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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書法史】:北宋前期書法人物——徐鉉、王著、李建中、林逋

2024-04-07文化

北宋建國之初,一切均在草創階段,書法自然無暇顧及,書法史上能提及的人物,基本上都是來自十國的降臣:

徐鉉來自南唐,王著、句中正、李建中來自蜀國,錢惟治來自吳越。此外,還有一個隱士林逋,其中,值得強調的是徐鉉、王著、李建中、林逋四人。

說這些著名書家之前,我們必須先說說宋太祖和宋太宗,因為一國一朝的藝術風氣,其實很大程度上決定於它的國主,比如曹操,比如梁武帝,比如唐太宗。

(宋太祖像)

宋太祖趙匡胤不愧一代雄主,但這個出身於武將之家的天子,一生看慣刀光劍影,因此養成了兇悍的性格,這也就決定了在宋代開國之初對文化的漠視和對文人的輕蔑態度。

宋太祖最有名的典故,是「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太祖皇帝將展(汴京)外城,幸朱雀門,親自規畫,獨趙韓王普時從幸。上指門額問普日:「何不只書‘朱雀門’,須著‘之’字安用?」普對日:「語助。」大祖大笑曰:「之乎者也,助得甚事!」

顯然,他看輕文人,也看輕文化,他對語言文字裏的語氣助詞「之乎者也」根本看不上!

但當了一國之君,他還是有了點文化氣,他畢竟不是文盲。他不僅能詩,而且能書。他有著名的【日詩】寫道:「欲出未出光辣達,千山萬山如火發。須臾走向天上來,趕卻流星趕卻月。」哈哈,這詩,不僅比黃巢的【菊花詩】更加粗豪,簡直開了後世韓復渠詩風的先河。

宋太祖的書法,據載記載「有類顏字」,我們可以認為是受時代潮流的裹挾,甚至真接來自楊凝式的影響。

宋太宗趙匡義代兄而立,他不僅在武功方面不遜其兄——前面說了,畢竟國家是在他手裏真正統一的,而且他也註重文化復興,我們熟悉的【太平禦覽】和【文苑英華】都是在他的授意下編竣的,他又令出內府所藏歷代墨跡,命王著編次摹勒上石於禁內,即【淳化閣帖】,它是中國最早一部匯集各家書法墨跡的法帖。

宋太宗的書法,米芾記為:「本朝太宗挺生五代文物已盡之間,天縱好古之性,真造八法,草入三味,行書無對,飛白入神,一時公卿以上之所好,遂悉學鍾、王。」顯然,宋太宗不僅書法有相當造詣而且影響了時代風氣。

宋太宗勤於學書,朱長文【續書斷】記有這樣一則軼事:

初,太宗臨書,嘗有宸翰,遣中使示(王)著,著曰:「末盡善也。」上益勉於臨學。他日又示著,著如前對,中使責之,著日:「天子初銳精毫墨,遠爾稱能,則不復進矣。」久之,復示著,日:「功已著矣,非臣所及也!」

當然,這裏的評價來自臣下王著,不管是不是臣下的諛詞,還是王著水平之限,但至少可以說明宋太宗是個勤於學習書法的人。

宋太宗還做了一件有益於文字學的事,就是讓徐鉉和句中正對【說文解字】進行了整理和修訂。徐鉉修訂的【說文解字】,主要駁正的是唐代李陽冰修訂【說文解字】時所產生的訛誤,這個版本就是我們現在經常提到的「大徐本」(「大徐」是相對他的弟弟徐鍇而言)。

言歸正傳,說回三位書法家……

徐鉉

徐鉉(917-992),字鼎臣,廣陵(今江蘇揚州)人,他在南唐官至吏部尚書,後隨後主李煜降宋。歷給事中,散騎常侍。

(【說文統系圖】中右起第三第四為徐氏兄弟)

徐鉉的主要成就在文字學上,他的書法創作也偏重於小篆。小篆自李斯而下寫的人不多,唐代出了個李陽冰,遂有「冰斯」並稱。其後覺寂數百年,徐鉉被認為是足以繼承這二家的高手。我們現在學習小篆,臨摹的【嶧山碑】,大多是徐鉉重摹本的拓本(當然,還有會稽本),原石現藏西安碑林。

(徐鉉摹【嶧山碑】拓本)

