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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述/王振 整理/一雲
（文章來源作者身邊的事）
今天是假期的最後一天，我開車載著妻子去大姑家和奶奶告別。
車子剛剛駛進家門口的胡同，就看見奶奶拄著拐杖倚靠在門框上向我們張望著。
妻子先行下車去和奶奶打招呼，我把車停好後和他們一起攙扶奶奶回屋。
大姑在廚房忙活，看到我們一並走進院子，笑呵呵地說：「你奶奶這是又去大門口迎你們去了吧？昨天你們打電話說今天要走，她一大早非去門口等你們。」
奶奶有點耳聾，聽不清我們說什麽，但是我能感覺到自從剛才見到我們之後，奶奶的目光就沒有轉移過，一直盯在我身上看。
奶奶雖然已經93歲的高齡了，在兩個姑媽的精心照顧下，精神矍鑠，神采奕奕，身體狀態看起來還不錯。
妻子陪大姑做飯，我扶奶奶進屋休息。午飯過後，我們就要和奶奶告別返城了。
奶奶坐在沙發上，一只手緊緊地拽著我的手不松開，生怕我馬上會走掉一樣。
我湊近奶奶耳朵邊大聲說：「奶奶，我們現在不走，要等吃完午飯玩一會呢，你放心啊！」
聽到我說的話，奶奶這才慢慢松開我的手，但眼神裏依然透露出一絲傷感，讓人不禁心疼起來。
房屋的茶幾上放著一張我和奶奶的照片，顏色已經泛黃，迷糊不清。我拿過來看了一下，霎時一行熱淚從眼角沖出來滴在照片上，喚起了我小時候的回憶。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喪命於一場火災之中，那時候我才3歲。
爺爺奶奶老年得子，對父親的寵愛深入到骨子裏，突然失去兒子和兒媳，老兩口的天都要塌了，特別是爺爺，一直接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實，半年後抑郁成疾，也離開了人世。
爺爺走後，家裏只剩下奶奶和我，兩個姑媽雖然經常回來看望我們，但是她們畢竟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需要照顧，我童年的大部份時光都是和奶奶一起度過的。
聽姑媽說，我小時候特別聽話，一點不像其他男孩子那麽調皮。奶奶做農活或者家務的時候，我就在蹲在一旁看螞蟻搬家，鬥蛐蛐打架，從來不纏著奶奶陪我一起玩。
我剛上小學的時候，班裏有些同學給我起外號甚至嘲笑我沒有父母，我哭著跑回家找奶奶。
奶奶生氣地一把拉著我的手返回學校找到那些罵我的同學，讓他們給我道歉，還報告給老師，讓他們受到嚴厲的批評。
我生性老實，奶奶怕我再次被同學欺負，每天接送我上下學。
在那個年代，被家長護送上下學成了校園裏的一大趣事，他們不但議論我，甚至造謠說我是奶奶撿來的孩子。
奶奶再一次找到學校，淚眼婆娑地給老師說明了我的家庭情況。老師心疼地撫摸著我的頭對奶奶說：「您放心，我們一定會特別關照孩子的。」
沒有父母陪伴，我的性格越來越孤僻。直到上完初中，我都沒有一個要好的同學和朋友。
暑假的時候，村子裏的小夥伴相約去河裏撈魚，我也想撈一條新鮮的魚做給奶奶吃，但是不好意思主動找他們開口，就拿著漁網自己跑到後山的一條小河邊。
由於不熟悉周邊環境，我撒漁網的時候腳下一滑，連人帶網都掉進了河裏。我拼命地喊救命，周圍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幸虧水邊不深，我連滾帶爬地起來跑過了家。
奶奶看到我一身淤泥，大聲責問我是不是遊泳了，我委屈地告訴奶奶是為了撈魚給她吃。
奶奶突然緊緊地把我摟在懷裏，哭著對我說：「孩子，奶奶不吃魚，奶奶什麽都不吃，你可千萬不能有事，否則我這輩子沒辦法給你爹娘交代呀！」
被奶奶緊緊地摟得喘不過來氣，加上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特別不舒服，好一陣掙脫之後，奶奶才慢慢放開了我。
奶奶讓我給她保證，以後絕對不做任何有關生生命危險的事情，才讓我回屋換回幹凈的衣服。
我上學的學費是兩個姑媽每月給奶奶的零花錢攢下的，衣服雖說大都是幾個表哥穿剩下的，但是都很新，一看就沒穿過幾次，她們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
在我高二那年，我的外公和大舅外地回來了。
父親和母親去世以後，外公一家要搬到外地去，臨走前來家裏要接我一起走。奶奶哭著央求外公把我留下，說兒子沒有了，如果再把她的孫子抱走，她和爺爺就沒法活了。
外公打那以後再也沒有來過，事隔十幾年，他和大舅一起過來肯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奶奶說。
奶奶把我支出去買東西，他們三個在屋裏呆了很久才出來。
奶奶把我叫到跟前說：「孩子，奶奶現在的年齡大了，照顧不了你了，以後你還得上大學娶媳婦，奶奶實在是沒有那個能力了，你跟著你外公和大舅去城裏上學吧。」
「奶奶我不去，我要陪著你！」我任性地摟著奶奶的胳膊，拒絕跟外公去城裏。
大舅把我拉到一旁，小聲對我說：「孩子，你奶奶都60多歲了，哪有那麽多精力和能力照顧你？你還得考大學，以後還有那麽多的花銷，你就忍心讓奶奶一直陪著你這麽辛苦嗎？」
舅舅的話一下戳中了我，父母走後的這十幾年，奶奶省吃儉用地伺候我吃喝，供我上學，自己連身像樣的衣服都不舍得買。
