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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就是這般樸素。生活雖然平凡,可我依舊熱愛著生活。只要活著一天,就得去用心去經營。別人眼裏,我或許是個老糊塗,甚至是個老嫗了,可我樂在其中,一點兒也不糊塗。
我是個獨居的寡母,兩個兒子早已成家立業,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這些年他們總覺得我太操勞,三番五次勸我到他們那兒住。我明白他們的好意,可我就是不願意。自立門戶這幾十年,我已經習慣了這份獨立自由的生活,無拘無束,說走就走。要是搬去他們家,那不就陷入了家庭婦女的牢籠裏嗎?恐怕我一時半會兒還適應不了那種生活。
那天,劉蕓前腳剛走進我家門,後腳就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她的丈夫在一場車禍中受了重傷,從此下崗失業在家休養。這幾個月來,他們一家三口就全靠劉蕓打零工勉強維持著生計。她哭得梨花帶雨,語無倫次地向我訴說著生活的窘迫。
看著眼前的侄女,我的心如同被利刃生生割開一般,痛徹心扉。劉蕓就像我的女兒,哪兒能受這份罪呢?眼看著她嗚嗚咽咽地哭個不停,我趕緊擁她入懷,輕聲細語安慰她道:蕓兒,別哭了,有姨在這兒呢,有什麽煩惱跟姨說,一起想辦法。
劉蕓在我懷裏放聲痛哭,哽咽道:姨,你看我們現在是有多艱難啊?丈夫做手術花光了所有存款,我們連夥食費都湊不夠了。我打工一個月也就幾百塊錢,哪裏夠我們三個人的開銷啊?現在天兒也冷了,咱們得添衣服給孩子穿……姨,我們真的好困啊,你能不能再借我們點錢度日啊?
她滔滔不絕地說著,我就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心如同遭受千般酷刑。我也是個打工的,家境說貧窮也算不上,只能勉強維持溫飽。可是眼下,看到蕓兒這個樣子,我怎能袖手旁觀呢?就當是借錢給她吧,她終歸是我的親人,也不會跑了。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侄女,見她已經瘦得脫了形,我心中頓時五味雜陳。我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臂,忍不住惋惜地說道:蕓兒啊,你看你都瘦成這樣了,我再不管你,你還有什麽好下場呢?姨一把年紀了,哪有那麽多錢可借啊?不過我倒是有個主意……
見我說到這裏頓了一頓,劉蕓好奇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道:家裏不是還有一些舊式的菜籽油嗎?那玩意兒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姨給你榨一些,你就拿去給孩子添點夥食?
啊?劉蕓頓時瞪大了雙眼,疑惑地望著我,榨菜籽油?姨你要親自動手榨?可那得多大工夫啊,你打發不動了吧?要不然我自己來榨吧……
聽了她的話,我突然在她腦門上狠狠地掐了一把,皺著眉頭嚴厲地訓斥道:我這把老骨頭活剩不到幾年了,怕啥?我就是想給你多做點,我受得了這份苦。你也別說風涼話了,趕快把空油壇子拿出來!我這就給你榨!
見蕓兒捧著油壇子,一副聽話乖巧的模樣,我心中不禁湧上一陣欣慰。侄女是個懂事的孩子,只是受了些挫折,才會變得有些消極。我相信只要給予適當的引導和開解,她就一定能重新振作起來。
我上前拍了拍劉蕓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聽姨的話,你現在是家裏的頂梁柱了,可得撐起這個家。丈夫雖然暫時失去了工作,但你們總有重新站起來的一天。只要你們堅持下去,這場陣雨就會過去。姨會一直支持你們的,你別放棄希望啊。
說完這番話,我看見侄女的眼睛終於重新滲出了神采。她用力點了點頭,似乎重新燃起了對生活的鬥誌。我連忙扯過她,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在她耳邊低語道:好了,趕快回家好好休息吧。等明早,姨就開始動手榨油,什麽時候缺了再來找姨。
蕓兒依依不舍地離開後,我默默地在心裏給自己定了個小目標。就讓我把這近百斤的菜籽油,悉數榨給她吧!雖然工夫不小,但為了她們一家三口的溫飽,我都在所不惜。
咕嚕咕嚕的聲音在清晨時分回蕩在我的小院裏。陽光漸漸灑了進來,我頓時覺得提起了些精神。我一邊辛勤地推磨,一邊暗自盤算起了各種補品來補充自己的體力。我雖已年過半百,但身板依然堅實,這點活計還是應付得了的。
大概過了個把小時,我已經榨出了三四斤油了。雖然進度緩慢,但我絲毫沒有氣餒的跡象。相反,我越是這樣親手動作,心中越是湧動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原來,我是這樣渴望能為蕓兒盡自己的綿薄之力啊。想當年我終日操勞,也是為了讓孩子們吃好穿暖,現在輪到侄女了,我怎能夠辜負了她對我的期待呢?
