫作,並寫有部份詩學隨筆。

光陰謠

一直在做一件事,用竹籃打水

並做得心安理得與煞有其事

我對人說,看,這就是我在人間最隱忍的工作

使空空如也的空得到了一個人千絲萬縷的牽扯

深陷於此中,我反復享用著自己的從容不迫。還認下

活著就是漏洞百出。

在世上,我已順從於越來越空的手感

還擁有這百折不饒的平衡術:從打水

到欣然領命地打上空氣。從無中生有的有

到裝得滿滿的無。從得曾從未有,到現在,不棄不放

過半百歲又長智牙帖

4月18日晨,刷牙,往嘴腔裏的一個火山口一摸

蟲子們鬧事的深淵裏,竟又長出一顆智牙

相當於星空出現新星座。你們一定要原諒

我老來得子。還要原諒,林子間冒出來的劍客

我的身體在改動,按老脾氣,本已整齊

比如我長成的文字,平衡術,一旦遭刪減,無異剜肉

更不能多。多是由呼吸變成了呼嚕。難看的

第十一個指頭。或者正遭受註射。而這回是更新

電腦在修復漏洞,一鍵還原。一個哨兵倒下

另一個又要到他要的戰壕。前些日子

有人往我網誌裏貼字:越老越急。現在不單是急

還長出了新牙。說明我依然有本事把說過的話

說得像第一次說出。我不但可覆蓋自己

還將用這顆牙,去啃比你更新的東西。可這又怎麽樣

我追究這顆另名智慧牙的家夥,你來幹什麽

來跟我繼續吃苦頭?啃難啃的人間百般硌牙的問題?

去人間

時常對人說:我要再次去人間。說完就突然

年代不詳。還對人說,我們再來一次

舊瓶換新酒,或者摔碎。路邊莫名的手

拉我到一旁,面授機宜,那只老虎跳不過去

這一只從頭再來。這回我要重新做起

反對這與反對那,用新腳把舊路再走一遍

和陌生的熟人說話,對誰與誰故意張冠李戴

仿佛他們都要鋸掉,果樹那樣嫁接

有動物朝我咧著牙,它定是遇見另個朝代的什麽

比如它的仇敵。夜裏,我瘋狂地搬石頭

家園,也開始繞開人重建。我是新的

我手上的法則讓人望而生畏。大聲說

這條河流錯了,相對於我,有人搶走了河床

連續地,一些標記,建築,留下了斧痕

我經歷的搏殺,除了要讓出更人間的路徑

還要安放上我的某句話,長多少,寬多少

做完了這一切,我又回來。我聽到他們在議論

這一次他還是沒有徹底走掉

——選自湯養宗詩集【去人間】

杜 涯 1968年生於河南許昌,畢業於許昌地區衛校護士專業。參加【詩刊】社第十八屆青春詩會。在醫院工作10年,後離開醫院,在鄭州、北京任圖書編輯、雜誌社編輯等職。著有詩集【風用它明亮的翅膀】(1998年)、【杜涯詩選】(2008年)、【落日與朝霞】(2016年)。先後獲「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稱號、「劉麗安詩歌獎」、【詩探索】年度獎、【揚子江】詩學獎等。

河 流

二十歲的那年春天

我曾去尋找一條河流

一條寬闊的靜靜流淌的河流

我相信它是我的前生

從童年起我就無數次看見它:

在瞬間的眼前,在夢中

只讓我看見它:幾秒鐘的明亮

然後就漸漸消失了身影

那條大地上的孤獨流淌的河流

它曾流過了怎樣的月夜、白天?

它曾照耀過哪些山岡、樹林、村莊?

又是怎樣的年月帶走了它,一去不返?

永遠消失的光明的河流:我不曾找到

那年春天,我行走在無數條河流的河岸

無數的……然而它們不是逝去的從前:

它們不知道我今生的孤獨、黑暗

泛著溫暖的微波,靜靜地流淌

仿佛前生的月光,仿佛故鄉

然而卻總是瞬間的再現

我無數次的靠近使它始終成為遠方

多年的時光已過:從二十歲到這個春天

我看到從那時起我就成為了兩個:

一個在世間生活,讀書、寫作、睡眠

一個至今仍行走在遠方的某條河流邊

落 日

有一年深秋,在我放學回家的路上

在一片樹林的後面,我看到了落日

有一刻我屏住了呼吸,世界一下子靜極:

在遙遠的地平線上,落日正

滾滾遠去——好像一條

河流的遠去

我面前的大地蒼茫、空闊

晚風從樹叢中吹過

仿佛寧靜而淒涼的歌……

後來我長大了——

一年一年,我看到落日

一年一年,我看到落日在遠去

沒有人告訴我:落日的故鄉

我也始終不知道

落日去了哪裏

現在當我衰老,我想知道生命的歸宿

世上的人,如果有誰知道我的故鄉

他就會知道時間之箭的方向、滄桑、憂傷

如果有誰告訴我大地、彼岸、無限

他也就告訴了我星與星的距離、相望、長念

如果有誰能告訴我落日的去向

他就告訴了我,為什麽我會在大地上駐留

駐留又漫遊,然後蒼茫、雕謝、西沈、飛翔……

給母親

她活著時喜歡清掃殘花和落葉

吃素食,穿自己做的粗布衣

每年春天養一窩雞娃,栽幾棵幼樹

立冬後用白紙貼糊風門和窗戶

側身睡覺時怡然得像個孩童

如今她躺在故鄉的河堤旁

在一大片柳樹和楊樹的濃蔭裏

墳上開滿白雛菊和紫花地丁

有時我去散步,會看到上面有許多

黃粉蝶飛翔,花背鳥在柳蔭叢中啼鳴

我說:謝謝你們,陪伴了她的寂靜

有時我會夢見她回來家中

給我做飯、開門、疊被、曬衣

拉著我燙傷的手腕細看

她坐在院落裏,我站在屋門口

紫楝花盛開在院落上空

光陰中,仿佛她仍健康,我仍芳青……

——選自杜涯詩集【落日與朝霞】

胡弦 1966年生於江蘇銅山。參加【詩刊】社第十八屆青春詩會。曾獲【詩刊】社「新世紀十佳青年詩人」稱號、【芳草】「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獎、聞一多詩歌獎、【作品】年度長詩金獎、徐誌摩詩歌獎、【十月】年度詩歌獎、「第一朗讀者」最佳詩人獎、柔剛詩歌獎、【詩刊】年度詩歌獎、【文學港】儲吉旺文學獎、「2015名人堂·年度詩人」等。著有詩集【陣雨】【沙漏】【空樓梯】、散文集【永遠無法返鄉的人】等。現居南京。

劇 情

戲台老舊。留住那些結局,

必須使用吊過的嗓子。

投擲的水袖無聲翻卷,

藏著世界上最深的沈寂。

——有蘭花指,未必有春天;

有小醜,則必有歡樂。

有念白,天,也許真的就白了。年月

長過一代又一代觀眾,卻短於

某個夜晚。萬水千山仍只是

一小圈碎步,使苦難看上去

比歡樂更準確。

——憤怒是你的,也是我的。

悲傷,所有人來分它,就會越分越多……

最後,散盡的繁華都交給

一聲嘆息來收拾。

那在後台調油彩的人最懂得:臉,

要變成臉譜,

才不會在鑼鼓的催促中消失。

春風斬

河谷伸展。小學校的旗子

劈啪作響。

有座小寺,聽說已走失在昨夜山中。

牛羊散落,樹樁孤獨,

石頭裏,住著一直無法返鄉的人。

轉經筒轉動,西部多麽安靜。仿佛

能聽見地球軸心的吱嘎聲。

風越來越大,萬物變輕,

這漫遊的風,帶著鷹隼、沙礫、碎花瓣、

歌謠的住址和前程。

風吹著高原小鎮的心。

春來急,屠夫在洗手,群山惶恐,

湖泊拖著磨亮的斧子。

旅館小院的墻角裏,放著一堆陶罐,

一道道裂紋,正穿過愚鈍者緩慢的余生……

果樹在野外搖晃,每顆果子裏

都住著一顆星;每顆星裏,都住著失蹤已久的人。

掛在墻上的壁鐘有時會

哢嚓一響,吃掉它等待已久的東西。

鳥雀飛,山頂發藍,空氣中

有時會充滿模糊的絮語,可一陣北風,

就能把所有嘴唇合攏。

破舊的陶罐,也許能認出某些人的原身。

但沒有一種語言,能描述星星

一顆一顆,從天空中褪去的那種寧靜,那種

你剛剛醒來,不知怎樣開口說話的寧靜。

——選自胡弦詩集【沙漏】

陳先發 1967年生於安徽桐城,1989年畢業於復旦大學。參加【詩刊】社第二十屆青春詩會。著有詩集【春天的死亡之書】(1994年)、【前世】(2005年)、長篇小說【拉魂腔】(2006年)、詩集【寫碑之心】(2011年)、隨筆集【黑池壩筆記】(2014年)、詩集【養鶴問題】(2015年台灣版)、【裂隙與巨眼】(2016年)等。獲「十月詩歌獎」、「十月文學獎」、「1986年――2006年中國十大新銳詩人」、「2008年中國年度詩人」、「1998年至2008年中國十大影響力詩人」、「首屆中國海南詩歌雙年獎」、首屆袁可嘉詩歌獎、天問詩歌獎、中國桂冠詩歌獎、【詩刊】年度詩歌獎、安徽文學獎等數十種。作品被譯成英、法、俄、西班牙、希臘等多種文字。

