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個朝代最喜歡穿越者。
上一個穿越者在皇帝面前大談自由平等之後,被活活削成了人彘。
死前她抽搐著求饒:「陛下饒命!」
後來我兄長娶回一個來路不明的娼妓。
她會制造香皂,開辦女子學堂,眼裏有光。
但她不知道,已經有很多人盯上她了……
我叫江稷,是將軍府最小的兒子,也是個自娘胎裏便穿越而來的穿越者。
在我自己的那個時代,我因為急性白血病甚至沒能活過十八歲。
死前我不停自問:「為什麽是我呢?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啊!」
帶著遺憾逝世後,我發現自己居然穿越到了這個我從未聽聞的朝代。
這一次,我好像很幸運,也好像很不幸。
我生來便含著金湯匙,但我的將軍爹爹和長兄卻在十年前戰死沙場。他們被敵人的箭射成了篩子。
聖上感念我家的功績,讓我的次兄江黍繼承將軍之位,總算保住了這一大家子的生計。
時間慢慢地過著,我已經十七歲了。
這些年,我發現我並不是唯一的穿越者。
這個朝代陸陸續續地總會有一些穿越者,他們都有一樣的特點——他們想改變這個世界。
他們利用資訊差制造了很多東西,有的求財,有的求名,有的求關註。
可他們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朝代人的眼裏不過是雜耍的猴子罷了。
上一個穿越者在皇帝面前大談自由平等之後,被活活削成了人彘。
死前她抽搐著念叨:「陛下饒命!」
那些穿越者們基本都沒有好下場。
人想要的東西太多,但都大不過生死。
所以我從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直到這年,我兄長帶回一個來歷不明的娼妓。
所有人都大驚失色,娼妓出身何等下等,一雙玉臂千人枕,腳上也敢沾將軍府的半點泥?
我兄長卻不以為然。
聽聞那娼妓自小就在風月場館裏摸爬滾打,與眾不同的是,她會制作香皂,會將辛苦掙的錢捐給學堂供女子讀書,還曾大放厥詞:人,生而平等。
我想這又是一個不知死活的穿越者。
2
見李末離之前,我已經聽聞了她的事跡。
聽聞那素來喜歡流連風月場館的王禦史在青樓裏點了一個不滿十三歲的女孩,沒到一夜就將其生生地玩弄死了,死狀慘不忍睹。
青樓女命賤,王禦史賠了點銀子,這事兒就算完了。
但同為青樓女的李末離,偏要為那小女孩討個公道!
因她本來還差一點錢就能為那小女孩贖回賣身契,離開這煙花之地了!
沒想到黑心老鴇為了一點錢,活活斷送了那小女孩近在咫尺的生機。
李末離去官府狀告王禦史,結果被亂棍打了出去,就連所在的青樓也差點被王禦史派人砸了。
四處求訴無門後,她抱了死誌,潛伏在人群中想刺殺王禦史。
誰料她被隨行的我兄長察覺。
我兄長暗中將其按下,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我兄長出錢替她厚葬了那女孩,還為李末離贖了身,帶回了將軍府。
我以為李末離是那種明艷張揚、愛恨分明的女子。
但真正見到她的那一刻我有點失望。
她很瘦弱,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的樣子,但整個人的氣質很溫婉,讓人感覺很舒服,並不是我想象中那樣囂張跋扈的穿越者模樣。
阿兄道:「稷兒,她叫李末離,日後便是你的嫂子了。」
阿兄說著,臉色微紅。
李末離的眼睛是那麽明亮,她的眉眼彎彎如同月牙,聲音柔和好聽:「見過小叔子。」
我冷眼望去,實在覺得李末離配不上我阿兄。
阿兄是少年將軍,是京城出了名的美男子,俊美挺拔,驚才風逸。
當年他從江南歸來,一身紅衣策馬回京都,就連當朝第一美人——金枝玉葉的寧安長公主傾心於他,阿兄都不為所動。
李末離不過中人之姿,還是一個風塵女子,如何配得上他?
我冷冷地擲聲道:「不過是個風塵女子,也配我叫一聲『大嫂』?」
兩人驚詫間,我拂袖而去。
夜間,我阿兄來找我,他提著兩壺酒。
我是他唯一的弟弟,他從來不忍斥責我,只是他不明白為何我會對李末離有那樣大的敵意?
