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風波·玉釧嘗羹
王誌霞
姊妹情深痛溺魂。增銀未釋恨中身。苦澀霜風何以待。無奈，形單怎敢怨殘春。
小葉荷羹憑玉手。良久，佳肴雖美略沾唇。有意詒君非正味，賠罪，紅顏一笑拂埃塵。
【紅樓夢】裏賈府當差的丫鬟中有一對親姐妹，即金釧兒和玉釧兒。她們都是王夫人身邊拿一兩銀子月例的大丫鬟。
一日，寶玉亂逛到了王夫人上房內。王夫人正在裏間涼榻上睡著，寶玉便上去和金釧調情，不料被王夫人看見，於是王夫人怒斥金釧兒教壞了寶玉，還說金釧兒是想攀龍附鳳，金釧兒不堪受辱便跳井自殺了。
王夫人為了彌補自己的過失，把金釧兒的月例給了玉釧兒，這樣玉釧兒每月就能拿到二兩銀子。難道姐姐的死用銀子就可以抵消嗎？但是，當王夫人把姐姐的月例銀子補償給她時，玉釧能做什麽呢？她不僅不能拒絕，還要磕頭謝恩。誰又能理解玉釧的痛苦呢？
玉釧知道姐姐的死與賈寶玉有關，所以非常痛恨寶玉。寶玉也因為金釧之死等事挨了父親賈政的毒打。他哪兒也去不了，只好在怡紅院裏養傷。寶玉受了重傷自然心疼壞了賈母和王夫人。王夫人問寶玉想吃什麽？寶玉說：「也倒不想什麽吃，倒是那一回做的那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還好些。」
寶玉說的「小荷葉兒小蓮蓬兒的湯」是一種什麽樣的美食呢？就像鳳姐說的，口味不算高貴，就是太磨牙了，單銀模子就有四副，都有一尺多長，一寸見方，上面鑿著有豆子大小，也有菊花的，也有梅花的，也有蓮蓬的，也有菱角的，共有三四十樣。老祖宗好不容易才讓寶玉想起來喜歡吃的東西，哪裏還會管它什麽復雜，「便一叠聲地叫人做去了」。
鳳姐就又說這蓮葉羹平常是不大做的，趁此機會做十來碗，大家都嘗嘗，這大家當然是指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寶黛等這些主子們，像趙姨娘、周姨娘這等人自然是沒有份的，更別說是丫鬟們了。
丫鬟玉釧卻嘗到了。荷葉羹做好後，王夫人命玉釧兒給寶玉送過去。自從金釧兒死後，玉釧兒是不大搭理寶玉的，但她是王夫人身邊的貼身大丫鬟，王夫人的話她不敢不聽。
寶玉見玉釧送來了荷葉羹，並沒有急著吃。因為玉釧兒的出現讓他想起了金釧兒。寶玉因此傷心羞愧，無心去吃荷葉羹。寶玉對著玉釧兒問道：「你母親身子可好？」玉釧兒滿臉怒色，正眼也不看寶玉，半日，方說了一個「好」字。
寶玉見玉釧兒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知道玉釧兒是因為姐姐的死對他有怨氣，於是變法將人都支出去，然後又陪笑問長問短，寶玉又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氣只管在這裏生罷，見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氣些，若還這樣，你就又捱罵了。」
玉釧兒道：「吃罷，吃罷！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我可不信這樣話！」說著，催寶玉喝了兩口湯。寶玉假意喝了兩口湯，就嚷嚷道：「一點味兒也沒有，你不信嘗一嘗就知道了。」寶玉一貫有讓女孩兒嘗自己菜品的習慣，晴雯嘗過，芳官嘗過，但這僅限於在怡紅院內。
玉釧兒真就賭氣嘗了一嘗。寶玉笑道：「這可好吃了。」玉釧兒聽說，方解過意來，原是寶玉故意哄她吃一口嘗嘗味的。玉釧兒便說道：「你既說不好吃，這會說好吃也不給你吃了。」寶玉央求陪笑要吃，玉釧兒偏不給他。恰在此時，丫頭領人進來，原是有人來看望寶玉。
寶玉一面和來人說話，一面伸手去要湯，一不小心把碗碰翻，湯也潑在了手上。玉釧兒雖不曾燙著，但唬了一跳，寶玉自己燙了手倒不覺得，卻只管問玉釧兒：「燙了哪裏了？疼不疼？」 玉釧兒和眾人都笑了。玉釧兒道：「你自己燙了，只管問我。」寶玉聽說後，方覺自己燙了。
看到寶玉這一番心意，玉釧兒的怨恨之情化解了很多。特別在後來，鳳姐生日的時候，寶玉和茗煙偷偷溜出去祭奠金釧兒，玉釧兒知道寶玉是真心為自己的過失悔恨至極。玉釧兒是良善的，她最終選擇了原諒寶玉。寶玉也因此減輕了身上背負的罪惡感和羞恥感。
階級壁壘分明的封建社會，作為公子哥的賈寶玉，對於自己犯下錯誤能做到這些已實屬不易了。脂硯齋在此有一條批語，金釧兒若有所知，敢何等感激？
細想想，曹公安排寶玉想吃「小荷葉小蓮蓬湯」這個情節來化解玉釧兒心裏的怨恨再合適不過了。
本文作者王誌霞，源自公眾號「思想者劄記」（ID:SXZzhaji)
註：翟海潮、範文義、劉承彥主編的【詩畫品紅樓】一書已於2021年1月由北京出版社出版，當當、京東、天貓有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