美好的早晨就這樣在菜園的清香和石磨的捲動聲中漸漸流逝了。不知不覺,我的小院裏已經亮堂堂的了。我擡起頭來,只見熟悉的人影走了進來。
媽,您老起這麽大早幹嘛呢?別太勞累了啊!那是我小兒子李耀文的聲音。見他臉上寫滿了關切,我暗自松了口氣。雖然大兒子阿福覺得榨油太費力氣,不太情願幫忙,但我還有小兒子呢。
文兒啊,快過來幫幫媽,這活計還真不輕松。我招呼道。耀文迅速卷起了袖子,一言不發地便加入了我的行列。
他先是觀摩了我的動作一番,很快就學會了訣竅。只見他雙手扳住木杵,使足了全身的力氣,節奏分明地推起磨來。我打心眼裏感激他的孝順,也不禁感慨起他的這份上進勁兒來。
文兒啊,辛苦你了。我連忙擦了把汗,語重心長地說道,媽這樣做,其實是想幫你表姐一家擺脫眼下的窘境……
於是我將蕓兒的遭遇娓娓道來。說著說著,我的眼圈不禁又濕潤了。小兒子見狀,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走到我身邊緊緊擁抱住我,安慰道:媽,你別太難過了。媽您對表姐的好意,兒子都看在眼裏。只要您身體支持得了,兒子就義不容辭地跟您一同分擔!
就這樣,在兒子的全力支持下,我們母子倆勠力同心,一同攻堅這項偉大的榨油工程。每天一大早,我們就迎著朝陽起身,開始耕耘一天。
日復一日,我漸漸感受到了體力的透支。畢竟年紀已高,整日的重體力活兒對我這把老骨頭而言著實有些吃不消了。有時候我會強打著精神,咬緊牙關,使足了渾身的力氣去推那根沈重的木杵。可精疲力盡之後,我常常會感到頭暈目眩,渾身無力。
媽,您歇會兒吧。見我神情疲憊,耀文總是會體貼地說道。可我往往只是搖搖頭,又繼續咬緊牙關拼命幹活。我對表侄蕓兒如此上心,非把這油榨好不可。
就在我百分之百投入的時候,沒曾料到,竟然惹來了另一個兒子的不理解與抵制。那日家中只剩了大兒子阿福和我,他可能是看我憔悴的樣子太過心疼,索性忍不住開口了。
媽,您真是老了啊!阿福搖著頭,語氣裏滿是埋怨,這榨油的事您兜了這麽久,可把自己折騰慘了!您想過自己的身體嗎?就算是為表姐,也用不著這樣吧?
我深吸了口氣,平靜地說道:兒啊,這總歸是自家的親人,理應盡我們這份心意。你表姐她現在可是家裏的頂梁柱,她一家老小的日子可不好過……
就算是親人,難道也得把您老人家累垮了不成?阿福皺起了眉頭,憤憤不平地反駁道:現在時代不同了,不是說大家各自顧及自家就好嗎?您忘了您當年為了供我們上學讀書,可是操勞了多久啊?現在輪到您好好休息了!
聽了兒子的這番話,我頓時覺得十分冤枉。難道我們親人之間就這樣沒了情分了嗎?表侄怎能就這樣離我而去呢?我生氣地瞪了阿福一眼,負氣重重地說道:這可真是你說得出的話啊!你們三口之家過得好好的,可曾想想那些連溫飽都沒有著落的人嗎?你表姐她可是身在其中,你就這樣見死不救嗎?
救一命殲一命啊!您可得想想您自己的身體!再折騰下去,我們還有誰管您啊?阿福也不示弱地頂了回去。
我越聽越火大,氣得渾身直哆嗦。眼看我就要破口大罵,兒子卻先低下了頭,眼神黯淡下來,語氣低沈地說道:兒時我們家其實也不太寬裕,您為了養活我們兄弟,可是拼命掙錢操勞啊……現在輪到侄女遇到了困難,您卻連分內該盡的照應都做不到了嗎?
阿福的這番話猶如當頭棒喝,令我無言以對。是啊,當年我單親辛苦拼搏,靠著一雙勤勞的手,才讓兒子們吃好穿暖,將他們一路拉扯長大。可如今侄女遭逢家境窘迫,我這個當姨的卻理應給予她幫助,這分明是親人之間應盡的義務。看來,我自己才是那個遺忘了根本的人啊……
我的火氣很快就消了下去。望著阿福那雙略帶慍怒的眼睛,我仿佛又看到了小時候那個乖巧漂亮的兒子。想到自己年少時的艱辛,我不禁更加理解和包容兒子的不解。我走到他跟前,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語氣誠懇起來:阿福,母親剛才是太沖動了。其實你說得很有道理,我豈能為了別人而拼命呢?只是媽媽總擔心蕓兒的處境太不濟了……
阿福眨了眨眼睛,眉宇間的怒意終於散去了。他回握住了我的手,低聲說道:媽,我能理解您為表姐所掛懷。但是您已經為我們操勞了大半生了,也該好好享享清福了。侄女的事情,您盡力而為就好,千萬不要拚老命啊!