我反問他:「她哪裏好?阿兄喜歡她什麽?」
阿兄思忖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麽事,笑了。
「你看末離文文弱弱的樣子,但其實是個敢愛敢恨的人呢。這年頭願意為別人搭上自己性命的人不多了。」
我皺眉道:「她明明是在多管閑事!阿兄不知有多少人在盯著那些穿越者嗎?她那樣的人遲早會給你帶來災禍的!」
阿兄沈默了好久,然後幽幽道:「我不怕災禍,我只怕無人再有一腔熱血肯出頭。何況她做的那些事,你不是也做過嗎?」
我聽罷,猶如冷水傾盆而下。
我也曾做過一些傻事的。
原來他一直都記得。
阿兄看我的臉色突變,笑著揉了揉我的腦袋:「稷兒,都過去了,往後阿兄會保護你的。」
3
我以為我阿兄對李末離是一時新鮮,卻不料他是真的喜歡她。
他每日對李末離都有說不完的話,曾經愁雲遍布的臉在看見她的頃刻就會化開。
我曾無數次看見他握著李末離的手,在她的耳邊悄悄說著話,李末離被逗弄得笑出了聲,他也傻傻地看著李末離笑。
我從來沒見他這個樣子。
可他越對李末離好,我越擔憂。
在我阿兄的支持下,李末離又開始了自己的聖母行為,她接濟無家可歸的窮人,贖回無家可歸的女孩們,出錢開辦女子學堂,甚至鼓勵我兄長重新拿起紅瓔槍,不再憋屈地在朝廷上虛與委蛇、茍延殘喘地活著。
穿越者總是想改變點什麽證明自己的存在。
可我這一世只想活下來,想守護好我的家人。
我不允許她的存在給我阿兄招來什麽災禍!
我不肯叫她「大嫂」,裝作看不見她,全府的人都知我討厭她。
她終於按捺不住了。
她來找我的那天,我正躺在一群丫鬟、侍妾之中,她們柔軟的絳唇給我餵葡萄美酒,女人身上的胭脂香味和房間熏的烏沈香詭異地融合纏繞在一起,亦幻亦真。
李末離眼神清明:「小叔子,我聽你兄長說了些你兒時的事。」
這句話立刻使我驚醒,我讓周圍的侍女們退下。
只余下我們兩人時,我對她故意露出一個輕薄的笑:「你想說什麽?」
李末離輕聲道:「小叔子,你也是穿越者麽?」
「說什麽胡話?你看我像嗎?」
李末離解釋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討厭我,我只是想,也許我們能在這異世中互相幫助,我不會對外說的。」
我停下了腳步,只覺得好笑。
「互相幫助?」
李末離顯然不覺得好笑:「對。」
我惡毒道:「你怎麽會覺得我一個將軍之子需要你一個被典當的風塵女子相助?你不過是沾了我的光才被我阿兄收留,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嗎?」
李末離堅定道:「我不信人有高低貴賤之分,你很幸運,穿來便是將軍之子,但我也不是生來就比你低賤的。」
又來了,人無高低貴賤之分。
誰敢那麽狂妄地跨越時代的局限性說出這句話?
我聽得厭煩,沒等李末離搭話,便繞過她快步往外走。
李末離不氣餒,執拗地跟在我的身後。
4
李末離跟著我來到了東市,東市是京城最繁華的一條街,我常來這裏的蛐蛐館鬥蛐蛐。
我來到古代什麽都沒學會,紈絝子弟的做派卻學了一等一地足。
無數商販在這邊叫賣,許多人見過我,低頭哈腰地稱呼我為「公子」,卻對我身後眼生的李末離打量了半天。
一只金絲蛐蛐一百兩金子,李末離心疼地絞著手指,似乎在盤算著這一百兩金子能救回多少人命。
「一只蛐蛐一百兩金子,可一百兩金子能做許多事了。」
我冷笑:「你想救的那個小女孩,恐怕都沒有我這一籠蛐蛐值錢。」
李末離變了臉色,滿臉都是對我的失望。
她冷聲道:「你能說出這種話,足夠證明你也是個罔顧人命、高高在上、靠百姓鮮血滋養著的畜生。你是否和我來自一個地方,看來也不重要了。」
我被她的話激怒了,剛想反駁,卻聽到不遠處一隊官兵騎著快馬在街上橫行。
為首的官兵大喊著:「快閃開!閃開!」
那官兵拿著鞭子一掃,一個沒來得及躲閃的肌肉大漢的胳膊上頓時被抽得皮開肉綻,肌肉生生裂開。
四周的百姓驚慌逃竄。
忽然我聽李末離驚呼一聲,我這才註意到一個大約三四歲的幼童,聽見自己娘親的呼喚聲後以為娘親是在叫他,跌跌撞撞地往娘親那裏跑去。
但沒想到為首的官兵沒能勒住馬,那馬蹄子便生生地踏在幼童的身體上。
李末離似乎是出於本能地想沖出去,但我一把拉住了她。
「那孩子!」
「閉嘴!」
我們眼睜睜地見一匹匹馬踏過那孩子的身體。
塵土在馬蹄下卷起,生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幼童的母親悲痛號叫,官兵們慢慢停了下來。
忽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不遠處傳來:「怎麽停下了?」
我回頭望去,便拉著驚魂未定的李末離跪下了。
因為眼前那紅衣獵獵、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正是國之千金——寧安公主。
5
按當朝刑令,諸於城內街巷及人眾中,無故走車馬者,笞五十。
但寧安公主出行便無禁忌。
官兵匯報踩死了一個小孩,寧安公主蹙了蹙眉頭:「好不容易出宮一次,真是晦氣。」
百姓跪倒一片,幼童母親不敢哭出聲,那官兵問公主怎麽處置。
寧安公主言語傲慢,聲音清脆:「怎麽處置也要問我?你可是豬腦子嗎?給點銀子便完了,可別耽誤了回宮的時辰,本公主新獵的鹿肉可得新鮮著吃。」
