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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果獲獎組詩選

2024-01-10國風

宗果獲獎組詩選

我讀一杯酒的喧嘩和淵默(組詩)

——瀘州杜甫石前讀杜甫

重逢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每個人都是一尊星宿在大地上閃爍。

有人天上做獵戶,有人就做蠍子。

一個人與一支流淚的蠟燭重逢

又有多少知心話好說呢?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和死法,

不必相同,也不必強求不同。

天下不下雨,人總歸是一把老韭菜,

被別人剪,被自己剪,被時光剪,

被胸中的詩意剪,被詩中的文字剪。

剪了又生,生了又剪。

哢嚓。哢嚓。哢嚓……

剪,是天底下最痛快的重逢。

更痛,更燙的,要數你詩裏

一口熱鍋與一鍋黃粱米飯的纏綿。

更痛,且快的,是今夜

我在瀘州一場醉,與一千二百多年前

你端在手中那杯酒世事兩茫茫的重逢。

霜降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成為落木之後你就感覺不到霜降的凜冽。

成為長江裏的一滴水之後,

你就無饑可餓,無憂可愁。

你就忘記了大半生漂泊做客的艱難。

潦倒於天地的闊大。

多病於棲身的茅屋被秋風吹破了。

霜降過後,一杯濁酒

就開始念叨要去一段愁腸旅行。

要去登高,而登得再高

你還是站在天地間,站在萬裏悲秋裏。

登高之後在天空下寫的文字

卻沈郁頓挫出大唐國界,

比你想盡忠的帝國活得還久,

比歷史上所有的帝國活得都久。

一千二百多年後,霜降淩晨,

繁霜,自五十六個漢字鬢角

無聲落下,蒼茫著我無高可登的一天。

登高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你有一腔大悲喜在時光中無處安放。

把艱難苦恨藏在鬢霜裏,

把沈郁頓挫藏在平仄裏。

讓文字去讀人,

讓悲喜去讀人心。

讀剎那生滅,如讀千秋萬代。

讀一粒塵的微,如讀萬裏河山。

在你曾登臨的重陽日,

我讀一杯酒的喧嘩和淵默。

高,被你登了。

鬢,被你霜了。

漂,被你用一首七律之冠,泊了。

今夜,我站在你曾經停留的瀘州,

讓一杯老窖讀胸中塊壘

如讀萬裏長江上無邊的月色。

(註:【我讀一杯酒的喧嘩和淵默(組詩)】,在2023年9月獲得【詩刊】社主辦的第七屆「國際詩酒文化大會」入圍獎。)

和平古鎮時光書(組詩)

一、時光中的和平古鎮

在時光中航行一千多年

和平古鎮像一艘航船

此刻,靜靜泊在

邵武的秋天。

時光中的旅客

在宋元明清的渡口各自下船。

從武夷山吹過來的風中

藏著他們瓦片雲一般的口信。

二、古街巷

一條青石板街道像一條滄桑的

胳膊,攔腰抱住和平古鎮。

街道旁蜿蜒的小巷

如手指,撫摸著

月光、人影和已逝的繁華。

當喧響像雨聲停歇,靜聽

烙滿歲月印痕的鵝卵石上隱隱

回響著三百年前返鄉人的心跳。

三、明清民居

青磚琉瓦的民居,像浩大時光

脫下的蟬蛻。人影憧憧

從明清的歲月中走出

走向和平古鎮的各個角落:

和平書院,縣丞署,儺舞戲院……

只有廖氏大夫第中那棵

穿房生長的百年古柏,忙碌著

把飛逝的光陰,雕刻進寂靜的年輪。

四、縣丞署

一走進縣衙署,氣氛陡然肅穆。

一聲驚堂木,從時光深處響起

公堂地面兩排小坑低吼著「威武」。

我像船隨風飄到乾隆年間

停泊在罰站石上腳印的凹處。

每個人,都要接受時光的審判。

我慶幸被暫時赦免,走出衙門

我去吃了和平豆腐,看了原始儺舞。

五、和平書院

他們走過青石板路,走進品字形的

書院大門,走進四書、五經。

他們大多數人無緣見到理學大師

朱熹。他們中出了一百多名進士。

他們坐在棋盤石上勉勵自己: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他們都已在時光中消逝。書院大堂