我點了點頭,擡手拭去了眼角的淚花。望著兒子慈祥的眼神,我的心中倏地升起一股暖意。我知道,他是真心為我好啊……
就這樣,在兒子們的關愛與支持下,每天一大早,耀文就會來到院裏,和我一起努力推動那根磨盤。我們母子倆在朝陽的映照下,汗流浹背、默默耕耘,但臉上卻洋溢著幸福安詳的笑容。
轉眼間,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每當清晨的曦光透過窗欞灑進屋裏,我就會睜開惺忪的睡眼,迎接新的一天。兒子耀文都會趕在陽光徹底照進院子之前,就已經出現在磨房,開始了一天的操作。
望著兒子卷起袖子,用力推動磨盤的身影,我的內心油然而生一股欣慰和自豪。文兒算是繼承了我的這份勤勞肯幹的品格,我為他感到驕傲。
有一天,我剛起身走到院子裏,就看見兒媳婦林素素拎著個大籃子,臉上的神情有些憂心忡忡。她見了我,立即快步走到我的身邊,焦急地說道:婆婆,我看您和耀文操勞了這麽久,可把自己折騰慘了!您就歇著吧,讓我來幫您榨這油吧。
我連忙揮了揮手,擺了擺手制止她說下去。我看著素素那張疲憊而憔悴的面容,心中一軟,柔聲說道:傻孩子,你看你自己臉色也這般難看,可別為我這把老骨頭更操勞了。你就好生在家歇著,等著文兒把活幹完了再說。
素素睜著那雙明亮的眼睛望著我,眼中噙滿了晶瑩的淚花。她用力咬了咬嘴唇,努力想讓自己看上去堅強一些。我熟知她的性子骨,她是個上進的好姑娘,自從嫁過門後就一直勤勉盡責操持家務,這也讓兒子們過足了榮華富貴日子。只是素素的身體一直都很弱,我實在不忍心她再白白勞碌了。
沒事的婆婆,我再幫您一些又何妨呢?最終素素還是說道,你們可都是為了表姐家操勞成這樣,我看著於心何安啊!您就讓我來幫一把吧。
說完,素素便抄起手邊的掃帚,飛快地掃去了地上的碎屑。接著她又熟練地將一袋袋的菜籽從角落裏搬了出來,依次倒進了磨缸裏。
我望著兒媳婦勤懇的身影,突然有些想哭。是啊,都這個年紀了,自己年邁的身體已經禁不住這樣的操勞了。本來自己的孩子們就已經盡心盡力為我分擔了,可如今連兒媳婦都加入了進來。我不禁在心底暗暗發誓,一定要盡我最大的努力,為親人們這份無私的付出和關愛做出回報。
就這樣,在我兒子和兒媳婦的合力之下,油壇子漸漸堆積了起來。院子裏布滿了陽光和汗水交織的味道,但它在我心裏卻是甘甜而溫暖的氣息。每一滴汗水都凝結著我們的心血,每一桶油都裝著我們的期盼。
終於,在我們廢寢忘食的努力下,等到那一天終於來臨時,我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當清點完院子裏的油壇子,數目終於達到了80桶之時,我的眼淚再也止不住地奪眶而出。
媽,您的心願終於可以達成了。兒子溫暖而有力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肩膀,他略帶沙啞的嗓音在我耳邊響起。
媽媽辛苦了。兒媳也擁抱著我,用那雙溫柔的手掌輕柔地撫摸著我的臉頰。一時間我心潮澎湃,止不住地淚如雨下。
與他們相擁著的那一刻,許多往昔的畫面湧上了我的腦海。我想起了自己年輕力壯、孩子們還在繈褓中時的情景,那時候我也曾如此拼命工作。而當初孩子們無助無依的樣子,又何嘗不像眼下的蕓兒一般讓我心疼不已……
媽媽,您為這一切傾盡了全力。而福澤將會在您的一腔孝心中慢慢累積,最終會回饋到您身上。耀文在我耳邊低語著,一如多年以前的那個孩子在我懷裏撒嬌時一般。
我哽咽著點了點頭,感動到無以復加。啊,我這一生最大的福分,就是擁有這樣一個溫馨而幸福的家啊……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蕓兒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我們的眼前。她看上去比上次來時又瘦削了許多,可表情卻是由衷地綻放著欣喜和感激的神采。
姨,我聽說您和叔叔們為我家做了這麽多,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蕓兒跌跌撞撞地跑到我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的手臂,淚水在她的臉龐上綻放開來。
我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哽咽地說:傻孩子,親人就該這樣互幫互助,你何必這般說呢?只要你們一家能過上安穩日子,姨就心滿意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