寧安公主的人走遠了,百姓們紛紛散去,只留下那傷心的母親捧著那血肉模糊的孩子的屍體號啕大哭。
只有一名官兵問孩子的父親在哪兒,公主賜福,賞賜些銀子給他們。
李末離終是不舍,上前安慰那母親好一陣,最後將貼身的財物都留給了她。
我問她:「你覺得人無高低貴賤之分,便無高低貴賤之分麽?一個孩子的命換來公主賜福幾十兩銀子,甚至不如公主新獵的鹿肉要緊。」
李末離悵惘道:「我怎會不知。」
「不,你不懂這世道。你見過上京都的繁華熱鬧,可你見過這裏的冬天嗎?每到冬天的清晨。這街上,你站的這裏,會有大批大批的屍骨出現。官府有人統一處理他們。東市盡頭的小巷裏,都是流亡者的家,他們的命比草還賤。一旦被官府的人抓到,不是充當官奴,就是就地抹殺。若值饑荒之年,百姓易子而食,新出生的孩子就在鍋裏煮,有當官的人發覺嬰兒煮湯味美,居然發明了一道菜。現在你在這京都最大的酒樓裏花錢就能點到!你告訴我,李末離,你拿什麽改變這一切?」
李末離問我:「因為世道糜爛,所以就毫無作為、甘願沈淪嗎?」
我一字一句道:「我不在乎你去送死,但我在乎我阿兄!如果因為你,導致他有什麽閃失,我不會放過你!」
身後那位痛失幼子的母親已經哭暈過去了,一直到回府,李末離沈默著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我也並非心硬如鐵,只不過是早早嘗到了那名為「傲慢」的教訓。
我無法忘記,十年前的那個雪夜,阿珠聲聲泣血地喊著我「公子」,卻被活活打死的場景。
6
自那天後,李末離郁郁寡歡了很久。
阿兄不知所措,我也沒有跟他解釋過這一切。只是我和李末離的關系,變得更加生疏了。
不久後,敵國瓦丹使者來朝,代瓦丹王來我朝提親。
提親的物件,則是那日當街縱馬、血脈尊貴的寧安長公主。
使者傲慢道:「素聞寧安長公主乃華國第一美人,瓦丹願與華國結百年秦晉之好,請華國將公主嫁予瓦丹王為妾。」
此言一出,朝堂震驚。
大臣們立刻分成了兩派,反對和親的大臣道:「此事大為不妥,一來華國太祖曾給子孫立誓,寧可戰死,本朝公主也絕不和親。二來讓華國嫡長公主為瓦丹王妾室,完全是對華國的羞辱!我華國又不是瓦丹的附屬國,他們這是挑釁!」
但也有一批大臣支持和親。
「這位瓦丹王剛上位,就連殺了十個親弟兄,奪了弟兄領地的兵馬。如果不答應,瓦丹恐怕會對中國不利啊!」
「早就聽說瓦丹人在招兵買馬,這些年屢犯我邊境。對方就是在挑釁!如果我們不答應他們的請求,怕是他們會立刻出兵。但如果我們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對方就出師無名了!」
大臣們吵得不可開交,但爭論很快就解決了。
因為寧安公主聽說此事後,提著一個人頭直接上了朝堂。
那正是瓦丹使者的頭顱。
聽說那頭顱在地上滾了三圈不止,公主一襲紅裙獵獵,目光兇狠。
劍上還滴著新鮮的血液。
「不用吵了,本宮幫你們選好了,瓦丹人遲早都是要打過來的,人都打過來了還要騎在臉上羞辱我們,難道華國真就只剩了一群軟骨頭?」
一些老臣嚇得當場要暈過去,紛紛指責公主意氣用事,會給華國招致災禍。
沒想到寧安公主嘲諷道:「我有何能耐,能給一國家招致災禍?侵略者無錯,我不順從侵略者就有錯?老東西,待華國亡了,你就是瓦丹的第一條狗!」
「太祖立誓,各朝公主不得和親以議和,不如我親手送你去見太祖,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應允了,別說什麽瓦丹王了,瓦豬王、瓦狗王本宮都嫁!」
阿兄回來將這事講給我們聽,他形容著寧安長公主罵人的儀態,整個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是她的對手。
寧安長公主自小便性情爽烈,她也是先帝最寵愛的女兒,是先帝所有孩子中最像先帝的。
我問:「然後呢?」
阿兄飲盡杯中酒:「公主說得沒錯,那瓦丹王早就對身邊的人說過要攻下華國,只要攻下就必屠城。我已準備好上戰場了。」
聽聞此言,我手裏的酒杯從手裏滑落,杯中酒灑在了桌面上。
某種我一直努力維持的,假裝看不見的東西驟然破碎了。
7
寧安公主劍斬敵國使者,瓦丹王大怒,宣布出兵華國。
瓦丹正式與華國開戰了。
本朝皇帝重文治,幾年沒作戰,一時間將士的軍備、馬匹、武器都供應不上,比起兇狠的瓦丹軍,似乎沒有任何優勢,京城裏也是人人自危。
我哥承襲了軍職,披帥上了戰場。
他出征之前,我拼命阻攔,不想讓他去:「當年阿爹和長兄就死在了瓦丹,都攻入瓦丹境內了,卻被先帝三道軍令撤軍回朝,路上被人埋伏,連帶著三十萬大軍死在了異國他鄉!他們讓你承襲軍職不是信任你,而是有愧於我們家!阿兄你為何真那麽傻要替他們賣命?!」
阿兄的心堅硬如鐵,他已經下定了決心:「就算要死,那也是我的宿命。何況家中還有阿稷在,我很放心。」
李末離站在阿兄的身邊,她全心全意地支持著阿兄。
「我等你回來。」
兩人的手交握在一起,他們看向對方,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們二人。
我心裏沒來由地憋悶。
一個為了家國,一個為了愛情,一個個都視生死為無物。
可我只想讓他們活著,我有什麽錯?
