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流放不到一年,梁朝就生了大災,民間餓殍遍野,百姓揭竿而起。
傅九霄紆尊降貴來到凈月寺,請我主持祭祀大典。
他高高在上又輕蔑不耐,「瑯華,流亡一年你的架子也該擺夠了吧?朕不過是納了月兒為妃,你竟然嫉妒成性想要殺了她!」
「如今大梁有難,也該收收你那些爭風吃醋的心思了!」
可他沒能找到我,卻等來了一個斷手、斷舌,瞎眼的瘋女人。
她緩緩流下兩行血淚,只告訴了傅九霄一件事——
「國師她,一年前就死了!」
1
我死後的一年,傅九霄親自來到凈月寺請我出山。
只因大梁突然間生了大旱、饑荒、瘟疫,百姓們民不聊生,各地更是出現了無數起義軍。
所以他需要我為他主持祭祀大典。
可他連下七道回朝聖旨,也沒能等來我。
「瑯華,朕都親自來接你了,架子也該擺夠了吧?本以為讓你流放一年能殺殺你這目中無人的性子,如今看來竟是要叫朕失望了!」
「你也別怪朕,月兒柔弱善良,可你當初竟然要殺了她!朕不得不將你流放至凈月寺。」
「如今大梁天災人禍不斷,國家危在旦夕,不是你爭風吃醋和朕拿喬的時候!」
我的魂魄飄在天上怔怔地看著傅九霄,心中閃過一絲酸楚。
傅九霄,大梁有難我比你還著急,可我已經死了啊……
就死在你口中那善良柔弱的月貴妃之手。
當年,我本是無情無欲一隱士,在山野間修我的道。
可傅九霄卻跌跌撞撞地沖到了我的茅屋,求我救他、護他、助他。
他纏著我不走,又每日對我噓寒問暖,甚至為了討我歡心差點丟了性命。
我感動之余問他,「你想要什麽?」
他說,他要我永遠陪在他身邊。
於是我成了三皇子傅九霄的門客,也成了大梁國師。
我為傅九霄一路保駕護航登上帝位,他曾親口向我承諾,來日定封我為唯一的皇後。
可他登基後第一件事卻是娶了南宮月為妃。
「瑯華,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的?你放心,皇後的位置朕一直給你留著!」
我苦澀一笑,隨後和傅九霄割袍斷義。
「陛下,臣不與他人共侍一夫。」
傅九霄大怒,將我幽禁起來。
後來,月貴妃突然昏迷不醒,說是中了巫蠱之術。
普天之下,能將此術運用的爐火純青之人,唯有我。
於是傅九霄便認定是我害了月貴妃,將我流放至凈月寺。
這一別,就是一年。
「瑯華,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到底出不出來!」
「難不成你想抗旨?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傅九霄眉宇間皆是怒意,可我卻無奈一笑。
我自幼便孤身一人,哪裏來的九族給他誅呢……
就在這時,寺廟大門突然開啟,走出一個年邁的姑子。
那姑子惶恐地朝傅九霄跪下,「奴婢忘塵,參見陛下!」
「瑯華呢?國家危亡之際她竟只顧著爭風吃醋,什麽時候她的心性變得如此善妒狹隘了!」
只見忘塵露出糾結的表情,猶豫道,「回陛下,您將國師流放至凈月寺後,她便耐不住寂寞和苦寒,與一地痞私奔了……」
2
忘塵此話一出,傅九霄先是一怔,隨後露出滔天怒容。
「好個瑯華,當年總是裝作一副淡然出塵的樣子,屢次因為朕納妃而頂撞朕,可朕不過是讓她反省了一年,她竟就耐不住寂寞和地痞無賴跑了!」
「如今大梁危在旦夕,她卻在外面和那個奸夫逍遙快活,真是放肆!」
「等朕抓到她,定要讓她付出代價!」
傅九霄的拳頭握的很緊,像是動了真怒。
我毫不懷疑,他如果找到我一定不會輕易饒恕我。
可我卻只覺得諷刺。
我已經死了,屍體就在寺中的井水中泡了三年,他又要如何找到我呢?
