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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四大詞人的【浣溪沙】,或深情或疏逸,各得其妙、不輸宋詞

2024-02-02文化

此前聊過,清代詞壇復興,被梁啟超認為「駕元明而上」。

從清初的雲間等詞派,到康乾年間的以納蘭性德、朱彜尊、陳維崧為首的清詞三大家,再到張惠言、龔自珍為首的「後七家」,可謂百花齊放,各擅其場。

到了清末, 王鵬運、鄭文焯、朱祖謀、況周頤並稱的「晚清四詞人」 ,提出"聲律與體格並重"的詞律論,對詞的發展進一步提供了積極的影響。

然而,對後人來說,這四位詞人的名字或許並沒有那麽熟悉。

今天, 分享他們以「浣溪沙」這個小令為題,分別創作的四首詞,感受四位詞人的不同風格與魅力。

鄭文焯【浣溪沙·從石樓石壁往來鄧尉山中】

一半黃梅雜雨晴,虛嵐浮翠帶湖明,閑雲高鳥共身輕。

山果打頭休論價,野花盈手不知名,煙巒直是畫中行。

鄭文焯(1856-1918),字俊臣,號小坡,又號叔問,晚號鶴、鶴公、鶴翁、鶴道人,別署冷紅詞客。

他出身富貴,工詩詞,通音律,擅書畫,懂醫道,長於金石古器之鑒,性情卻淡於名利、「姿格散朗,神思蕭閑 」。

他的詞,學姜夔、張炎,倡導「清空淡雅」的美學趣味,骨氣清空、取字雅潔,使事用典融化無跡。

陳啟泰說他的詞「直逼清真(周邦彥),時流無與抗爭 」;卓清芬卻認為他雖有部份作品「摛藻綺密 」「清麗婉約,情文相生 」,然其主要風格卻「如白石(姜夔)之蕭疏冷峭 」。

這首【浣溪沙】正體現了他性情中恬淡無求的一面。

上片寫山中之景 ,梅子半青半黃,天氣時雨時晴,山嵐空蒙、林木搖翠,湖水泛出清淩淩的波光,鳥雀高飛與於閑雲之上,顯得那樣的輕盈和自由。

詞人欽羨山果、野花,甘於長在煙巒畫中,筆筆描春,卻字字含情,於空靈恬淡之中現出人格和誌趣。

下片則是遊山的樂趣 ,山果隨處可摘,無須論價;野花俯身可采,不知何名;淡煙霧靄,遊人如行畫中。

這些大自然中最常見的生靈,藏於山間一隅,遠離塵世喧囂,雖然默默無聞,卻是詞人夢寐以求的境界。

就這首詞而言,繪景清麗蕭散,情致婉曲深含,比姜夔少了幾分柔婉,卻多了幾分疏朗自在,不失為一首佳作。

況周頤【減字浣溪沙·聽歌有感】

惜起殘紅淚滿衣,它生莫作有情癡。人天無地著相思。

花若再開非故樹,雲能暫駐亦哀絲。不成消遣只成悲。

況周頤(1859-1926),字夔笙,一字揆孫,別號玉梅詞人、玉梅詞隱,晚號蕙風詞隱。

他原名周儀,因避宣統帝溥儀諱,改名周頤。

他一生致力於詞50年,著有【蕙風詞】、【蕙風詞話】 5卷,被朱孝臧贊為"自有詞話以來,無此有功詞學之作"。

他主張詞應註重思想內容,講究寄托,晚年強調「吾言寫吾心」,講求「性靈流露」與「書卷醞釀」。

王國維評價他的詞,「小令似叔原(晏幾道),長調亦在清真(周邦彥)、梅溪(史達祖)間 。」

這首【浣溪沙】以「聽歌」為題,寫的卻是自身的「情癡」 。

他沒有直接描寫歌詞的內容、曲調的婉轉、歌喉的美妙,而是著眼於歌聲停息之後,個人內心的感受。

他憐惜滿地落花殘紅,亦傷感於情思雕零,淚落如雨、沾滿衣裳,進而引出 「情癡」 的本心。

「它生莫作」 四字,反襯出「今生已是」之意。正是因為今生已經癡情難了,故而才發出它生不要再為「情癡」的慨嘆。

「人天無地著相思」 ,上窮碧落下黃泉,都無法尋到一個能安置這相思癡情的角落。以「相思」將「情癡」具象化,並在範圍、程度上進行極致的描述,最大限度地深化了「情癡」的涵義。

而下片中,重開之花已不是舊日之樹,浮雲暫駐也終會消逝,以類比的形式進一步強化了了「悲」情,也強化了「癡」意。

這首詞細膩深沈、幽微曲折,具備傳統婉約詞所推崇的一切特質,正是以「詞心」所寫的絕妙好詞。

王鵬運【浣溪沙·題丁兵備丈畫馬】

苜蓿闌幹滿上林,西風殘秣獨沈吟。遺台何處是黃金?