阿兄最後還是上了戰場。
無數的榮耀和賞賜湧入將軍府,可我看著那些金銀玉器,只覺得是在吸吮我阿兄的血的螞蟥。
阿兄出征之前說:「等我回來。」
我那時卻不知道,那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8
為了攻打瓦丹,朝廷搬出了秘密武器——火藥。
那是之前的穿越者留下的寶貴遺產,當年就打得瓦丹猝不及防。
可是很快戰勢就瘋狂逆轉,前線傳來的訊息越來越消極。
瓦丹不知道從哪裏也學會了火藥的技術,而且比我們這邊的火藥威力更強,爆炸範圍更大。
怪不得瓦丹敢打華國,原來也是有穿越者相助。
這個時代還真像個篩網,不停地掉落穿越者。
可我不明白,穿越到這裏的意義是什麽呢?
瓦丹攻勢兇猛,我軍節節敗退,一城接一城地失守。
阿兄出征兩月之後,前線傳來了他的訊息,他陣亡了。
平谷之戰,他與敵方大將以一換一,同歸於盡。
但他殺死的那個大將,在瓦丹被譽為「常勝戰神」。
那常勝戰神連攻半月,都沒能將城池攻破。
直到我阿兄死去。
我阿兄真的很厲害!
阿兄的副使跑死了兩匹馬,把阿兄的血衣給我們帶了回來。
我幾乎哭暈了過去,而李末離接過血衣,她一遍遍地撫摸著衣服上的血跡,就像撫摸著我阿兄的面龐一樣。
我憤怒地指責她:「如果不是你,我阿兄就不會上戰場,他就不會死了!你應該勸他的。」
可李末離卻扔下一句:「我永遠都不會懷疑阿黍的選擇。」
李末離終日抱著血衣,不肯離身,又大病了一場。
阿兄死去的訊息傳遍了上京都。
沒有人為他難過,所有人都害怕下一個死去的是自己。
朝廷很快找好了新的將領,可這些都不能改變華國大勢已去的事實。
每天都有大批的難民死在敵人的馬下。
難民堵在城門前死活要進城,可是城門開了不久就又失守了。
於是他們繼續流落到下一座城前。
人們都說:「真的要亡國了!」
這些年的荒淫奢靡,終究是要付出代價的。
9
上面下了命令封城,與此同時,一個訊息卻瘋狂地在城中流傳。
【三日後子時,城門將開,皇帝也要逃了!】
城門只開一會兒,出城的名額卻是有限的,能不能得到出城的名額,就看個人本事。
人們將這訊息口耳相傳,有人無動於衷,有人變賣家產賄賂守城官員想擠進去一個名額。
我又來到了上京城的街上。
這一次街上已經沒有什麽叫賣的小販。
數不勝數的人拿著家裏變賣的財物送到守城官軍那裏,只為求一個出城的名額。
我眼見一個背著一竹簍新鮮竹筍卻衣衫襤褸的老人,領著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孫女也在人群中排隊。
等輪到他們的時候,老人小心翼翼地將那一簍竹筍推到官兵的身前,又顫顫巍巍地摸出了層層布包著的幾兩碎銀。
「官爺,這是我全部的錢了,我孫女命苦,父母早就去了。求官爺行個好,至少讓我的小孫女能出城,這是我家新種的竹筍,官爺您若不嫌棄……」
那官兵沒等他說完,猛地擡腳踹翻了竹簍:「老東西,趕緊帶著你的東西滾!」
但另一只手卻把老人的碎銀收走了。
老人倉皇道:「官爺,那銀子……」
「什麽銀子?給爺塞牙縫都不夠!下一位!」
無人出手幫忙,只是冷眼瞧著那老人。
白發蒼蒼的老人無地自容,他彎下身子倉皇地撿著竹筍,孫女被兇神惡煞的官兵嚇得哇哇大哭。
「幺兒不哭,不哭,阿爺帶你回家。」
排在他身後的一個彪壯大漢著急地推開老人:「別耽誤爺的事!老不死的晦氣東西。」
我認得那大漢,他是這條街上的惡霸之一,我曾在蛐蛐館見過他幾面。
惡霸的營生無非是橫行霸道地收保護費,又拿錢去討好官爺,欺軟怕硬。
他從懷裏掏出幾錠金子,滿臉橫肉地笑著:「請官爺笑納。」
那官兵看著他,冷笑了幾聲:「你不止這點吧?」
「哎呀,官爺,這可是小人全部的身家了。」
我不忍再看下去。
有錢的人花錢買一條命,貧窮的人卻只能守在這裏迎接被屠城的命運。
我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想讓那老人給孩子買些吃食。
那老人看了我一眼卻倉皇逃走,連筍都不撿了。
是了,看我的穿著,和那些踩爛他竹筍的惡人又有何兩樣?