忘塵見到傅九霄如此震怒,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只見她苦著臉哭訴道,「陛下不知,國師來凈月寺這一年,寺內僧人有多苦不堪言!」
「國師對我們動輒打罵,稍有不順便是酷刑折磨。她又受不了清苦貧窮的日子,竟然讓我們將寺內的香火錢都交給她!我們不願辱沒了佛陀,她竟又對佛祖出言不遜!甚至還要用她的法力,將宮中的月貴妃活活咒死!」
提到南宮月,傅九霄果然變了臉色。
只見他咬牙切齒道,「這個毒婦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還是不肯放過月兒!等朕找到她,定不會讓她好過!」
我看到傅九霄毫不猶豫便信了忘塵的話,不由感到一陣失望。
自己當年生活在深山野林中,對凡塵的金銀俗物毫無興趣。
傅九霄當初同我在茅屋中生活了那麽久,他是應該了解我的。
可他卻輕信了忘塵對我的汙蔑!
在他心裏,我究竟算什麽?
他又是何時變得如此眼盲心瞎?
忘塵又說,「這也便罷了,最過分的是……國師她竟然如此淫亂不堪,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她的屋中總會傳來男女交合的曖昧之聲,聽說了大梁有難更是直接和那男人私奔逃跑了!」
傅九霄的臉色已經黑成碳了,他暴怒道,「來人!下通緝令,給朕將瑯華那個賤人抓回來!朕要讓她知道,膽敢欺君的代價!」
3
傅九霄說完,便震怒地推開我的房門,掃視一圈後冷冷說道,「將這些臟東西都給朕燒了!」
很快,我為數不多的東西便付之一炬。
突然,他看到一枚掉在地上的骨哨,隨後怔了怔,眼中露出懷念的神色。
當年傅九霄身邊危機重重,有無數人想要暗殺他。
於是我便折斷自己的小指做成骨哨送給他。
只要他遇到危險吹響骨哨,我便會出現救他。
可如今,傅九霄看著骨哨卻像是看到了什麽臟東西。
只見他嗤笑一聲撿起骨哨,隨後用力將骨哨掰成了兩半!
「什麽永遠會陪在朕身邊,只要朕需要你,你就會出現……都是假的!」
說完,他用力將骨哨扔了出去。
見到這一幕,我的心仿佛也跟著骨哨碎成兩瓣了。
傅九霄,我從未騙過你。
即便是我死了,也因對你執念不散而無法入輪回。
你為何就不能更相信我一些呢?
那忘塵分明是和月貴妃一夥的,我的死逃不開她的手筆!
當年,我剛一來到凈月寺便被忘塵囚禁在了柴房。
她不給我吃食,叫我整日與蛇蟲鼠蟻作伴。
又叫我用冰水浣衣,導致我的雙手生了無數凍瘡。
我的飯是餿的,衣裳是破的,卻有幹不完的活。
面對我的慘狀,忘塵說,「你區區一個孤女竟敢和貴妃娘娘做對,娘娘背後可是丞相大人,你算個什麽東西!」
就這樣,她磋磨了我三年,直到將我扔進井水中。
就在這時,傅九霄突然看到一個女人身影。
那女人披頭散發,狀若瘋魔,竟然失去了兩條手臂,甚至眼眶中也沒有眼珠,只剩下兩個血窟窿!
她猛地撲到傅九霄身前,發出嘶啞又難聽的嘶吼聲。
下一秒,她的眼眶中竟然流下兩行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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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霄嚇了一跳,下意識退後數步。
他正想發怒,在看清這瘋女人的臉時卻怔了怔。
「你是……寶珠?」
當年我在路邊看到一個被人淩虐欺辱的孩子,於是便將這孩子救了回去養在身邊。
賜名寶珠。
後來,寶珠便成了我的小尾巴,我走到哪裏她都要跟著。
可寶珠怎麽會變得這麽慘?
以我對寶珠的愛護,又怎麽會對她不管不問?
