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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小凡:焰火|【當代】新刊

2023-12-05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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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海濱故人,焰火當空,故事總在重逢之後。楊小凡善寫商場、官場、職場,而此篇甚有不同。作家截取生活中的片段,深入日常生活領域,寫出了人生中的微妙況味。

焰火的溫暖與希望

—— 短篇小說【焰火】創作談

文|楊小凡

主旨的多義性,情感的微妙性,風格的多樣化,是短篇小說魅力所在的重要表現之一。不同的寫作者,對小說的追求和標準是不一樣的。我的一貫主張是:小說要有溫度,要給文本裏的人物和讀者以溫暖和希望。

有人說過,如果小說是條河,載讀者過河的那條船是「故事」,掌舵人就是「人物」。人物身上有沒有溫度,決定著能不能給讀者帶來溫暖和希望。人生面對的現實與歸宿終究是悲欣交集的,希望被慰藉、被溫暖、被熱愛;有出路、有希望、有陪伴,是絕大數人的渴望。小說如果能夠提供或滿足這些需求,文本的價值和寫作者的價值,就得到了體現。這也是我熱愛小說的重要原因之一。

畢飛宇先生對「小說內部的溫度、語言的溫度」有過高論。他說,文字是偏熱的,過冷和過熱都不好,太冷不親切,太熱也不親切。對此,我是高度認同的。正因為如此,讓我在寫作【焰火】這篇小說時,頗費腦筋。

這篇小說表面上看,只有兩個人和一條小狗。「我」和「我」的讀者「童雪」,以及一條叫「小熊」的比熊犬。「我」是一個作家,女兒被妻子送到國外,妻子利用在銀行的職務之便,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攜非法款外逃;童雪是一個愛好文藝的女人,由同學轉換身份而來的丈夫,在她及家族的幫助下,一步步走向市長的位置後,步入常見的不良官員的橋段,找小三、受賄、坐牢。更令童雪不堪的是,丈夫以欺騙的方式與之離婚,兒子因丈夫入獄抑郁出走……當我面對筆下的這兩個「人物」,我一直在想,為什麽要寫他們?他們以什麽樣的方式與讀者相見?這部小說能讀者帶來什麽?

故事總在相逢後。我把兩個人物安排在北方海灘相遇。海灘曾經是美的,但現實是冷的;相逢是歡喜的,但他們都是孤身一人來海邊躲春節的。這樣的設定,無疑是淒冷和孤獨的,他們人生的真相更令人唏噓。但是,冷酷的真相不影響情感的熱度,恰恰是產生溫暖的基礎;悲愴的不堪過往,不影響希望和新生的孕育。要是寫作者及文字有溫度和情懷,同樣能給筆下的人物和讀者帶來溫暖與希望。

我對焰火的最深印象,是小時候春節留下的。上世紀七十年代,寒冷、貧窮的春節裏,能帶給我溫暖和希望的,就是一朵朵在空中綻放的熱烈而絢麗的煙花。我從小就喜歡小狗,狗的忠誠與對主人的信任,給我帶來過無數個溫暖的瞬間。由此,我覺得在這篇充滿背叛、欺騙、冷酷、孤寂的小說裏,這條叫「小熊」的狗,能給讀者帶來溫暖。於是,便有了這篇叫【焰火】的小說。

在此,我要感謝【當代】,感謝它讓我有機會,把自己的想法和嘗試呈現給大家。

2023年11月10日

微信專稿

楊小凡短篇小說【焰火】發表於【當代】2023年6期

楊小凡 ,現居安徽。出版有長篇小說【酒殤】【樓市】【天命】【窄門】。已在【當代】【人民文學】【收獲】【十月】【花城】【鐘山】等刊發表小說四百多萬字。曾獲中國報導文學獎、曹雪芹華語文學大獎、安徽省政府文學獎、山花文學獎等獎項。


焰火

文|楊小凡

空中是沒有風的,青白的海浪還是一波推著一波,向沙灘上湧。

也許是天氣太冷,平日金黃的沙灘泛上一層灰白,是從海面上飄來的霧氣嗎,似乎又不是。這淡淡的白色是從哪裏來的呢?沙灘上的人都穿著厚厚的羽絨服、戴著口罩,或兩三個或五六個站在一塊兒,指指點點的,在說著什麽。他們是在討論沙灘為什麽變白嗎?恐怕,他們還是沒弄明白,不然就不會一直這麽熱烈地討論著。

望著窗外遠處的大海、近處的沙灘,以及沙灘上的人們,我在想:她應該快來了吧?