我撿起地上僅剩的幾根鮮嫩竹筍,上面沾著新鮮的泥土。
它們孤零零地,迎著希望而生,紮根於土地,終將亡於這片土地。
10
我回府的時候,正巧遇上了遣散下人的李末離。
她穿著一身淡藍色的衣裙,垂眼撕掉了最後一個下人的賣身契。
如今她是這家裏的女主人。
李末離對那下人淺淺一笑:「這段日子,辛苦你了。」
夕陽的余暉照在李末離的身上,靜女其姝,溫婉如玉。
我恍然想起,阿兄曾含笑對我說過:「你覺得末離不漂亮嗎?可我覺得她很美啊,上京都所有女子加起來都沒她漂亮。」
那時我只以為是阿兄的情人濾鏡。
李末離一眼看見了我:「小叔子回來了?」
我點點頭,把那幾根鮮嫩竹筍遞給她,李末離有些新奇地撫摸起來。
「竹筍?我老家有很多人都種這個。新鮮到能掐水的筍尖,最是好吃。」
我微微一笑道:「那晚上就吃這個,吃完便出城,以後便各自尋個活路。」
一陣寂靜。
許久後,李末離平靜地看著我:「出城?小叔子也要走了?」
我咬了咬牙:「對。過不了多久,瓦丹人就會打到上京都,死守在將軍府就是活靶子!」
李末離道:「我聽聞,瓦丹王要屠城,你說他們會屠上京都嗎?」
「若要在上京都建立新的都城,他怎麽會放過這裏?」
李末離點點頭:「好,那我去為小叔子收拾行囊。」
言罷,她轉身離去,我察覺不對,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等下,李末離,你不走麽?」
李末離停住了腳步。
「我說過要等你阿兄回來。」
我震驚道:「你瘋了嗎?阿兄已經死了!今晚城門會為皇室的人開一次,也只會開一次。如果這時候不逃,等瓦丹闖入上京都屠城,沒一個人能活下來!」
李末離道:「山河仍在。」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卻更加憤怒:「你在說什麽胡話?這山河是你的山河嗎?這是別人的山河!哪個朝代不更叠?你既然是個穿越者,就應該明白,過往一切都是須臾!自古國家分裂了又統一,統一了又分裂。我們比螻蟻還小,能活著就謝天謝地了。我阿兄就是不明白這一點,才那麽傻!」
李末離定定地看著我:「如果全都像你一樣想,那麽受到侵略時投降就好了,國家消亡時成為奴隸就好了。反正一切都會化成塵土的,茍延殘喘只保全自己的性命,歷史不是像你這樣的人推動的!那我們穿越還有什麽意義?」
「穿越本來就沒意義!」
李末離打斷了我的話:「有!
「穿越的意義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李末離的眼中泛起淚光,她似乎已經隱忍壓抑了許久。
她說:「我沒能做什麽,但阿黍做的一切,一定有意義!」
許久之後,李末離眼神空洞地望著余暉盡頭的方向:「阿稷,你可知你阿兄為何拼死也要上戰場?」
「什麽?」
為何上戰場?
還能為什麽?
能因為什麽?
我不耐煩地吼道:「因為阿兄想成為爹爹和大哥那樣的英雄!你們都是英雄!你們都高大,你們無私,行了吧?!就我是個俗人,我只想活下去!我害怕死,可以嗎?!」
那些積攢了許久的恐懼、怨念,來自我的前世。
我死的那年未滿十八歲,我真的好害怕死亡。
李末離搖搖頭,她那向來明澈的眸子裏被淚水盈滿。
「你阿兄他……不想當英雄。他這些年每夜都被夢魘所擾!他總是夢見你爹和你長兄,身穿盔甲渾身是血地看著他。他每日午夜都會驚醒不能寐,只有臨行前一天,他告訴我,他好像終於要解脫了。
「那時我也問他,不害怕死嗎?」
「阿黍說他很怕,但是他更怕保護不了至親之人。」
李末離的聲音哽咽,淚水流了下來:「江稷,你阿兄說山河仍在,是因為你在。」
11
我一言不發。
走到回廊,明月高懸,將軍府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
我渾身倦怠,不知為何,只想好好地看看眼前的這輪明月。
阿兄會和我看著同一輪月亮嗎?