只見寶珠不停地朝傅九霄磕著頭,發出一聲又一聲嘶吼,嘴巴大大地張開,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傅九霄一怔,「你的舌頭呢!」
我心痛地撫摸著寶珠的臉頰,卻因為自己已經死了,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當年我被南宮月折磨死,她為了不讓寶珠泄密,便割了寶珠的舌頭、斷了寶珠的雙手,又挖出了寶珠的眼睛。
我卻只能無力地在天上看著,什麽都做不了。
突然,傅九霄冷了臉。
「告訴朕,瑯華究竟去了哪裏?你身為她的貼身侍女不會不知道!」
寶珠搖了搖頭,卻表達不出完整的意思。
傅九霄面色一沈,咬牙道,「很好,不說也沒關系!瑯華那麽在乎你,那朕就將你帶回宮去,她早晚會出現的!」
說完,傅九霄便命人將寶珠塞進馬車,隨後拂袖而去。
而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能夠離開凈月寺了。
於是我跟著傅九霄回到了皇宮,這個我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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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可有接到瑯華姐姐?」
一回到皇宮,南宮月便扭著腰出現,像一條柔若無骨的水蛇。
傅九霄愛憐地將她抱在懷裏,隨後冰冷地說,「如今大梁有難,那個不知廉恥賤人卻和別的男人跑了!等朕抓到她,一定要放幹了她的心頭血!」
聽到傅九霄這樣說,我緩緩勾起一絲苦笑。
我的心頭血功效奇特,可作為祭祀的引子,亦可解百毒。
當年傅九霄被政敵暗算中了奇毒,是我幾乎流幹了自己的血才救了他。
彼時他紅著眼對我說,來日他登基必然不會再讓我流一滴血,他定會護我一世安寧。
傅九霄啊……
你忘記自己的承諾了嗎?
一連過去三日,傅九霄幾乎翻邊了整個京都都沒能找到我。
可時間不等人,多拖一天,餓死的百姓便更多一個。
再加上民間的起義軍越來越多,大梁的很多城池都被攻占了,朝中一時間人心惶惶。
傅九霄再也忍不住,「去把那個瘋女人叫過來!」
很快,寶珠便被扔到了殿上。
三日來,他為了逼我現身,對寶珠用了酷刑。
此刻的寶珠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只靠一口氣強撐著不死罷了。
見到這一幕,我心痛的無以復加。
「朕讓人尋的唇語師找到了嗎?讓他去問問這奴婢,瑯華到底藏到了哪裏!」
很快,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走了進來。
他凝視寶珠片刻,在反復觀察了寶珠張張合合的唇瓣後,突然面色一變。
「她說了什麽?」
傅九霄迫不及待地問。
「陛下……她說……」
「國師,一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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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殿內眾人皆跪了一片。
所有人都知道我如今對於大梁的重要性。
如果我死了,大梁該怎麽辦?
「胡言亂語!」
果不其然,傅九霄震怒地一把掀了桌子。
「你這賤婢竟敢胡言亂語,瑯華有通天徹地之能,怎麽可能輕易死了!」
「這是她教你說的對不對?定是你二人竄通好了騙朕!」
他的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
寶珠拼命發出嘶啞的嗚咽聲,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傅九霄平復好心情,又問,「你既然說她死了,那你說說,她是怎麽死的?」
寶珠的嘴唇再次張開,那唇語師凝視了半晌,面色竟然比方才還要白上幾分。
「這賤婢又說了什麽?」
「陛下,她說……」
「是忘塵師太……不,是月貴妃殺死了國師……」
說完,他連忙跪了下去,頭上不斷冒出冷汗。
聽到這種宮廷秘辛,他只怕自己性命難保!
而傅九霄在怔了怔後,突然露出放松又不屑的神情。
「到頭來還不是為了爭風吃醋,瑯華,你就這麽容不下月兒嗎?這種時候了竟然還不忘陷害月兒!」
我很想問問傅九霄,為何我說什麽他都不信。
而別人冤枉了我什麽,他都堅信不疑。
寶珠沒有騙他,我的的確確死於南宮月之手。
當年我被流放到凈月寺,南宮月很快便來斬草除根。
她望著我的臉厭惡地說,「整天就知道裝神弄鬼,迷惑陛下心智!什麽國師,長的像個狐媚子似的,本宮今天就毀了你這張臉,看你還如何勾引陛下!」
說完,她便一刀一刀劃爛了我的臉。
這還不夠,她又嫉妒我善於溝通天命、蔔算吉兇的本事,命人砍了我用來祭祀的手。
就算我如今還活著,也沒辦法為大梁祭祀了。
傅九霄,寶珠明明已經告訴了你真相。
你為何還是不信呢?