昨天,在海邊的教堂門前偶遇她時,我倆都很驚奇。畢竟有四年多沒見面了,本來應該多聊一會兒的,可剛剛說幾句話,我的手機就響了。彭先生急急地催我去他家吃飯,說另外兩個朋友都已經喝完了兩杯茶。

她見我接電話,盡管臉上罩著微笑,眼神裏還是透出些許的失望。

我掛了手機。她說:「一家人來過年的嗎?」

「不是。就我一個人!」我向海的遠處望一眼,那裏有一艘孤零零的輪船。

「啊!」她很吃驚。

「你怎麽也是一個人站在這裏?家人呢?」我有些不解地問。

她也把目光投向遠處那艘孤零零的輪船,平靜地說:「我也是一個人。」

「你也一個人?」我感到很意外。

停了有幾秒鐘,她開口說:「這幾天,」遲疑了一下,才又接著說,「要是方便的話,我想到你住的地方坐一會兒。」

「可以啊。明天,明天下午吧!」她提出這個想法,我想也沒有理由拒絕,況且,這幾天我一個人也挺孤獨的,便立即答應下來。

她顯然十分高興,又不想讓我看出來,就說了兩個字:「好啊!」

「一言為定!」

我走出十幾步遠,突然想起並沒有告訴她我的住處,趕緊轉過身,大聲地說:「哎,我在隱廬一號樓,1330房間!」

她向我揚了揚手,是告訴我她聽到了,還是什麽意思,當時我沒有多想。

此刻,我在想,她這個點還沒有來,是沒記清我住的地方嗎?也許,她就要來了。那現在該不該先把茶泡上呢?

我從窗前回到沙發上坐下,又點上一支煙。最終決定,還是等她來後再泡吧。當著客人的面泡茶,不會讓人產生喝剩茶的懷疑,也是對她的尊重。尊重朋友是一個人起碼的修養。何況,我倆也說不上是真正的朋友,這之前才見過兩次面。

現在想起來,昨天的奇遇,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決定到這裏來過春節,也算是最好的選擇了。廬州的春節雖然熱鬧,那是別人家的,我依然還是一個人孤單單地過。還不如到這裏來,只「阿蘭若」這三個字,就讓我的心安靜下來。兩年前,我第一次來這裏,就被這特殊的氣質吸引住。這個由梵語aranya演變命名的海邊社區,瀕秦皇島海岸營建,處處透著簡樸的品質,洋溢著豐盛的節制,形成一個獨立的逃離城市的靜謐空間。在我的理解中,這是人間寂靜處,可以找回本我的地方。

昨天是正月初四,我一個人在公寓裏窩了五天,確實很寂寞。傍晚時分,我裹上羽絨大衣,走出公寓。公寓外面就是空空的海灘,平日飛動的海鷗也不見了蹤影。我決定,到遠處的圖書館和教堂那邊走一走。

圖書館獨自矗立在空曠無際的海灘上,面朝大海,低調而高雅。外觀是簡約的灰色,在大海和沙灘的映襯下,顯得尤為寂靜,像一座遺世獨立的雕像,凝視著大海的波濤和時光的鬥轉星移。圖書館分為兩層,全是階梯式座位,臨海的一面是一塊巨大的透明玻璃墻,陽光、沙灘、大海,撲面而來。上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正是初夏,我在一層的靠椅上坐下,要了杯咖啡,放下手中的【莊子】,看著大海上迎面湧起的浪花遊弋翻騰,我突然想起一句話:如果有天堂,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

圖書館沒有開放,我在入口處站了一會兒,便向左邊的阿蘭若教堂走去。教堂的兩座建築一灰一白,像兩個銳角三角形,沒有任何多余裝飾,極簡地矗立著。藍的天,藍的海,白的雲,白的台階,淳靜悠遠的鐘聲,讓我生出無限的遐想。

海面上吹來的風凜冽冰冷,我站在這裏卻久久不想離去。我在想,在這裏的每一句誓言和承諾,哪怕是虛浮的,也會變得神聖。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問話,「前面可是楚老師?楚筱白老師!」

這聲音似乎熟悉,我一時竟想不起是誰。轉過身子,幾米處站著一個穿黑羽絨服的女人。這女人有一米六五的樣子,脖子上一條白色的紗巾飄動著,讓她顯得高挑而靈動。她是誰呢?她肯定是認識我的,而我確實叫不上她的名字了。

