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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談速寫,「多數畫家敗在了習慣上」

2024-02-23文化

【幸福地畫一會兒】【速寫的邊緣】【像與不像】和【回到鉛筆】這四本書構成的「藝術筆記」叢書2024年初由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這樣四本表面上看起來彼此不搭的書構成了堅持速寫的眾聲喧嘩,看出李勇、黨震、王謙、王犁四位畫家與他們的這本速寫集所反映的對速寫的態度。

這四本「藝術筆記」在案頭有些時日了,時常隨便拿起一本隨便翻覽。這四本書既然都打上了「藝術筆記」的叢書名,雖然是同一個系列,實際上卻風格懸殊差別很大。但既然收入在一個系列裏,也自然有相似性,這就是都被打上了「速寫」的標簽或說烙印。但很顯然,這裏的速寫是一個寬泛的概念。這四本書就是李勇的【幸福地畫一會兒】、黨震的【速寫的邊緣】、王謙的【像與不像】和王犁的【回到鉛筆】。其實從這四本書的書名上,也能看出四位畫家與他們的這本速寫集所反映的對速寫的態度。如果說有什麽共性的話,相信「幸福的畫一會兒」應該是他們在畫速寫時的共同體會;而「速寫的邊緣」則道出了這四本書彼此之間的差異或說個性的體現;至於「像與不像」更是畫家對自己與所描繪物件之間的藝術表達或說態度;而「回到鉛筆」更像是一種藝術宣言或說抵抗的姿態。由這樣四本表面上看起來彼此不搭的書構成了堅持速寫的眾聲喧嘩。

「藝術筆記」系列

黨震說,他最初學畫時,有一段時間在速寫上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後來卻發現這種十多年如一日的苦功夫竟然成了自己在繪畫上的障礙。他曾經拿了一批自己覺得很不錯的速寫去找劉慶和老師看,劉慶和的一句「你最大的問題就是畫得太像好速寫了」猶如當頭棒喝,讓他重新思考速寫的標準。那麽速寫好與壞的標準又是什麽呢?如果看這四本速寫集,顯然難以給出一個標準的答案。但對黨震來說,他後來在繪畫上所形成的個人鮮明風格或說圖式,一直延續多年。但也由此對自己的這種風格或說對形式的信仰開始動搖,也因此多「速寫」有了新的理解,這就是不能沈浸於所謂的「速寫」之中,而是要遊離在「速寫的邊緣」,即保持一種懷疑的狀態,這樣「自我設定的格局才不會成為壁壘」。

新昌寫生27x37cm 紙本設色 2018年 黨震

關於對「速寫」的認識或說觀念,這四位畫家雖然有著各自不同的藝術表達。但對速寫的體驗和認識其實大同小異,或說誌同道合。例如在黨震看來,「速寫」這一概念本身並不成立,因為快慢是時間上的相對概念,與其說速寫,不如說是短時間素描或繪畫的一種便捷方式。便捷的概念也不是快,而是在工具材料相對簡單的情況下,如何能夠順利畫出一張感人的作品。不過,速寫畢竟是繪畫的一種方式,必須符合繪畫的終極追求,這就是要「打動人」,而不是一味追求快。追求速度的速寫訓練也許會鍛煉出一種能力,例如能很快畫出一個大概的樣子,但是這種能力會影響到創作方式,因為日積月累的習慣導致積習難改,因此「多數畫家敗在了習慣上」。黨震雖然反對一味追求快的速寫,但又強調在速寫時「速度快有時候又是必須的」。譬如在快速中可以直抒胸臆「不給腦子思考和反應的時間」,發揮畫家的直覺和潛意識的作用,在快速繪畫的狀態下,讓藝術語言的表達出現率真豁達的效果。

新昌寫生25x80cm 紙本設色 2018年 黨震

看黨震的這本【速寫的邊緣】,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名副其實。他的這些作品確實是處於「速寫的邊緣」。如果以王犁的【回到鉛筆】裏的鉛筆速寫為「速寫」,黨震的速寫與其說「速寫的邊緣」,不如說就是一幅幅街頭或田野裏的「寫生」作品。黨震的速寫是國畫寫生?還是水彩寫生?黨震自己稱之為「速寫本上的國畫」,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用素描刻畫結合水彩渲染的方式,從而在速寫本上表現猶如國畫的韻味,還雜糅了水彩畫的味道,又蘊含了水墨的效果。這些特色尤其體現在他的陜北風景寫生上。

