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華文頭條 > 文化

蘇軾的朋友圈 洞若(鄢文龍)

2024-04-03文化

蘇軾的朋友圈

洞若(鄢文龍)

一生最佩服三個人:陶淵明,蘇軾,張舜徽。

就像蘇軾服膺陶淵明一樣,我特別膜拜蘇軾,膜拜他的詩,他的詞,他的文,他的美食,他的智慧與為人。

關於他的著作,手頭好像已經有120多本。

閱讀之余,特別關註他的交遊,他的朋友圈。

蘇軾的足跡,幾遍大半個中國,朋友也算得上是遍天下了。

其交遊之廣,在中國的古代文人中,沒有人可以與之比肩,粗略一算,竟有397人。

在他的朋友中,當然有正直的君子,也有邪曲的小人;有情誼篤實的,也有泛泛應酬的;有長期來往的,亦有萍水相逢的;有始終不渝的,也有始善終惡的。

也許是從行狀中輯得,也許是於墓誌中發現,也許源於碑銘,也許偶獲於官私史傳,也許爬梳於鄉邦文獻,也許整理於地方誌書。

蘇軾於方外之交,有冠以姓氏的,有名以法號的,稱謂頗不一致,基於閱讀的方便,一一遵從其在其詩文中的稱謂。

到底最先認識誰,無從一一考辨,只好以生卒先後為序,遇不詳者,一參【宋史】列傳之序,無法參照者,亦一一贅述於後。

今以閱歷與閱力,最其要,一述所見。

之一:一樹梨花壓海棠——張三影

蘇軾是幽默大師,他曾經和張先開過一個偉大的玩笑。調侃之中寓嘲諷,嘲諷之際見深意。

盡管蘇軾比張先小47歲,甚至完全可以稱他為爺爺,但卻是忘年與莫逆之交。

張先的一生,有三大愛好,要麽喝酒,要麽填詞,要麽找小老婆。

八十歲的時候,還浪漫地娶了一個18歲的小尼姑,甚至還在宴席上向朋友作詩炫耀: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紅顏我白發。與卿顛倒本同庚,只隔中間一花甲。

張先,真是開放,對待愛,對待愛情,對待婚姻,但開風氣只為先;張先真是能耐,一生竟生了十二個,十子兩女,年令最大的大兒子和年令最小的小女兒竟然相差六十歲。

坊間傳說,那首【一樹梨花壓海棠】是蘇軾寫了回贈張先的,你相信嗎?

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發對紅妝。鴛鴦被裏成雙親,一樹梨花壓海棠。

詩看起來有些色,確實寫得不錯,甚至高出了張先的水準,但也不免有些讓人感覺艷俗,好在並非出自蘇軾之手,純屬他人一杜之撰。

但蘇軾確實給張先寫過一首類似的詩兒,就是那首【張子夜野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

錦裏先生自笑狂,莫欺九尺鬢眉蒼。詩人老去鴛鴦在,公子歸來燕燕忙。柱下相君猶有齒,江南刺史已無腸。平生謬作安昌客,略遣彭宣到後堂。

這調侃忍俊不禁;這嘲諷力透紙背。

原來,他是北宋詞人中的壽星,享年八十九歲。這麽看來,他長壽的原因,自然不言而喻。

也許,我們只記得有個「張三影」。因為「雲破月來花弄影」;因為「浮萍破處見山影」;因為「無數楊花過無影」,可那只是時人之號。

也許,我們還記得有個「張三中」。因為心中事;因為眼中淚;因為意中人。

其實,我們並不知道其心中的「張三影」並非時人所指;

其實,我們並不知道其平生所得意者,乃「雲破月來花弄影」;乃「嬌柔懶起,簾櫳卷花影」;乃「柳徑無人,墜絮飛無影」。

記得李公擇守吳興時曾招張先、楊元素、陳令舉、劉孝叔等在郡園相聚,時號「六客」,當時蘇軾就在場。

張先年少時,曾與一個出家為尼的少女相好,常常在池島的小閣中相會,之後風流雲散,張先回憶往事時便寫下了獨道情語的感懷詞【一叢花令•傷高懷遠幾時窮】: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蒙蒙。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櫳。沈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張先在高樓上眺望而傷感,苦苦地思念著遠方的心上人。他感嘆:這樣的事何時才能結束呢?看來在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麽東西能比愛情更為強烈的了。離愁別恨正牽連著千絲萬縷的柳條紛亂不已,更何況東陌之上,垂柳已是飛絮蒙蒙。

他的眼前浮現著小尼兒的馬兒嘶鳴,越跑越遠,一路不斷揚起灰塵的情景,情不自禁地呼喚:情郎啊,你叫我到哪裏尋找你的蹤跡?

他不斷的思念,想象,想象,思念:池水溶溶,一對鴛鴦在戲水,這水南北可通,時見有小船往來。雕梁畫棟的樓閣上梯子已經撤去,黃昏以後,依然還是獨個兒面對簾櫳,望著斜照在上面的冷冷清清的月亮。懷著深深的怨恨,反復思量,命運竟然不如桃花杏花,還能嫁給東風,隨風而去。

詞中「沈思細恨,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之語,一時盛傳。

據說歐陽修特別喜歡,只恨早不相識。等到張先拜謁歐陽修時,歐陽修竟倒屣相迎,高興得迫不及待地說:「你就是桃杏嫁東風郎中?」

直到蘇軾守杭時,張先還在,蘇軾準備宴席,興作【南鄉子】,最後一句,意猶未盡:「也應旁有老人星星。」其實,這個時候,張先已經八十多了,蘇軾卻和他有過多次倡酬。

葉夢得在【石林詩話】中就有這樣的記載:

張先能作詩及樂府,到老不衰,在錢塘的時候已經八十多歲,視力、聽力都還非常好,家裏養著歌妓與舞女,蘇軾曾經給他贈詩:「詩人老去鴛鴦在,公子歸來燕燕忙。」 就是那首【張子夜野八十五尚聞買妾述古令作詩】。這裏的「詩人」說的是張籍,「公子」說的則是張祐,用的就是張先的故事,調侃的就是張先。

可惜,民間大多喜歡張先的樂府,卻因此掩蓋了他的詩名。

他的晚年,優遊鄉裏,經常乘著一條小船,以垂釣為樂。

他的詩,在美學上追求一種質樸無華、平淡自然的情趣,韻味婉麗而平易舒坦,讀起來,如隔窗聽雨,別具風味。

好喜歡他的「愁似鰥魚知夜水,懶同蝴蝶為春忙。」

好喜歡他的「湖山隱後居空在,煙雨詞亡草自青。」

好喜歡他的「浮萍斷處見山影,小艇歸時聞草聲。」

他的詩,尤其是【題兩溪無相院】,即便放到唐代詩壇,與韋蘇州相比,亦不遑多讓。

蘇軾就曾一吐真言:張先詩筆老健,其「浮萍斷處見山影,小艇歸時聞草聲」,完全可以追配古人。

浸淫其中,你會發現他的詩,重意境創造,落筆空靈明凈。

但是,據【後山叢談】記載:陳振孫說:「宋朝有兩個張先,而且都是字子野。一個是博州人天聖三年進士,歐陽修為他作過墓誌;一個是天聖三年進士,是湖州人。兩個人的名、姓、字都相同,而且正好又同時,不能不知道。」

20234年4月1日於觀瀾湖畔抱樸書院洞若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