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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首好詩丨葉麗雋 似是故人來

2024-01-16國風

似是故人來

葉麗雋

每次仰望星空,逡巡過後

我總是要找到北鬥七星,那一把屬於我的

明亮銀勺——浩瀚世間,以此

作為微弱心臟的倚靠。如今白露已過,「鬥杓西指,天下皆秋」

這江邊古鎮,也就你我兩個外鄉人

以手當枕,靜躺於渡口的青石埠頭。涼夜裏

我絮絮叨叨

說起這把不離不棄的銀勺

說起童年的院落、流離、惶恐

和突如其來的中年

你呀,我沈默得如同宇宙間

永恒寂靜的愛人

悲欣全無

黑暗中你只靜靜地聆聽

你只點著了雪茄,深吸後,讓我也試一口

星空在胸,秋風一樣的愛人呀,我的眼前有微暗的火

對於未竟之旅,我,從不拒絕

三姑石 讀後

這首【似是故人來】寫的是人到中年的一種生存狀態,或活法。她很容易地等到了她的讀者「我」一一還沒有失散的「故人」。

其實,好詩都是固執的,或說都有她的矜持。她可以在一本書裏沈潛,可以在一隅酣睡,她只是耐心地,在那裏等待她的讀者,確信會有被指認的一刻。所幸,這首詩與我有了互相找到的緣分。

這首詩散溢著來自家鄉,來自童年,甚至來自苦澀的悲欣和清愁。

是啊,「每次仰望星空,逡巡過後/我總是要找到北鬥七星,那一把屬於我的/明亮銀勺」。北鬥七星就在那裏,可我們似乎已經忘記了仰望,或已經找不到仰望的理由和時間。我們自己都不明白,我們一天天究竟在忙什麽呢?而那「明亮銀勺」似乎只存在故鄉的天宇,「那一把屬於我的」一直被我忽略,而她卻從未稍離。她一直等待我,等待我們,在沒有雲的夜晚,深情凝視她的身影。

「——浩瀚世間,以此/作為微弱心臟的倚靠。」這是長大的人、滄桑的人、想家的人、倦怠的人,放下或停下來的釋然,特別是在白露已過,「鬥杓西指,天下皆秋」的時間。

秋天啊,有許多收獲負載,亦有許多愁緒壓身。透過紙面,詩人輕慢的腳步聲,似已傳來。

這首詩寫的是愛的明白和篤定,其間繚繞著淡淡的愁怨。

「這江邊古鎮,也就你我兩個外鄉人/以手當枕,靜躺於渡口的青石埠頭。」這表面的閑適,其實是從喧囂中的逃離,也是對紛亂往昔的修復。

「我絮絮叨叨/說起這把不離不棄的銀勺/說起童年的院落、流離、惶恐/和突如其來的中年」。這聽到也沒聽到的絮叨,這說了也沒說的絮叨,不就明晃晃地存在嘛。這是多麽熟悉的庸常啊,這不就是中年的催眠曲嘛,這不就是負重前行的進行曲嘛。唉,這「絮叨」,不就是愛的模樣,生活本來的模樣嘛。

這首詩之好還在於,詩人以其真誠的銳度、真心的溫度、真摯的力度,熟練地打磨出文字的機鋒,讓詩意於此間徘徊凝聚,並找到了爆發的出口。比如最後部份的呈現——

「你呀,我沈默得如同宇宙間

永恒寂靜的愛人

悲欣全無

黑暗中你只靜靜地聆聽

你只點著了雪茄,深吸後,讓我也試一口

星空在胸,秋風一樣的愛人呀,我的眼前有微暗的火

對於未竟之旅,我,從不拒絕」

這是詩人停不下來的絮叨,也是詩人感慨於歲月賜予發出的愛情宣言。詩人之所以「悲欣全無」,那是因為「你」是我「如同宇宙間/永恒寂靜的愛人」,給我安心與依靠。特別是「你」聽完詩人的「絮叨」,然後什麽都不說,「你只點著了雪茄,深吸後,讓我也試一口」。這平靜之中有一種愛的偉力——定盤星一樣的力量,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力量的支撐,詩人才會似輕描淡寫地說出一句無比堅定的「從不拒絕」。這最後一行,使詩意綿密多汁。

回看「似是故人來」標題之意也迎刃而解。故人是愛人,是詩人再思考再認識再沈澱得出的「銀勺」一樣的存在。看不看他,他都在;他說不說話,他都在;他在與不在,他都在。

小詩字詞之間透出的深深意蘊,已然讓我們感到詩人已捧出一顆心來。

至此,此詩謂之好詩的面目猛然地掀去了蓋頭,展現出動人之美。

關於作者

葉麗雋,1972年生於浙江麗水。作品刊發於【詩刊】【人民文學】【十月】【揚子江詩刊】等,有作品被轉譯至德國和美國。出版個人詩集【眺望】【在黑夜裏經過萬家燈火】【花間錯】【春雷與敗醬草】,在美國出版中英雙語詩集【我的山國】。曾獲浙江省優秀文學作品獎、【芳草】「第四屆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獎、「紫金·江蘇文學期刊優秀作品獎」、【揚子江】詩刊獎、「中國天水·李杜詩歌獎」新銳獎、丁玲文學獎詩歌類作品獎等。

讀詩人

三姑石,系詩愛者,讀詩是她的習慣,有她的悖論和主觀,喜歡從民間視角,或他視角讀詩。如果你看到,偏又趕上她言語走音的一日,敬請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