在王謙眼裏,黨震的國畫山水有著傳統的秀美與和諧。但黨震畫水彩速寫時卻像換了一種性格,畫面中透著某種不和諧的矛盾,因為產生一種詭異感,但這種詭異感又是那麽的生意盎然且氣韻流暢。久視之下,可以感受到黨震內心的傳統性與當代性在這裏形成了割裂與對峙。

【梵高的咖啡館】2018 李勇

而在【幸福地畫一會兒】裏,李勇表達了自己對速寫與寫生的認識,這就是速寫就是一種直接的繪畫方式更接近藝術的自由表達,純粹而質樸;而寫生則是速寫中最有質地的方式。李勇說,所謂寫,就是順其自然地書寫描繪,從某種角度看,寫生作品的每一個筆觸都是呈現了對描繪物件的感召與觀照。而速寫是繪畫的開始,「速寫不僅是觀察,更是記錄自己的方式。」李勇日常喜歡炭筆速寫,追求一種朦朧或說粗糲的模糊效果。對他來說,速寫往往是「當下的有感而發」,他喜歡畫陌生的環境,因為陌生的環境讓他有了更多的好奇與期盼,也會有緊張感,雖然更多的是期待。對他來說,行走也就是速寫的狀態,一旦有感覺就立即進入,或站或坐地面對風景,一面貪婪地觀察著物件,一面迅速地在紙上描繪,線條有節奏的延展,憑著感覺的判斷完成速寫。而且在速寫時沒有太多的理由去判斷是否可畫,而是憑直接,畫了再說。「速寫有時就是一種此時此刻的記錄。」

【碑亭】 2017 李勇

李勇說,速寫是記憶畫。這話聽起來有些突兀,但細讀他的畫和寫在畫邊的感想與劄記,也就理解了他何以說「速寫是記憶畫」。在他眼裏,速寫的趣味在於觀察、體會,畫的時候更需要靠記憶,是一種對形的記憶,對感覺的記憶,背後是理解和趣味。也就是說,「速寫是記憶畫,特別是畫動態速寫。無論是動物還是人物,都是活動的,如果畫得很細、很慢,再擡頭,物件都不見了,所以要觀察,要記憶,要理解,才能有效地畫下來。」

與黨震說速寫要「打動人」相似,李勇說畫速寫要有剎那間的感動。日常生活題材能產生速寫中最溫馨的場景,也非常適合真實情感的表現。但前提就是要有「剎那間的感動」。對李勇來說,無論走到哪裏,能讓他畫畫就都是幸福的。而畫速寫能讓他仔細觀察一些平時不會註意的細節,一些生活中的場景經過表現後,才有了生動的趣味。

王謙的【像與不像】與其說是速寫集,不如說是一本水彩肖像寫生集,但也是一本充分展示了「速寫」的魅力的水彩肖像寫生集。而他對速寫的定義更是針砭時弊。王謙說,因為考試的需要,素描和速寫被人為區分成兩個考試科目,這樣的分科其實既不合情也不合理。速寫原本的概念就包含在素描之中,意為快速的素描。翻閱國外的素描畫冊,就會發現大量的素描作品其實就是速寫。對此,他的態度是:「在藝考之外,我們可以重新定義:速寫,即快速的表達。」既然是「快速的表達」,也就不再拘泥於鉛筆還是水彩還是油畫等等工具材料。快速的油畫、水彩、國畫等都可以納入,甚至書法、雕塑、攝影也同樣有速寫的可能。若再延伸,文學、音樂、舞蹈等所有藝術門類,都可以產生速寫的意境。「如果從藝術追問到哲學,我們會發現當下快節奏的生活方式,何嘗不正是一種速寫?」王謙的這句追問,雖然已經超出了「速寫的邊緣」,但卻讓藝術與生活有了另一種無法回避的「互動」。