關於徐鉉的書法,朱長文【續書斷·妙品】中記道:

尤善篆、八分,精於字學。蓋自陽冰之後,篆法中絕,而騎省於危亂之間,能存其法。歸遇真主,字學復興,其為功豈淺哉!初雖患骨力歉陽冰,然其精熟奇絕,點畫皆有法。及入朝,見【嶧山】摹本,自謂得師於天人之際,搜求舊跡,焚擲略盡,較其所得,可以及妙。

【宣和書譜】也借世人所言稱其「至於篆籀,氣質高古,幾與陽冰並驅爭先。」另外,【宣和書譜】還提到徐鉉暮年得「喎(讀歪)匾法」,這似乎只是一種筆法,但如果僅是這樣,徐鉉不至於「暮年方得」,關於喎匾法,古今說法紛紜,此不專論(在討論吳昌碩篆刻與篆書文章中,我有詳細提到,有興趣可以找來一讀)。

我們現在常常覺得李陽冰大言「斯翁之後,直至小生」名不副實,原因很簡單,清代的篆書復興拉高了我們的眼界,因為我們已經看過了清代書法家的篆書。在截至宋代為止的時間段內,李、徐在傳承秦法上仍有一定的功績,雖然他們的小篆不可能重現昔日的「高古」。

徐鉉的行書,現在只有【私誠帖】存世,在台北故宮博物院,視其書跡,反映的基本是晚唐以來趨於肥厚的時代風貌。

(徐鉉【私誠帖】局部)

王著

王著的聲名,來自於【淳化閣帖】。

王著(?-990年),字知微。初仕於蜀,蜀亡歸宋。遷衛尉寺丞、太守,官至翰林侍書。他自稱是王羲之後人。有這樣顯赫的祖先,他當然不會自甘寂寞。

(王著畫像)

王著宋時世稱「小王書」,【宋史】評價他「善攻書,筆跡甚媚,頗有家法」,家法當然指王羲之之法。但是王著學大王,應當是從虞世南取法,因此他對於虞的老師智永是頗有心解的。

王著的書法在偽滿時已經失傳。在宋當世人中的口碑不算很好,【宣和書譜】將他排除在外,也可見他在官方所修的總結性書法譜系中是沒有地位的。他主持的【閣帖】工程出了很多錯誤,似乎是連累他名聲的主要原因,至於他的書法到底是朱長文所說的「皆極遒勁」,還是陳槱所譏的「全無骨力」,那只是見仁見智的不同看法。

相比之下,黃庭堅的評論似最為公允:

王著臨【蘭亭序】【樂毅論】,補永禪師、周散騎【千文】皆妙絕同時,極善用筆,若使胸中有書數千卷,不隨世碌碌,則書不病韻,自勝李西台、林和靖矣。蓋美而病韻者王著,勁而病韻者周越,皆渠儂胸次之罪,非學者不盡功也。

後來,黃庭堅又評王著書法為「小僧縛律」。「小僧」是指初級的僧侶,當然還談不上高深的學問,他們日誦內典,幾於有口無心,盡管倒背如流,但是脫離經典就不能自由發揮,更談不上「見性成佛」了。或者,這個評價最為中肯。

李建中

曹寶麟先生認為李建中是宋初書壇最值得稱道的人物。

李建中(945-1013),字得中,號巖夫民伯。洛陽人,祖籍京兆(今陜西西安)。祖父為前蜀功臣。蜀滅,建中侍母居洛陽。太平興國八年(983)及進士第,歷官著作佐郎、殿中丞、太常博士、金部員外郎等。淡於榮利,嘗前後三求掌西京禦史台,人稱「李西台」。善修養之術,曾參與校定【道藏】。

(李建中畫像)

關於李建中,宋代文瑩的評論很恰當,說他:「沖退喜道,處搢紳有逍遙之風」。

從風格上來說,李建中的書法更能反映出其恬淡枯寂的心境。他的線條,較少提按,而中鋒的用筆使之帶有渾樸的意味。這固然得力於篆書的訓練,但是如從審美情趣上分析,則他似乎更受益於【道藏】的熏陶。

趙構批評說:「當時以李建中字形瘦健,姑得時譽,猶恨絕無秀異。」這其實是審美的原因,李建中作為一個淡於榮利、只想遠離市朝紛爭喧囂的人,他筆下的平淡和虛靜,是他的內心的自然流露,也是他人格的真實寫照。