「請問,你……你是……」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問她。

「哦,記不起來了嗎?我們是在之意書社認識的!」她微笑著提醒道。

這時,想起五年前的那個春天,我和出版社的編輯在之意書社做新書【左岸】的分享會。分享會最後是互動環節。她並沒有提問,但她那專註的神情,還是引起了我的註意。互動結束後,不少人擠著要我簽名。我簽了不少書,手都有些累了,就在要起身離開時,她從人群外走過來,把書遞給我,「請楚老師也給我簽個名吧!我叫童雪,童年的童,小雪的雪。」那是我當天簽的最後一本書,所以我記得比較清楚。她接過書,感激地說:「楚老師,我讀完後可以向您請教嗎?」我順口說了句:「當然可以。歡迎賜教!」

想到這裏,我趕緊抱歉地說:「噢,你是童雪!真巧。」

見我叫出了她的名字,她顯然很高興。

現在,我又想起來了,第二年的秋天,我們在「鍋廬」喝過茶的。

那個秋天,廬州老城大街上銀杏的葉子,一天比一天黃起來,煞是迷人。

一天早上,我接到她的短訊,她想請我到「鍋廬」喝茶,請教幾個問題。其實,那時我對她並沒有太深的印象,甚至都想不起她長什麽樣子。她說已認真讀完了我的【左岸】,正好我那天下午也沒有提前約好的事,就答應下來。

她給我發的定位,距離並不遠,就在老城區的宣城路旁。這樣的老城區裏,應該是陳舊和喧囂的,在這裏喝茶,能有清凈嗎?我是有些懷疑的,不過,答應了下來,就不能不赴約。我叫了出租車,半個小時就到了。

臨街的黑漆大鐵門緊關著,我確認一下門旁上白色的標記「鍋廬SPACE」,按了兩下門鈴,鐵門就從裏面開啟,迎面站著的是一個帥氣的服務生。

這是一座獨院,院子裏有一個高高的紅磚煙囪,煙囪下一片鏡水,裏面有十幾條青色的魚,悠然地遊動著。水面直抵西面紅色的兩層建築,臨水的墻體是闊大的透明玻璃,透過玻璃可以看到一樓大廳,以及大廳裏高大的棕色木書櫃、吧台,還有吧台後站著的小姑娘。我收住目光,看著腳下木石相間的小徑,突然想起來這個地方我是知道的。

幾年前,這裏還是一座廢棄的鍋爐房,破爛的柵欄裏面,有幾堆垃圾和廢物,野草和雜亂的小灌木幾乎掩蓋了院子。現在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老的建築物的時光肌理,與潔凈的玻璃、水面、花木和諧一體,儼然是一處鬧中取靜的懷舊處。

我在服務生的引導下,穿過庭院路,剛到大廳門前,她正好從黑色的樓梯拐彎處向下走。她在二樓,應該是看到了我進來,就下來迎接的。

我隨她到了二樓。她剛才就坐在臨窗的桌子前。庭院的一切,都在她的眼底下。

桌子上是一套白瓷茶具,壺、公道杯、品茗杯放在茶盤上,小茶罐放在茶盤左側,燒水壺在茶盤右側。

她穿著青色白花的連衣裙,一襲清爽。化了淡妝,並不濃,卻恰到好處。看得出,她出門時是精心打扮過的。她一邊按了水壺的按鈕,一邊說:「楚老師,今天冒昧地約你,真有點不好意思。」

「挺好的。這個季節。」我說罷,就習慣性地去拿手包。

「這裏可以抽煙的。」她竟看出來我想找煙,就微笑著說。

我自嘲地說:「煙真不好戒!」

「作家一般都抽煙的吧?」她看了一眼茶具,「今天,我給你泡茶!」

談話自然地從我那本【左岸】展開來。她先說了讀這本書的感受,當然少不了恭維和贊揚。這是讀者面對作家時肯定要說的話,既是對寫作尊重,也是拉近兩人感情的通道。面對作家誇他的書,就像面對母親誇她的孩子一樣,聽者和說者都是愉快的事兒。

水開了。她從包裏掏出一個香煙盒大小的銅色盒子,開啟,裏面是兩小包茶葉。「這是‘群芳最’。」

「啊,這是祁門紅茶的‘皇後’,我喝過的。」我沒想到,她知道我愛喝祁門紅。

她一邊開啟茶包,一邊說:「楚老師,這茶合您的口味吧?」

「你怎麽知道的?」

她笑一笑,「作家是沒有秘密的。你的愛好都寫在書裏了!」

「你真是聰明啊!」我不由得贊嘆道。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聽說過,每一個作家,最終寫的都是他自己。」