就在這時,下屬來報,「啟稟陛下,我們在凈月寺發現了一處地牢!裏面的情況……似乎有些詭異,還請陛下親自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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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霄皺緊眉心,說了句「擺駕。」
而我聽到「地牢」這兩個字後,卻下意識顫了顫身體。
凈月寺的地牢中,裝著我一生的噩夢。
可就在傅九霄準備起身時,南宮月突然攔住了他。
「陛下,地牢裏還能有什麽,想來也沒什麽好看的,瑯華姐姐又不會躲在裏面!」
「臣妾最近心口有些痛,您幫臣妾揉揉好不好?」
南宮月如同往常那般嬌媚的撒著嬌,可這次傅九霄卻沒有聽從她。
「事關瑯華,此事非同小可!月兒,朕去去就回!」
說完,傅九霄不顧南宮月難看的臉色,匆匆向地牢內走去。
到了凈月寺後,他一眼便看到了眼神閃躲的忘塵師太,「為何寺中會有地牢?師太可知原因?」
忘塵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奴婢不知……」
傅九霄沒再說什麽,徑直向地牢中走去。
當他看清裏面的東西後,不由悚然一驚。
只見地牢一側擺放著一個個人類器官,眼睛、鼻子、耳朵……
無數器官盛放在一個個瓶子中,看起來可怖極了。
而地牢中間的位置上,有著一大塊人型血痕,像是有什麽人被放幹了血。
「堂堂佛家清凈之地,為何會有此種人間煉獄!」
傅九霄震怒地質問忘塵師太,忘塵卻渾身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下一秒,傅九霄的視線突然頓住了,死死盯著其中一個玻璃瓶。
很快,他的瞳孔便驟然縮緊,像是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怖的東西。
只見瓶中放著一只素白無暇的手,而這只手竟缺失了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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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瑯華的手。」
傅九霄聲音中的顫抖再也藏不住,雙目通紅地望著玻璃瓶。
「當年朕親眼看到她折斷了自己的小指,絕不會錯……絕不會錯的!」
「為什麽瑯華的手會在這裏,她不是私奔了嗎!」
他猛地想起寶珠說的,我已經死了。
「不可能……瑯華絕不會死……」
傅九霄一把提起忘塵的衣領,眼中飛速閃過一絲殺意。
忘塵嚇得額上盡是冷汗,「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就在傅九霄即將暴怒之時,突然,隨侍太監發出一聲驚呼。
「這,這是何物!」
傅九霄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下一秒臉上瞬間褪去了血色。
只見墻壁上刻下了一張張壁畫,畫風無比香艷旖旎,全都是一名女子在不同男子身下承歡的場景。
那女子臉上的表情無比痛苦,而那些男子卻個個靨足無比,將女子折磨的不成人型。
最讓傅九霄無法接受的是,那名女子的臉,和我有七分相似。
「滾!都給朕滾出去,不然朕挖了你們的狗眼!」
突然,傅九霄發出怒吼,將隨行的宮人們全都趕了出去。
隨後,他揮舞著長劍一下又一下地刺向壁畫,直到將壁畫毀的看不出原貌才肯停手。
「你來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這些畫的內容……都是不是真的?!」
傅九霄惡狠狠地瞪向忘塵。
忘塵顫抖著不說話,我卻苦笑一聲。
傅九霄,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座地牢就是南宮月修的。
她心狠手辣,手中人命無數,每每虐殺一人便將其分屍扔到地牢中。
當年南宮月在砍斷了我的手後便將我扔進地牢,然後找來了幾個流寇與我關在一起。
「嘻嘻,這下我們光風霽月的國師大人可就要淪為人盡可夫的爛貨了呢」
我拼命掙紮,卻無濟於事。
心情從一開始的抗拒,到求饒,再到死寂絕望。
這還不夠,她還找來畫師將我的艷色刻到墻壁上,以此來侮辱我。
事後,她又將我按在地上,割開了我的手腕。
「人人都說國師大人的血有奇效,那本宮怎能浪費呢?」
我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血緩緩流逝。
在我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南宮月將我扔進了井水中。
臨死前,我還在想。
傅九霄,這就是你口中善良柔弱的貴妃嗎?
我如今的下場,就是你想要的嗎?
我不恨你,也不恨任何人,只恨自己識人不清,相信了你這涼薄負心之人!
傅九霄動了雷霆之怒,下令將忘塵關進天牢中。
隨後他加大了對我的搜捕力度。
「瑯華,朕要知道你究竟遭遇了什麽事,就算你藏到天涯海角,朕也要找到你!」
可惜,又過了半月,依然沒有半點我的訊息傳來。
此時大梁境內的起義軍聲勢已經十分浩大了,若是再不能平息天災,恐怕傅九霄將面臨亡國之危。
「瑯華……你究竟藏到了哪裏……」
就在這時,侍衛終於傳來訊息——
「啟稟陛下,凈月寺的井水中打撈出一具失去雙手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