蘇軾的評價最為嚴厲,甚至說李是「殆浪得名」,雖最終也說「終不可棄」,但終歸還是稍稍顧及道德方面:

國初李建中號為能書,然格的卑油,猶有唐末以來衰陋之氣。

今世多稱李建中、宋宣獻(綏),此二人書,仆所不曉,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

李建中書,雖可愛,終可鄙;雖可鄙,終不可棄。李,國士,本無所得,舍險瘦,一字不成。宋宣獻書,清而復寒,正類李留台重而復寒,俱不能濟所不足。

相比之下,倒是黃庭堅的評論肯定之語為多:

余嘗評近世三家書:楊少師如散僧入聖,李西台如法師參禪,王著如小僧縛律,恐來者不能易余此論也。

李西台出群拔萃,肥而不剩肉,如世間美女,豐肌而神氣清秀者也。

李西台書雖少(稍)病韻,然似高益、高文進畫神佛,翰林工至今以為師也。

余嘗評西台書,所謂字中有筆者也。字中有筆,如禪家句中有眼。他人聞之瞠若也,惟蘇子瞻(軾)一聞便欣然耳。

所謂「法師參禪」,黃庭堅在另一處作「講師參禪」,意思基本相同。禪宗主張離言說,當然不要求誦經解經。它強調直指內心,冥思苦想,這就是參禪。禪宗之所以反對讀經,甚至呵祖罵佛,即是因為一切成說阻礙了思想的自由。因此可以想象,法師參禪,必然粘皮著骨,為法所縛。相對來看,黃庭堅善用比擬,名不虛傳。

至於「句中有眼」,本是禪家用語,黃庭堅作詩,奉唐代杜甫為宗,崇尚杜甫鍛煉字句的功力,即要求在數碼之句中煉好一兩個關鍵字(稱為「詩眼」),而使之成為「活句」。這著力的部份是擒是主,其他的則為縱也為次。由於有擒有縱,也就起到了由主帶動次的點化作用。普通的意象因詩眼而啟用,也即化腐朽為神奇了。因此,所謂書法的「知禽縱」,即是具有善於處理主筆和非主筆關系的能力。

我們來看李建中的【土母帖】:

(李建中【土母帖】)

他的用筆是厚重的,乍看給人以樸拙的印象,但細審之下就會發現他的字法有其精巧的一面,他往往不是靠點畫的聚散,而是借部首的挪位,造成一種開闔的效果。所以,黃庭堅所評「豐肌美女」實在恰當。

善學李建中而成功的,是林逋。

林逋

林逋(968-1028),字君復,錢塘(今浙江杭州)人,他終身為處士,隱居西湖孤山二十年。亦不娶,種梅養鶴,人稱「梅妻鶴子」。林逋詩極孤清,詠梅佳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為千古絕唱。

(隱士林逋)

林逋書法今存三件,以【自書詩帖】最為精彩。林逋書法學李建中,但蘇軾對李建中非常不滿,卻對林逋頂禮膜拜。他有詩寫道「詩如東野不言寒,書似留台差少肉」,那麽為何林逋學李建中卻值得贊賞呢?道理十分清楚,就是因為林書不像李書那樣「卑濁」。林逋襟懷高潔,遠離塵囂,因而筆下自然有一種超拔的風神,正如蘇軾同詩所謂「神清骨冷無由俗」是也。

林逋書法之可貴倒不在於學誰的面目,而在於能夠充分折射出自我的品格(我認為這是藝術的「極則」)。

(林逋【自書詩帖】局部)

如果將林逋書法與李建中加以仔細比較,仍不難發現二人的若幹不同。肥與瘦是明晰的表征自可勿贅,在筆法上,林的觚棱方折頗有別於李的暖姝圓轉,因而前者更顯得聳峭有力;在章法上,林本與李異趣,林疏朗而李茂密,因而前者更顯得蕭散有致。從格調而言,李建中似去世俗較近,而林逋則高謝塵寰,有不食人間煙火的林下之風。

這四家書法,其實都是晚唐五代書風的延續。

(【跟著布丁讀書法史】之130,部份圖片源自網絡,版權歸原版權方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