這時,我對她多了些興趣。這是一個知性的女人,應該沒少讀書的。

看來,她對茶道是有過研究的,燙杯、投茶、洗茶,之後,才將開水加入壺中,約莫過了一分鐘,再洗杯,將水倒掉,右手拿壺將茶水倒入公道杯中,再從公道杯中斟入白瓷茶杯,斟了七分滿。這時,鮮甜醇厚的嫩香,便從紅艷明亮的茶湯中飄散開來。

我接過她遞來的茶杯,放在鼻下深吸一口氣,鮮醇的嫩甜味進入鼻腔,像玫瑰花,像蘋果,又像蜜糖。香味在鼻腔中走深後,我才下移杯子,啜了一口,又抿了一口,再飲了一口,茶湯入喉時,順滑潤暢,一股撲鼻而來的清新香沁入心肺。「真是好茶!」

我對茶的滿意,讓她很高興,「好茶是找人的,要給楚老師這樣的人品,才不枉它的一生一世!」

品了兩杯,我突然想到美人如茶,她果真是很雅致的女人。可我並不了解她。這是我們第二次相見,確切地說是第一次真正坐在一起。

她又給我續了一杯茶,「我想給你說說自己,這些天,我心裏很難受!」

「哦!」這時,我才註意到,她淡然表情後面的憂郁,「如果你信任的話,我願意傾聽!」

她嘆口氣,端起茶杯,「我知道是可以給您說的。」

眼前的這個女人,一定是有故事的。

我也端起茶杯,掩飾著自己的表情,鼓勵地說:「但願,我能給你一些建議。」

於是,她開始了靜靜地講述。

她說自己在廬州圖書館工作,自從離婚後就請了病假,快有兩個月沒去上班了。在廬州圖書館工作之前,她在皖江縣圖書館幹了十年,在做圖書管理員之前在皖江縣鄉下的一個中學做了快十年的語文老師。按說,她從鄉下中學調到縣城時,有不少崗位是可以選擇的。那時,她丈夫已當了副縣長,副縣長的夫人在縣城基本是可以隨便選擇工作的,她選擇了圖書館。並不是這裏特別清閑,主要是她喜歡讀書,喜歡與書在一起的感覺。她說:「女人都是感性的,許多時候是靠感覺來決定一切。」

這時,我才認真地註意起她來。她的面相與一般女人不太相同,是典型的長方形臉,豐腴的腮上兩個淺淺的酒窩,這讓我立即把她與眾多的女人區別開來。那次給她簽書時,怎麽沒有註意到呢?

我正在想,她臉上怎麽會有異域的影子呢,莫不是基因裏有混血的成分。她顯然是註意到了我的走神,就嘆了口氣,我立即朝她微笑了一下。

她又接著說:「沒想到會過成今天這個樣子。」

她的丈夫,不,應該是前夫,應該也沒想到自己能走到市長這一步。他是她大學同學,一起分到她爸爸當副鄉長的農村中學教書,一個農村中學老師二十年後竟當了市長,當時她確實沒想到。

她停了幾秒鐘,「他確實精明,也能幹,是那種抓住一根稻草就能上岸的人。我爸只是把他推到了鄉團委書記的位子上,他就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了上來。」她苦笑了一下,「他走得太快了,忘了身後的路,不,是背叛了自己的過去!」

也許是憤恨,也許是鄙視,她顯得很激動,聲音顫抖著,硬是把下面想說的話咽了回去。這時,我看到她捧著茶杯的手顫動得厲害。她的手指很細,很白,由於握茶杯越來越用力,手指上深藍色的細血管,像要爆出來一樣。

她似乎註意到了自己情緒的異常,趕緊拿起茶杯,試圖掩飾。過了會兒,繼續說:「我不想提他的名字,甚至不想回憶我們的過往。我心裏實在憋屈得難受,胸口有快要爆炸的感覺。說是離婚的人一別兩寬,可那一個個歷歷在目的日子,卻無法消失。」

看得出她心裏很難受,可我又不好插話。婚姻破裂的處境我是有過的。我的妻子,不,應該是前妻,從加拿大寄來離婚協定時,我也特別絕望。我十分理解,這個時候,所有的勸慰和安撫都是多余的。正所謂不經其苦,莫勸人善。我只好隨她自己的意,想說就說,想說多少就說多少,不想說就算了。