我從懷裏掏出一只小木鳥,那是阿兄走之前送給我的。
臨行那天,他穿著爹生前穿過的那套戰甲,手中握著大哥的紅纓長槍,說不出的英姿颯爽。
跟著家人一起送別阿兄時,我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
「阿兄,不然你也帶我去吧,我就剩下你一個親人了。」
阿兄笑著捏了捏我的臉:「阿稷多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別人會笑話你的。你得留下,家裏得有人。」
說罷,他從懷裏掏出這只小木鳥,木頭雕刻的,又小又醜。
我忽然想起,小的時候我就很愛哭,我一哭,阿兄就會拿各種手雕的小玩意給我看。
雖然他每次雕刻得都很醜,但我就是愛不釋手。
「阿稷,昨夜夢裏,我夢見了有只青鳥站在我的床檐,它的羽毛都爛了,我想抓住它幫它療傷,結果它還是歪歪扭扭地飛走了,但它飛得很高很高。不知道為什麽,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想你肯定也會喜歡它的,所以雕給你看。」
我接了過去:「我已經大了,你還做這些小孩子的玩意。」
雖這樣說著,我的淚水還是大顆大顆地落了下來。
夜深了,我枕著明月,睡在了這長廊裏。
我沒有逃走,我不想逃了。
今夜我只想和我阿兄在一起。
夢裏似乎有人為我蓋上了一層毯子,讓我不必受涼。
連帶著那聲清幽的嘆息都好不真實。
12
次日醒來後,我才知昨晚那輪皎潔的明月下,發生了一場屠殺。
那些開城門出逃的人大部份都死了。
因為開城門放人本來就是個謊言。
城門是要開的,但不是為平民而開的,皇室要逃跑,卻不允許自己的子民逃跑。
皇帝下令:「平民敢出城門者,殺無赦!」
於是許多人拋妻棄子,花了大筆的銀子求一個出城的名額,結果連城門都沒踏出就被斬首了。
許多人眼巴巴地看著裝滿金銀財寶的皇家馬車一輛接著一輛地往外行駛。
那些向來逆來順受、聽話的百姓們終於爆發了。
百姓們說:「反正也要死了,皇帝為什麽不能和我們一起死?」
「誰不是爹娘生養的?誰不是血肉做的人?為何我都要死了還要對你們卑躬屈膝?!」
「對!要死一起死!你要做明君,你就該死在我們前面!」
於是百姓們以肉身做盾,奪取了士兵手裏的刀,扒向那些貴胄的馬車。
聽說連寧安公主都被人從馬車上扯了下來,面容驚慌似鬼。
一部份貴胄當場被暴民打死,暴民又被士兵打死。
還活著的人把那些沒死的拖進城裏,大家要死一起死。
我聽得驚心動魄。
若我逃了,我恐怕也會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代價。
我不由得攥緊了袖中的小木鳥,昨夜,是我阿兄救了我。
李末離一早聽得這訊息後便出門了,她沒有發表任何看法,只說她要去救那些還活著的人。
一個又一個的傷者被她帶回了家,將軍府成了個小小的難民營。
不過偌大的府裏,暫時收留他們還是夠的。
直到傍晚,她氣喘籲籲地背回一個滿身血汙、頭發雜亂、衣服被撕爛、不省人事的女子。
那女子雪白的雙腿間滿是血汙,不難想象,在她昏迷之前她都遭遇了什麽。
我心裏有些埋怨李末離聖母心泛濫,但還是打水為那女子擦拭幹凈臉龐。那女子的臉洗去臟汙後越來越精致,美麗得甚至有些驚心動魄。
我忽然想起了她是誰,一下子跌坐在地。
「寧安公主?」
那位當街縱馬傷童、劍斬來使的國之千金,整個上京都最尊貴、最傲慢的女人,寧安公主。
13
李末離卻沒怎麽驚訝。
她累了一天很是疲倦,飲了一口水後緩緩道:「我是在巷子裏發現她的,我本以為她死了,但她還有一點意識,拼命地想往外爬。她的求生欲很強。」
我確實聽說了寧安公主被暴怒的百姓們拽進城內,卻沒想到她居然是這麽個下場。
我猶豫道:「那你,還敢救她?」
百姓們對寧安公主恨之入骨,很多人以為是因為她劍斬來使才導致了這場戰爭,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寧安公主還活著的訊息一旦傳出去,後果不堪設想。
李末離嘆了口氣,將手撫在寧安公主的額頭上,她的額頭滾燙,現在還昏迷不醒。
「對不起,阿稷,我知道我惹了麻煩。但她畢竟也是活生生的人,我無法見死不救。」
我一貫知道李末離是有些聖母的,她的思想跟我很不一樣,就像是古代人和現代人過渡的產物一樣。
但如今,我不討厭她。
我們將寧安公主藏了起來,每日盡心盡力地救她,三日後,寧安公主的高燒終於退了。
她從間斷性地有意識到真正蘇醒,卻用了一周的時間。
可她醒後,生存的意願卻不強。
她靠在床榻上一言不發,眼神空洞,拒絕喝藥。
我把藥端給她,卻被她摔在了地上。
瓷碗破碎,藥湯滾燙,淋了我一手,我有些心疼,如今每一碗藥都很珍貴。
「滾出去!」
我平靜地看著她:「這裏不是你的家,你沒有權利讓任何人出去。」
她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卻還是咽了下去。
我猜她想說:「我是公主。」
可偏偏,如今的上京都最恨公主。
許久之後,她喃喃道:「我認得你,你是江黍的弟弟,這裏是將軍府?」
「是。」
寧安公主的手緊緊地攥著被子,她問道:「因為我是公主,所以你才救我?」
我搖搖頭道:「是我嫂子救了你,」
寧安公主想了想,幽幽道:「你嫂子?是江黍風光大娶的那個娼妓?」
她將「娼妓」那兩個字咬得很重,我沒有回答。
她笑了:「你嫂子很有名,如今,我也很有名。」
我不知道寧安公主是什麽意思,只看到她眼神空洞,再次陷入沈默。
14
寧安公主雖醒了,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人真的很奇怪,瀕死之時身體的本能會讓她求生。可一旦那些痛苦的回憶和屈辱的過往湧上她的心頭,她活著還不如死去。
一日,李末離收留的幾個難民小孩玩耍打鬧,竟闖到了她的房間。
寧安公主看見他們的衣著,便渾身戰栗,她發了瘋一樣將手邊能砸的東西都砸向了那幾個孩子。
「滾!滾!