空闊已無千裏誌,馳驅枉抱百年心。夕陽山影自蕭森。

王鵬運(1850-1904),字幼霞,又作幼遐、佑遐。自號半塘老人、半僧、鶩翁、半塘僧鶩。

他少有才名,20歲便中了舉人,24歲便入內閣為中書。後來,卻因為直言諫諍,屢屢上書反對李鴻章和議、支持康有為變法、反對慈禧與光緒駐蹕頤和園等行為,遭到朝堂排擠,幾罹殺身之禍。

他力尊詞體,尚體格,提倡「重、拙、大」等,詞中更多地摻雜了傷時之痛、故園之思,極具時代意義。

在當時詞壇,他的聲望很高,被尊為「晚清四大家」之冠,文廷式、朱祖謀、況周頤等人,都曾受其指授。

丁兵備,即晚清著名軍事家丁日昌,「兵備」指其蘇松太道之職務。他是中國近代洋務運動的風雲人物,力主實幹興國、強兵禦侮,中國第一條自建電報線就是在他手下建起的。

王鵬運這首獻給丁日昌的詞,借詠馬自訴懷才不遇,抒寫了內心的感慨和報國的渴求,頗得稼軒遺風。

上片連著借用兩個典故。一是漢武帝自西域引入苜蓿,種植在上林苑,以便飼養良馬、組建騎兵;二是戰國時郭隗以「千金買馬骨」勸說燕昭王,昭王聽從了他真心求賢的建議,築黃金台以招攬群賢。

下片的「空闊已無千裏誌,馳驅枉抱百年心」 ,亦馬亦人,語意雙關。

在詞中,他寫的是老馬渴望君王的賞識,卻始終得不到伯樂的推薦,表達了曾經懷有的馳驅百年之心、奔馳千裏之誌,如今都已成空,借寫馬來感懷自己的懷才不遇,寫得十分蕭瑟淒涼。

尾句轉為寫景,夕陽、深山的黯淡蕭索,增添曲折情致,引人沈吟。

朱祖謀【浣溪沙·獨鳥沖波去】

獨鳥沖波去意閑,壞霞如赭水如箋。為誰無盡寫江天。

並舫風弦彈月上,當窗山髻挽雲還。獨經行處未荒寒。

朱祖謀(1857-1931),原名朱孝臧,字藿生,一字古微/薇,號漚尹,又號彊村,浙江歸安(今湖州)人。

他早歲工詩,1896年王鵬運在京師立詞社,邀其入社,方專力於詞,因此詞風受王影響較多。

他的詞,取徑吳文英,上窺周邦彥,旁及宋詞各大家,納入了個人生平所學和抱負,「勘探孤造」,自成一家。

他的詞頗多關系時事之作,悲惋沈郁、沈抑綿邈,又精通格律,講究審音,有「律博士」之稱。 所以被時人尊為「宗匠」,乃至被視為唐宋到近代數百年來萬千詞家的「殿軍」。

這首詞繪景奇絕,詞境更趨高簡渾成,大約是晚年所作。

一只孤鳥掠過,翅膀劃破江面,直沖雲霄而去,意態閑適、悠然自得。

江水浩蕩,如同一張巨大的信箋;晚霞瑰麗,如同赭紅色的鮮艷顏料。

然而那蕩漾在江水中的綺麗紅霞,卻被鳥兒的翅膀劃破,還有誰會用洋洋灑灑的文字寫滿江天呢?

月亮掛在畫船上,宛如被微風輕輕撥動的琴弦;青山映在船窗前,就像挽起了白雲做成的發髻。

一個孤獨的行者,在船中賞玩著眼前的風景,卻並不覺得荒涼寒冷。

這首詞的寫作時間和背景難以考據,故而也不好牽強附會。但僅以寫景詞而論,其水平亦不輸宋詞中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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