她給我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還是接著說了下去。

她說她對這段婚姻是不舍的。為了兒子,也為他們不容易的過去,她最終還是同意離了。「兒子就要大學畢業了,當知道那個女人要挾他,要他離婚,知道我與他一直在爭吵,竟與談了三年的女朋友分手了。兒子說,他不再相信愛情,不再相信這世界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我為兒子擔心得要命,只有強裝輕松地勸兒子,同意與他協定離婚。我當時只想陪兒子生活一段,讓他從絕望中走出來。」

她稍稍平靜了一下,也許,覺得跟我說這些有點唐突,不好意思地說:「我把自己心中的不快說給你了,影響你的情緒了吧。」

我立即說:「你多想了,這是對我的信任。如果能讓你輕松一些,我就覺得這個下午很有意義。」我擡眼向落地窗外望一眼,又說:「你看,窗外的煙囪和它下面的靜水,雖然突兀卻很和諧,萬事萬物只要融在一處、互相依偎,就是一種大美。」

她也擡眼望向窗外。圍墻內的小院靜謐,外面的街道依然人車喧囂。她舒了口氣,把目光收回到茶桌上。

「一道圍墻隔成兩個世界,他如願地當上了市長,換了新婦,真是春風得意啊。我和兒子卻被拋棄了。」

「那你為什麽要放棄呢?」我有些不解。

她停頓幾秒鐘,又把臉轉向窗外,聲音很低地說:「為了他這半生的不容易。當然,更是為了兒子!」說完這句話,又擡眼望向窗外。

我不能完全正視她的眼睛,從側面觀察到她兩眼睜得很大,眼珠呆呆地靜止著。也許是視線的原因,我見她眼眶很幽深,因了幽深就顯得特別空洞,仿佛是兩口蒙著一層薄霧的深井,這井裏究竟深藏了什麽,讓人有一種永遠猜不透的感覺。

她在想什麽呢?是對婚姻和人生的絕望嗎,我不知道。

這時,我想起了兩年前自己經歷的那段日子,心跳的速度突然加快起來。於是,趕緊掏出一支煙。我自己也需要平靜一下。

我點著煙,剛吸了幾口,她突然驚奇地說:「啊,水上焰火!」

隨著她的聲音,我也把頭扭向窗外。這時,十幾朵五顏六色的煙花,從水面上圍著高高的煙囪,盤旋著、纏繞著,升起,綻放,如花雨般地跌落,然後,再盤旋著、纏繞著,升起,綻放,戛然跌落……

外面,天已暗下來了。光影焰火開始綻放,這個小院一下子歡欣生動起來。


這時,她幽幽地說:「煙花易冷人易散。日子要像這光影焰火就好了!」

我吸了一口煙,正想著如何接她的話,她擡腕看了一下手表,有要起身的意思。

深秋時節,五點半天就快黑了,正到吃飯的時間。她為什麽突然有要走的意思呢?她是本來就沒打算與我共進晚餐,還是沒有了談話的興致,我沒有猜透。

於是,我也看了一下手表,主動說:「你還有事吧?我晚上還有個飯局,該去了。」

「哦,耽誤你的時間了吧。下次,下次,我再請你共用晚餐!」她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來。

這時,我才註意到,她個子高挑,比年輕女孩多了成熟的豐腴,卻沒有中年女人的臃腫松散,讓人懷疑,不可能是一個大四男孩的母親。她確實親口說自己快五十了。看來只有一種解釋,那就是她以前生活的優質和對自己形體的嚴苛。

離開「鍋廬」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她為什麽要跟我聊這些呢?

其實,此前我們只見過一次面,根本說不上是熟人。她主動把自己生活中的暗疾告訴我,完全是對我的信任嗎?這顯然不太成立。是要找一個傾訴物件嗎?也解釋不通。難道是心裏壓抑太重,一時興起,就是單純找一個陌生人發泄一下?似乎也不太可能。那天,她就像個謎一樣存在了我的腦海裏。

時間波濤洶湧,生活斑駁陸離。

過了不久,我就把她和那次約會忘掉了。畢竟,那時以及以後的日子裏,我的生活也一地雞毛似的雜亂飄飛。

如果不是昨天的偶遇,我真的是把她忘記了。

我再次走到窗前。天已經暗下來了,海灘上星星點點的那些人影,模糊起來,似乎都呆立在那裏,並不見活動。我想,外面一定很冷了,海水與沙灘的接合部應該是結了冰的,隨著海水的波動,正發著嚓嚓的聲響。此時的阿蘭若,多少有些北極冰川的感覺。

……

精彩全文請見【當代】2023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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