「都滾出去!給本宮滾!」
那幾個小孩嚇哭了,說府裏住了個瘋子。
而寧安公主則是如發瘋一般,目眥盡裂,眼睛裏似乎都帶著血,她拿起破碎的瓷片狠狠地劃向自己的身體。
沒有人能勸住她,當她要將碎片對準自己的頸部時,李末離出現了。
平日弱柳扶風的李末離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她徒手與寧安公主撕扯著,任由那碎片劃破手,她的雙手鮮血淋漓,最終也搶了過來。
她擡手給了毫無防備的寧安公主一巴掌。
寧安公主被她打倒在床上,不可置信地看著李末離:「你放肆!」
李末離忍著痛將那瓷片扔在地上:「我救你回來,不是讓你在這裏尋死的。」
寧安公主眼圈泛紅,啞著嗓子道:「本宮沒求你救我!本宮如今遭遇這般、這般……你還救我,豈不是故意看我的笑話?」
「遭遇這般又如何?你經歷的,你的子民也在經歷!為何你便經歷不得?」
寧安公主落下淚來:「他們都說,是我導致了這場災禍。國破家亡,我身為公主應當殉國,我有何顏面茍活於世?」
公主渾身戰栗著,似乎想到了很多不堪的往事。
記憶中囂張跋扈的公主,從來沒有流露過這樣脆弱的一面。
下一秒,李末離的行為卻驚住了我。
她將戰栗的寧安公主摟進懷裏,溫柔而又堅定道:「何必尋死以明誌?人一死有何懼?不過是抹一下脖子的事。你不過是害怕活著,怕面對那些流言蜚語。
「自古文人歌頌殉國之舉,可那又是什麽光彩的事情?若你有愧疚,你便更應當活著,公主不是貌美的花瓶,從架子上跌落便要破碎,何不作利刃,割破那侵略者的喉嚨,為你那千千萬萬顛沛流離的子民復仇?」
寧安公主沈默不語,她品味著李末離方才說過的話,慢慢止住了哭泣。
我難以言說李末離說出這番話的神情。
她似乎是滿含著血與淚在平靜地敘述著苦痛的過往。
那樣烈性的女子,何曾柔弱過?
離開寧安公主的房間,我問李末離:「昔日你曾見過她囂張跋扈的模樣,就連這樣的人你也願意救?」
李末離幽幽道:「公主沒有用,利刃才有用。」
15
寧安公主斷了輕生的念頭,她在將軍府暫住了下來,身體也在慢慢恢復。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意外,我們不能稱她為「公主」,李末離便問她有沒有能叫的名字。
「劉苗,本宮的本名。
「苗禾,民生之根基,那是祖父為我起的名字。」
她回憶起祖父的時候,臉上揚起一絲驕傲的神色。
那個下令後世子孫不得派遣公主和親,為孫女賜「苗」字,又為公主賦號「寧安」的太祖皇帝,一定在自己最喜歡的孫女身上寄托了後世子民都能太平無憂的心願吧。
然而總是事與願違。
瓦丹大軍離上京都越來越近。
偏偏這時,被皇上留下守城的將領衛都決定開城門,向瓦丹王投降,以謀生路。
訊息傳出來的時候,百姓人人自危。
開城門他衛都當然能活,但百姓們要被殺的啊!