姑媽每次給她零花錢，奶奶都攢著留給我。奶奶說，我以後上學結婚娶媳婦，到處都是花錢的地，她能省一個我就多花一個。
為了不讓奶奶這麽辛苦，我決定跟著外公去城裏上學，但是我心裏暗自下定決心，將來考上大學有了工作就把奶奶就到城裏去享福。
我把決定說出來的時候，奶奶的眼眶裏浸滿了淚水，她轉身回屋了。我緊跟上去，看到奶奶坐在桌子前梳頭。奶奶說，我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可以回來，要和我照張相留個紀念。
我跟著外公到了城裏，城裏的先進教育資源加上我自己的刻苦努力，終於如願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我喜極而泣，恨不能立馬拿回去給奶奶報喜，被外公攔下了。
外公說：「我們有件事情一直瞞著你，你聽完不要激動。你前段準備高考的時候，你奶奶住院了，你姑媽讓我帶你回家看她，可是我怕影響你考試，就沒告訴你。」
「我奶奶病了？嚴重嗎？現在怎麽樣了？」我來不及計較，趕緊打聽奶奶的情況。
外公說，奶奶在我來城裏之後，精神狀態一下就不好了，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暈倒在院子裏，幸好有鄰居及時通知了姑媽送往醫院。
沒聽外公說完，我就簡單收拾一下行李趕回老家醫院。
病房裏，奶奶安靜地躺在那裏，兩個姑姑坐在床邊說話，看到我過去之後驚訝地說：「你怎麽來了？沒耽誤你考試吧？」
看著奶奶慈祥地躺在床上睡覺，我告訴姑媽說：「我今天是來告訴你們一個好訊息的，我考上大學了！」
奶奶被我們的對話吵醒了，看到我站在床前的那一刻，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姑媽一邊幫奶奶擦淚一邊安慰她說：「你孫子考上大學是高興的事，你不能哭，要保重身體，以後他工作了還得孝順你呢。」
我使勁地點頭，我不善表達，姑媽說的都是我的真實想法。我要好好學習，以後有能力了一定好好孝敬奶奶。
那個暑假，我在醫院和姑媽們一起照顧奶奶，一直到康復出院。
奶奶年齡大了，血壓也時常不穩，為了防止再出意外，奶奶去兩個姑媽輪流住，我也放心地回去了。
大學四年，我勤工儉學，雖說外公在經濟上一直都很支持我，但是我還是想用自己勞動換來的成果去孝順奶奶。
每年春節，我都會違背外公的意願早早回去陪奶奶過年。奶奶有時候住在大姑家，有時候住在二姑家，但是只要有我回去陪她，奶奶都是樂得合不攏嘴。
大學畢業後，我本想回到奶奶身邊陪著她，奈何我學的專業比偏僻，家裏除了田地和幾個小作坊，根本沒有我的用武之地。
即使我再想回去在身邊陪著奶奶，也只能尊重現實留在城裏工作。
奶奶寬慰我說：「只要對你好，留在哪裏都一樣，奶奶還能活幾年，不能因為我影響了你的前途。」
我紅著眼眶對奶奶說：「我以後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生活總是這樣匆匆忙忙慌慌張張，有時候原本假期回家又因工作和各種事情耽誤，總是不能稱心如意。
我盡量擠時間回老家陪奶奶多呆一天，有時候為了白天多陪她我就晚上開車回城裏，奶奶的年齡越來越大，我辛苦一點沒什麽，只要她高興了就行。
疫情三年特殊時期，因為工作和種種原因，我一連三年沒有回去，奶奶實在想我的時候就讓姑媽給我打電話。
我安慰奶奶一有時間就回去了，她說：「孩子，我聽見你說話好好的就放心了，你工作重要，奶奶不能拖你後腿。」
奶奶總是不等我說完就把電話掛斷，而我卻每次都思緒很久，曾經的歲月再也回不去了。
今年春節，我攜妻子一起開車回去看望奶奶。奶奶住在大姑家裏，穿戴整齊幹凈，面色紅潤，被照顧得特別好。
我們白天在大姑家陪奶奶聊天，哪怕靜靜地陪著她曬太陽不說話，奶奶都很開心。
春節假期馬上結束了，我們要返程開始新的一年工作了。
一大早我就和妻子從招待所出來去往大姑家和奶奶告別。
大姑做了一頓豐盛的午餐招待我們，飯桌上我們聊有說有笑很快就過去了。
臨行前，大姑從大棚裏拔了好多青菜放進我的車裏，說那些都是無公害綠色食品，城裏買不到。
大姑和妻子在一旁說話，我從兜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紅包給奶奶，卻發現人找不到了。
院子裏角角落落，各個屋子裏，我們都找了一遍，連廁所都沒有放過，卻始終找不見奶奶。
準備出發的時間到了，大姑說：「你奶奶估計去鄰居家串門了，你們別耽誤時間，奶奶回來了我打電話告訴你們。」
妻子開啟車門，驚訝地叫了一聲，我才看到奶奶貓腰坐在車裏，像個受驚嚇的小孩一樣一聲不吭。
大姑趕緊上車對奶奶說：「他們得回去了，你下來吧。」奶奶怎麽也不肯下來，她趴在大姑耳邊說：「孫子走了，明年不回來，我以後就見不到他了。」
奶奶的聲音不大，可是每一個字我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我上車坐在奶奶另一邊對她說：「奶奶，我明年還回來，您還得抱重孫子呢！」
我和妻子被大姑催促著開車離開，後視鏡裏我看到奶奶拄著拐杖跟出來，再一次淚奔。生活需要繼續，奶奶等著我明年再回來看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