地磚磨蝕的坑窪裏盛滿傳說和灰塵。

六、聚奎塔

聚奎塔像一枚印章嵌入天啟元年。

歷史不可逆轉:顏體行楷的塔名

像他的長嘯劃破遼東煙雲。

明清最大一場冤案等著去屠殺

他的赤膽忠心。在邵武和平鎮

袁崇煥寫下一封寄給未來的書帖。

聚奎塔,在四百年間保護著證詞。

我在時光中讀到忠烈、悲壯和慈悲。

七、東門譙樓

從三重檐歇山式的東門譙樓走出

我仿佛在時光中跋涉一千多年。

城墻上的鵝卵石從青苔間驚醒,

睜開一只只警惕的眼睛。

時光如流水,晝夜

不停地流逝,馱著天空上

飄飛的雲、地上寧靜的古鎮

和天地間的人,飄向下一個渡口。

(註:【和平古鎮時光書(組詩)】,在2023年11月獲得【詩刊】社主辦的「第二屆邵武是個好地方征稿」全國詩賽優秀獎。)

獨坐敬亭山(組詩)

獨坐敬亭山

——致李白

「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此刻,我與這首詩坐在敬亭山

去唐朝的路還很遠,我與孤雲

與倦鳥一起坐在敬亭山,等你

像宣紙等待狼毫,劍匣等待劍

那年,你唱罷雲想衣裳花想容就醉了

醒來發現楊貴妃像一坨白肉爛在安史

之亂的狼煙裏。之後蜀道難。之後

俠客行。你如一道劍氣飛進了敬亭山

謁包公墓

走到門口,我沒有進去。何苦呢?

50元門票也擠不進宋都汴梁的城門

入城,我又如何找到開封府衙

如何擂鼓,才能讓您咿呀呀升堂?

刷一張黑臉就能刷成黎民的青天?

驚堂木,聽過天下太多咚咚鏘的冤屈

墻外,許多遊魚,在清明圖中遊著

它們不知有我,也不知隔壁有你

霸王別姬

虞姬,今夜江南油菜花兒香

烏騅,你馱著帝國如風消逝

烏江的冷月照耀著我的白骨

劍啊劍,你獨自唱著【垓下歌】

今夜我站在烈烈時光中

向前看是虛無,向後看是蒼涼

力拔山兮氣蓋世,最後總是

山還是山。人,消失不見

荊軻刺秦

「風蕭蕭兮易水寒,

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仰天

長嘯,讓

草民這聲嘯

像一把小匕首

把大秦刺個洞

風蕭蕭,風

且聽我這聲嘯:

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

易水河冰凍千年歷史

草民死了

皇帝死了

嘯聲活著

許多文字滴著血

如魚遊過來

嘯聲中的寒

(註:【獨坐敬亭山】,2018年10月獲得中國詩歌學會主辦的「第30屆馬鞍山李白詩歌節暨第六屆李白詩歌獎」二等獎)

作者簡介

宗果,本名張國鈺,職業行銷人,研學儒釋道典籍30多年。參與策劃且全程參與打造了兩個從零到年銷20多億的全國品牌,為其中一個品牌撰寫了央視A段電視廣告、報紙平面廣告等全套文案。28歲下海前,獲得部級科技成果二等獎(研發設計者之一)、中華新聞工作者協會部級新聞評論一等獎,多次獲得省部級優秀記者和編輯的榮譽。

1984年15歲時開始自發寫詩,1997年下海中止寫詩前,組詩多次發表於【詩刊】等專業詩刊,在詩賽中多次獲獎。2018年,在擱筆20 年後重新開始寫詩,組詩【獨坐敬亭山】,獲得中國詩歌學會主辦的「第30屆馬鞍山李白詩歌節暨第六屆李白詩歌獎」二等獎。2018年至今,在中國詩歌學會和【詩刊】社主辦的全國性詩賽中多次獲獎。

原【詩刊】編審、中國詩歌學會副秘書長、著名詩人周所同先生評價宗果的詩:「簡潔,深刻,有哲學背景和精神氣象。詩已上升到智慧層面的表達。」

如何創新:關於新詩形式的思考

——關於獲獎三組詩的創作筆記

宗果

某某兄台:

感謝兄台花費時間點評弟的這組詩,弟的看法如下:

獲獎雲雲,只是推廣的噱頭;獎項高低,也不代表作品文本質素的高低;名氣和流量大小,更是與詩的好壞無關。

這三組詩,第三組【獨坐敬亭山】,寫於2018年,是我時隔20後重新寫詩時寫的。這組詩利用我從杜甫七律中學習化出的八行結構,讓胸中一股嘯傲之氣噴湧而出,每一首都幾乎是一揮而就寫出。有些詩人和評論家說它簡潔、深刻而純粹。

