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蘇東坡這一首詞不怎麽有名，但把那個時候的人是怎麽過端午的，都寫出來了，有很強的畫面感：
虎符纏臂，佳節又端午。門前艾蒲青翠，天淡紙鳶舞。粽葉香飄十裏，對酒攜樽俎。龍舟爭渡，助威吶喊，憑吊祭江誦君賦。感嘆懷王昏聵，悲戚秦吞楚。異客垂涕淫淫，鬢白知幾許？朝夕新亭對泣，淚竭陵陽處。汨羅江渚，湘累已逝，唯有萬千斷腸句。
蘇東坡 【六幺令·天中節】
端午節來了，大家的手臂上纏了畫有老虎的符箓，家家的門口掛上了青翠的艾蒲，雲淡風輕裏飄蕩著風箏。
粽葉的清香彌漫在空氣裏，很多人在飲酒，飲的是蒲酒或雄黃酒或朱砂酒。
河裏面，龍舟競渡，吶喊助威，還有人在誦讀屈原的楚辭，追懷這位偉大的詩人。
端午節裏隱藏著一個很深的文化記憶，和屈原有關。
屈原是戰國時代的楚國人，因為無法實作自己的理想，投江自殺。
屈原的【漁父】，寫遭到流放的屈原，滿懷委屈，面目憔悴，一個人到湘江邊瞎轉悠，琢磨著要不要跳江。
這時，一個打魚的老者走了過來，問他是不是三閭大夫屈原，為什麽混成了這個樣子？
屈原回答：「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意思是全世界的人都在趟渾水，只有我清清白白做人。大家都昏醉看不清真相，只有我清醒地看到了這個社會的問題所在。所以，落得一個流放的下場。
打魚的老人就勸屈原：「聖人對於事物不執著，而能隨機應變。世上的人都渾濁，為什麽不幹脆攪渾泥水揚起濁波？大家都昏醉了，何不既吃酒糟又大喝其酒？為什麽想得過深又自命清高。以至讓自己落了個放逐的下場？」
屈原回答：「我聽說，剛洗過頭一定要彈彈帽子，剛洗過澡一定要抖抖衣服。清白的身體怎麽能接觸世俗塵埃的汙染呢？我寧願跳到湘江裏，葬身在江魚腹中，也不願意讓晶瑩剔透的純潔，蒙上世俗的塵埃呢。」
屈原成為高潔人格的象征，一個純正的理想主義符號。 蘇東坡在悼念屈原的時候，也為楚國被秦國滅掉而感到悲戚。
我們今天的中國人不太容易理解這種感情，因為我們認為秦始皇統一了「中國」。按理，被統一了的「中國人」應該感激秦始皇。
但實際上，秦始皇之後，一直到近代。幾乎沒有「中國人」贊美過他。他就是一個暴君，而秦朝被認為是暴政。
陶淵明的【桃花源】第一句就是「嬴氏亂綱紀」，引出了中國文化中「避秦」的話語系統。陶淵明自認是「晉人」，蘇東坡自認是「宋人」，而秦始皇，不過是秦人。
國族意義上的中國概念，是近代才建構起來的。近代以後，我們把秦始皇以來的朝代一股腦兒的都叫「中國」。
端午節，憑吊屈原，隱隱地為從前的六國感到悲哀，某種意義上，所謂後來的中國人，都是六國的後裔。
秦朝不過一個夢魘，這是端午節借著屈原而延伸出來的一點潛意識裏的隱隱哀愁。
02
蘇東坡的詞，說明北宋時候，人們過端午節，基本上是一個和屈原有關的節日。賽龍舟，也是為了祭祀屈原。
但端午節在蘇東坡之前就已經有了，是一個很中國的節日。在蘇東坡之前，人們不一定為了屈原而過端午，而是為了祭龍。
中國人自己認為是「龍的傳人」，自古崇拜龍。
所謂端午，是「飛龍在天」的日子，所以，要祭拜龍。這大約是端午最初的起源。
端午節，總是要組織龍舟賽。龍舟競渡，保留著先民粗獷豪邁、積極進取的精神。
03
蘇東坡另一首詞【浣溪沙·端午】，寫出了端午的另一種風情：
輕汗微微透碧紈，明朝端午浴芳蘭。流香漲膩滿晴川。彩線輕纏紅玉臂，小符斜掛綠雲鬟。佳人相見一千年。
這首詞裏，沒有常見的吃粽子、賽龍舟，而是另外兩個習俗。
第一個是用草藥沐浴，端午節也叫「浴蘭節」。端午那一天，草藥的藥性最強。
而且，初夏的時候，容易有皮膚病，所以，在這一天，人們會用佩蘭等草藥洗浴，讓身體清清爽爽。
第二個是端午節的時候，人們用青紅白黑黃五種顏色（對應五行）的線，編織成帶子，纏在手臂上，可以驅邪。
也用香草做成香囊，或者靈符，插在發髻上，用來避邪。這些都應該和夏天到來，炎熱裏有毒氣有關。
這首詞的角度聚焦在一個女子身上。一般認為是蘇東坡在惠州寫的，那位女子就是朝雲。端午的前一天，穿著薄薄的綢衫，透出了微微的汗水，這是寫眼前實在的場景。
然後是想象，到了明天，就會去用蘭佩草沐浴。很多女孩子在沐浴的時候，臉上化妝的粉膩會流進晴朗的河裏，洋溢著香氣。
用彩色的絲線，輕輕地纏繞在粉紅的玉臂，小巧的掛符斜斜地插在發髻上。一直到這一句，都是對於明天端午節的想象。
然後，冒出一句：佳人相見一千年。可以理解為，他所描寫的那位女子太美好太可愛了，他願意和她今生今世長廝守，一千年後還希望再能相遇。
端午節不一定吃粽子，吃粽子會發胖，也不一定去湊熱鬧看龍舟；
而是安安靜靜地去用藥草沐浴，把自己打理得清清爽爽，還可以用五彩絲線和香囊之類的掛符，祈禱自己得到神靈的保佑，內心有對於美好相遇的期待。
很簡單的儀式，給人一種靜美喜悅的感覺。
這樣的端午，很適合女孩子。所以，古代的端午節也叫女兒節。
- till next tim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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