事關生死,百姓們不願,聚在兵營門口。
當天,衛都就殺了一百二十八名百姓。
這是一個沒有王法的時代,血染紅了上京都的街道,伴隨著絕望的哭聲。
那衛都我是認識的,他算得上是我阿兄的下屬,也是出身將門的子弟。
出身名門的人往往更加惜命。
李末離說:「我要見那衛都一面。」
次日,我向那守衛遞上了將軍府的牌子,不一會兒,我和李末離便進了衛都的營帳。
衛都生得五大三粗的模樣,看見李末離進來的那一刻,眼神裏便充滿了玩味。
「當初江兄還活著的時候與我也稱為兄弟,嫂嫂此番前來,有什麽事盡管吩咐。」
李末離不卑不亢,簡單寒暄後便說出了自己的用意。
「瓦丹王已放話要屠城,若是三日後城門大開,百姓們只有死路一條。將軍可否收回成命,給百姓們一條生路?我代百姓們叩謝將軍。」
李末離說著就要跪下,但衛都立刻扶起了她:「萬萬不可。」
衛都的手在李末離的手背上摩挲著:「亂世中,就連皇帝小兒都保全不了自己,本將不過是一介莽夫,皇帝都給不了的生路,本將也給不得。
「除非……」
李末離沒有拒絕衛都的無禮,擡眼望著他。
衛都色迷迷地笑了:「雖然保全不了所有人,但保全嫂嫂,本將還是做得了主的。嫂嫂有所不知,當年江兄新娶嫂嫂,本將就對嫂嫂一見傾心,若嫂嫂能跟了我……」
李末離似是聽不懂一樣:「真的不行嗎?一定要開城門嗎?」
衛都有些不耐煩了,但他看著李末離的臉,又平靜了下來。
「本將保全不了那些賤民,但看在死去江兄的面子上,卻能保全嫂嫂和稷弟的安危。孰輕孰重,嫂嫂自己想吧。」
「原來如此。」
李末離露出了一絲微笑:「那我怎能辜負將軍的美意呢?」
李末離張開雙臂,作勢要投入衛都的懷裏。
衛都大喜。
可下一秒,李末離袖中的匕首就刺穿了衛都的脖頸。
16
血濺射在李末離的臉上,她沒有一絲表情。
「你!」
李末離的匕首插入得恰到好處,衛都瞪大了眼睛,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血汩汩地流著。
衛都怒目圓睜,用盡全身的力氣一巴掌將李末離打倒在地。
我想上前,李末離卻不讓我靠近。
「小叔子,別臟了你的手。」
她朝著我嫣然一笑:「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衛都倒在地上,倒喘著粗氣,血卻止都止不住。
他看見李末離重新站了起來,手拿著匕首,再次插入了他的喉嚨中。
李末離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她已經給了衛都說話的機會了。
她只是忍著濺射的血花,如宰豬羊一般,一點點地將衛都的頭顱和他的身子分離。
切斷血肉,切斷骨肉。
衛都恐懼的眼淚和鮮血落在她的衣裙上,她仿佛看不到一般。
我坦誠,即使早就有過商量,此刻我也被嚇住了。
李末離不會害怕嗎?
她的手不會顫抖嗎?
「走吧,小叔子,我們出去轉轉。」
我們提著衛都的頭走出了營帳,所有將士看到李末離渾身是血,提著衛都的頭顱走出來時,都驚呆了。
李末離視若無睹,血色在她的臉上增添了一股妖冶的美色。
我則拿出將軍府的令牌,對所有將士道:「衛都叛賊,國難臨頭,妄想棄城而逃!我江氏出身將門,繼承我阿兄遺誌,決不能容忍此等宵小存活於世!如今衛都已死,所有將士聽我號令!」
將士們圍住了我們,面面相覷,即使聽了我這番話也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一男子大喊道:「大家不要被他們騙了,他們分明是殺害了咱們衛統領,咱們要為衛統領報仇啊!」
我望向聲音的來源,一個賊眉鼠眼的男子惡狠狠地盯著我們。
那正是衛都的副將,衛都死了,副將就能上位了。
「對!為將軍報仇!」
「放肆!」我大喝一聲,「將軍府的人你們也敢動?」
副將陰惻惻地笑了:「江黍將軍都戰死了,你將軍府如今也是個空殼子,連皇帝老兒都跑了,誰會聽你的話?」
「那本宮的話你們也不聽了嗎?」
一道明亮的女聲傳來,一身紅衣獵獵的寧安公主緩緩地走了進來。
所有人都楞住了。
上京都何人不知寧安公主?可她不早就隨著皇帝逃跑了嗎?
副將直楞楞地看著寧安公主,寧安公主不悅,大喝一聲:「跪下!」
公主的威壓感極強,只聽得砰的一聲,副將的膝蓋就軟在了地上。
他不可置通道:「公主?你是真的公主?」
寧安公主啐道:「狗東西,你也配打量本公主?皇家的事你也敢來置喙?」
我趕忙對公主使眼色。
寧安公主便在眾目睽睽之中,一腳踢翻了副將的頭。
「公主饒命啊!」
可下一秒,公主從我的手中提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劃破了他的喉嚨,一股血註噴出,結束了他的性命。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驚呆了。
沒錯,如此囂張跋扈,罔顧人命,是寧安公主無疑。
寧安公主冷淡地開口:「他的下場你們看到了。對本宮不敬者,猶如此人。」
話音剛落,眾將士紛紛跪下,誠心跪服道:
「參見寧安公主!公主千歲千千歲!」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便知這場賭局,我們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