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海)範德俠
1974年,當時我只有十九歲,在大興安嶺甘河林業局19公裏知青大修隊當隊長。這年冬天特別冷,三九時平均氣溫在零下30℃左右。時近臘月,知青開始分期分批放假,可我還要忙著總結,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就要過春節了, 我才坐小火車下山,趕3點的火車,等到甘河車站時,車已開動了。當時,因歸家心切,顧不上多想,便緊追幾步,連手捂子都沒來及帶,就抓住扶手跨了上去,還沒等我完全站穩,車速就快起來了,一會便淹沒在崇山峻嶺的黑夜之中。
淩晨3點,是一天最冷的時候,被東北人稱為鬼齜牙時。火車一快,嗖嗖冷風像刀一樣割臉。我鎮定一下情緒,把提包放到腳踏板上,用小腿和雙腳夾住,仰著身子,開始輪換著手,使勁拍打著車門玻璃。十幾分鐘過去了,車內毫無反映。這時,車放慢了速度,一擡腳就可以跳下去。可一看黑黝黝的深山老林,冰天雪地,空無一人,下去後不凍死,也得叫野獸給吃了。不僅倒吸了一口涼氣,手不由自主地抓得更緊了。瞬間,車又快起來了,呼嘯著向前飛奔,風像長了手似的把我往車下拉。頭巾和棉衣棉褲全被風打透了,手腳凍得也不好使了。求生的願望是本能的,我仍死死的抓住扶手,拚命的拍打車門。又是十多分鐘過去了,車內還是沒有動靜,用多大勁都無濟於事。我覺得自己已沒有了力氣快堅持不住了。心裏說,這下完了,非凍死不可,但仍有氣無力,一下慢似一下的敲著。就在我幾乎絕望時,奇跡出現了,一個聲音從車內傳出:「抓住了,我去叫人開門。」不一會車門開了,我被連拖帶拽地拉進了車廂內。
「真大膽,敢抓火車,還是個小姑娘,你不要命了」!車長大聲的訓斥著,「算你命大,要不發現你,一會就凍成冰棍了。」
我像做了見不得人的壞事一樣,低著頭不敢出聲,恨不得地下有條縫鉆進去。發現挨著就是硬坐車,便急忙拐了進去。
坐下不久,一個大約40歲模樣的男人從臥鋪車走過來, 對我說,「小姑娘,你太冒失了,靠硬坐的臥鋪車門從來不開,裏面睡覺,隨你怎麽敲也聽不見,多虧我上廁所,聽到了,不然你就沒命了。」我羞愧的看了他一眼,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真巧,真是人不該死總有救啊。我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後,才感到雙手劇疼,舉起一看,手指節打門時都碰出血了,手掌讓車扶手冰得一點血色沒有,如一層白皮。太陽出來後,雙手起滿了大水泡,我不敢看自己的雙手,使勁用上牙咬著下嘴唇,心裏想,哭有啥用,命沒丟就比什麽都強,實在受不住時,便把手放到車窗的玻璃上冰一冰,就這樣楞是一聲沒吭地熬到富裕車站。
在富裕換車時,手派不上用場,只好用嘴叼著提包帶,胳臂托著底上下車。那形象,別提有多狼狽了,真不知比今日提著蛇皮袋的打工仔還要殘多少倍。登上南下的列車後,遇上不少好心人。有給凍瘡膏的,有給去痛片的,但都不起作用,手還是照樣疼。最後把下嘴唇都咬破了。原準備到家後,躺在媽媽懷裏好好大哭一場的我,說來也怪,進了家門,親人們見我凍成這樣都哭了,我反而安慰他們:「沒事,過幾天就好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環境可以鍛煉人,也可以改造人。經歷這次不尋常的事後,使我獲益匪淺,好像一下子成熟了許多。在後來,不管遇到什麽事都能冷靜的思考後再做,沒什麽艱難能嚇倒我。我所負責的十九公裏大修隊,被譽為全域最好的知青隊,在1976年我光榮的加入了偉大的中國共產黨。後來,組織上推薦我上大學,表都拿到手了,我又讓給了別人,放棄了這一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可以說,人生歷程,雖多坎坷,我都挺過來了,無論做什麽都是一步一個腳印,經得住人們的品評;在事業上雖無 什麽建樹,驚人之舉,卻也無憾無悔。
內疚的是,只有25年前這件事,一直像塊石頭一樣,沈甸甸的壓在胸口上,成了心病。我恨自己當時為什麽不問問人家的姓名,竟無知的連句感謝的話都沒說。現在看,那年月,沒有個體戶,能坐臥鋪車,起碼是個幹部了,說不定如今已退休了。可是,好心的人你在哪裏?請接受我這遲來的祝福,願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