這種每首八行的形式,我稱之為「宗果八行」。宗果八行給了屬於我的獨特形式,但同時也束縛了我。隨後兩三年,我就處於如何打破這種束縛的搏鬥中,直到我寫出【我讀一杯酒的喧嘩和淵默】。

【我讀一杯酒的喧嘩和淵默】一組只有三首,每首都是一氣呵成,卻是間隔近兩年才寫完這三首,所喜的是三首風格幾乎一致。

這組詩,是我寫詩近四十年所寫幾百首詩中比較喜歡的幾首詩之一。這是我學習杜甫沈郁頓挫的一點成果。

這組詩不容易讀,議論與敘述幾乎交織在一起密不可分,詩中一句一個意思,快速突轉,上一句與下一句幾乎擺脫了邏輯必然聯系,是直覺的產物。

我覺得它在語言和形式上有一些創新。一些評論家說它「隨性之間顯格局」,大概也是看到了它的獨特。

第二組【和平古鎮時光書】寫得平靜,甚至平白,是我學習如何把王維的空靈寧靜套用在白話詩寫作上的成果。

我寫詩大多都是無思無慮,從不構思,臨屏直接寫出。但這組詩卻有嚴密的構思:我一開始就計劃寫八首,每首是八行。後來由於時間關系,我只寫了七首,令我遺憾,但每首仍是八行。

時隔五年,這組七首八行詩與五年前的「宗果八行」,表面看都是八行,但細看會發現有了前進演化。它把許多情感和哲思隱藏在文字後面,文字寫得更自如、平靜,甚至平淡,這是我學習王維詩「繁華落盡見真純」的結果,所以表面平淡和平淡中隱藏著的東西,才是它的特色。

其實細讀會發現,七首中每一首寫法也不同,比如第六首【聚奎塔】幾乎也是一句一突轉,節奏很快,似乎有【我讀一杯酒的喧嘩和淵默】的突轉快進的風格了。

以上就是我寫這三組詩背景的如實交代。可以看出,我每一組詩甚至每一首詩,都想找到一個與之相符的形式。

這也幾乎是白話詩的困境:要想寫出好的白話詩,根本沒有任何任何形式可以遵循,必須在無路的地方大膽踩下自己的腳印。這不像古詩如律詩,每行多少字,中間四行要對子,偶數行要韻腳等等可以遵守。

但倒過來看,這古體詩有形式可以遵守,這是它的優點,同時也是它的最大缺點。因為,長期按照一定的格式去寫,必然僵化,寫成膚淺的流水詩。另外,很難有屬於自己的創新,大多是拾古人的牙慧而已。

白話新詩沒有形式,這是它的缺點,同時也是它最大的特點。白話新詩,又稱為「自由詩」,這裏的自由,就給了好的詩人充分創新的空間。因為內容與形式是相互促進的,有新的思想後必然要尋找新的表達方式,而形式的創新反過來又促進思想內容的創新。自由,就是白話新詩的特點。

一般人找到一種大家認可的形式,就開始重復自己,模仿自己,比如汪國真和席慕容的詩就是從頭到尾一個調性,如出一轍。

我則認為,寫一組或者一首詩都要找到獨一無二的與所寫內容相符的形式,都要打破之前的模式,打破自己的成見。這也就是我寫詩比較少的原因之一吧。

最後再來談談寫詩如何創新的問題。

五四白話新詩,一開始就與與幾千年古詩傳統完全割袍斷義,狂飆突進、個性解放的思想和形式主要來自西方的詩人,比如郭沫若學習惠特曼,馮至學習利爾克,等等。

後來解放前後又提倡向民謠學習,比如賀敬之學習信天遊形成了新的詩風。朦朧詩至今,詩人又回歸到學習西方詩人的道路上。

我也研讀了大量的西方詩人,但同時我更註重向唐詩的李白、杜甫、王維三大家學習。我不學習平仄格律音韻之學,而是學習如何把他們詩的精神:意境、格調、神韻、境界,化用在白話詩的寫作實踐中。這非一日之功可以一蹴而就,而是花費了弟二、三十年時間。

另外,我的體會是:真正要想讀懂古詩,必須懂儒釋道,必須懂禪,否則只是看看文字,看個熱鬧,隔靴搔癢而已。要化用古詩於白話新詩,也必須懂儒釋道,必須懂禪。這是一個大題目,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且擱置不論。

匆匆擱筆,祝撰安吉祥!

2024年1月10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