【秋興九章】之六

父親臨終前夢見幾只麻雀從

祖父喉嚨中,撲嗖嗖飛出來

據他另一次描述:在大饑荒年份

祖父餓得癱瘓在壩上

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抓住

幾只餓得飛不動的

幼雀,連皮帶骨生吞了下去

從此我對這個物種

和這個詞備覺緊張

我從網絡下載了麻雀的無數影片

精研那絞索般細細而稅利的眼神

我看到它們臉上的憂愁

遠別於其他鳥類。今天之前

我很難想象會寫下這首詩

我只是恐懼某日,在曠野

或黃昏的陋巷中,有一只

老雀突然認出了我……

群樹婆娑

最美的旋律是雨點選打

正在枯萎的事物

一切濃淡恰到好處

時間流速得以觀測

秋天風大

幻聽讓我筋疲力盡

而樹影,仍在湖面塗抹

勝過所有丹青妙手

還有暮雲低垂

淤泥和寺頂融為一體

萬事萬物體內戒律如此沁涼

不容我們滾燙的淚水湧出

世間偉大的藝術早已完成

寫作的恥辱為何仍迴圈不息……

鳥鳴山澗圖

那些鳥鳴,那些羽毛

仿佛從枯腸裏

緩緩地

向外撫慰我們

隨著鳥鳴的移動,野蘭花

滿山亂跑

幾株在峭壁上站穩的

在斧皴法中得以遺傳

庭院依壁而起,老香榧樹

八百余年閉門不出

此刻仰面靜吮著

從天而降的花粉

而白頭鵯閉目斂翅,從巖頂

快速滑向谷底

像是睡著了

快撞上巨石才張翅而避

我們在起伏不定的

語調中

也像是睡著了

又本能地避開快速靠近的陷阱

——選自陳先發詩集【九章】

張執浩 1965年生於湖北荊門,1988年畢業於華中師範大學歷史系。參加【詩刊】社第十二屆青春詩會。曾在武漢音樂學院任教多年,現為武漢市文聯專業作家,【漢詩】執行主編。主要作品有詩集【苦於贊美】、【動物之心】、【撞身取暖】、【寬闊】、【歡迎來到巖子河】、【給你看樣東西】和【高原上的野花】等,另著有長、中短篇小說集,隨筆集多部。作品曾入選200多種文集(年鑒),曾先後獲得過人民文學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詩刊】年度詩歌獎等。

高原上的野花

我願意為任何人生養如此眾多的小美女

我願意將我的祖國搬遷到

這裏,在這裏,我願意

做一個永不憤世嫉俗的人

像那條來歷不明的小溪

我願意終日涕淚橫流,以此表達

我真的願意

做一個披頭散發的老父親

自畫像

終於等來了命運現身的時候

不過是一個小醜卸了妝

坐在小花園的條凳上

腳邊依偎著一條從夢中醒來的老狗

再也沒有什麽能驚擾你們的生活

落日在西天

落葉有風度

你靜靜地看著少年滑輪一般

在眼前穿梭,你如此安靜

仿佛多年以前那個大病初愈的少年

端著臉,坐在父親的膝前

他從父親臉上看見過的

現在已經被你全盤接收

終於可以垂下眼瞼,輕松地

表達對自我的稱頌,和厭惡

日落之後

日落之後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父親坐在台階上

背著慢慢變幻的光

他已經戒煙了,現在又戒了酒

再也沒有令他激動的事物

落入池塘的草木填滿了池塘

落入魚簍的魚安靜了認命了

風走在公路上,這是晚風

追著一張紙在跑

路過的少年將撿到

另外一個少年的故事

關於貧窮、成長,關於孤獨

再也沒有忍受不了的生活

如果我也能夠像他這樣

在黑暗中獨自活到天亮

——選自張執浩詩集【高原上的野花】

【詩刊】社整理編輯,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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