詩人泉子 19x13cm 2021 王謙

雨欣 15x10cm 2018 王謙

對於自己的水彩肖像寫生,出身於油畫專業的王謙說,他之前大多是忙著給藏地的各路神佛描繪造像;後來他慢慢開始給身邊的各路朋友速寫造像,有些遠方不方便見面的朋友還會發照片過來讓他畫肖像,有時候他也會畫自己。給朋友們畫肖像已經成為他日常生活裏的內容或說樂趣之一,而水彩的這種藝術語言也成為他日常生活最習慣的藝術表達方式。至於自己的肖像水彩寫生到底畫得「像不像」或說「好不好」,其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借助這種藝術語言與速寫方式的觀察與表達。「技法」顯然也不是王謙一味追求的,因為他強調說,在繪畫裏,技法是一把雙刃劍,技法太生疏肯定不行,但太熟練了依然不行。對「造像」來說,「客體的像」和「主體感受的像」,哪個更重要?王謙坦誠的回答,他至今還沒有答案。但也許答案本身已經不再重要。王謙說,他已經習慣了在寫生前不預設畫面,在空白紙上下筆後,「人畫一半,天畫一半,軌跡自成」。其實這也是王謙所追求的水彩寫生的藝術效果。他參照德國當代藝術家埃因霍夫的話來表明自己所認同的藝術態度——「我渴望作品具有一種樸素的氣息,一種令人不安的、脆弱的品質。」

王犁的【回到鉛筆】,這個書名或說他堅持的鉛筆速寫像是在和當下的藝術潮流賭氣,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堅持自己的藝術標榜。用他自己的話說:「畫畫不管鉛筆還是毛筆,必須每天動筆才有細膩的手感,稍隔兩天手感就生疏,初學者與常畫的人都一樣,不一樣的是多年積累的經驗,讓常畫的人更快的進入狀態。熟練的習氣,不熟練的板澀,都是畫面會流露給讀者的資訊。習氣對於繪畫來說是恐怖的東西,那麽像毒藥一樣的習氣又是什麽呢?是一種貌似熟練實際簡單的感覺,再過分一些的還可以稱之為油滑。寧願不熟練產生一些板澀,也不要無視流於簡單的習氣。每個學習繪畫的人,在勤於訓練中追求基本的熟練,所謂熟能生巧,又得警惕因熟練而在沒有更多認識前提下帶來的習氣和油滑中前行,假如有了習氣哪裏還談得上前行,更多的是停頓和倒退。」這段話也可以看成他在國畫創作之外堅持「回到鉛筆」速寫的緣由所在。而他的這句「寧願不熟練產生一些板澀」與黨震所說「多數畫家敗在了習慣上」有異曲同工之處。

大昭寺 2013年9月4日 王犁

【莫高窟】2012年9月 王犁

王犁的鉛筆速寫追求「澀」和「拙」。對此,王謙評論說:「王犁喜歡用鉛筆畫速寫,每支筆都用到禿禿的,但筆下畫出的線條老辣而又含蓄。」王犁的速寫以他場景描繪居多,而且畫面上往往滿滿的,對他來說,他描繪強調的畫面更註重形式因為在他看來,繪畫的優點就是「形式」,不可能把環境中所有感受都畫下來,比如時間的流逝、自然的聲音、植物的氣味,但這些感受會調動你畫畫的欲望。他在速寫中主動改變畫面的透視關系等,其實都是刻意為之的結果。王犁說,在日常生活中,貫穿教學之余就是讀書、寫字、寫文章、畫畫四件事。「平時只能同時做到三件,讀書、寫字是沒辦法停的;特別是寫字,基礎差,惡習多,停一天就回到過去;讀書也是習慣,一停就仿佛沒有過日子般失落;寫文章是有任務,幾天得拿出來,被擠的總是最喜歡的畫畫。出去時見縫插針畫點速寫,算是過過癮。」而見縫插針「過過癮」的速寫也就成了他近年來顯著的藝術風景。

卞山藥王殿(19x27cm)王犁 2020

2024年2月19日青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