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白失敗了。
對方是相識多年的同窗宋池。
他說,「昭昭,我只把你當朋友。」
五年來,我們分享彼此所有的空閑時光,吃飯、電影、圖書館、旅行,做盡了情侶之間能做的事。
怎麽可能……只是朋友?
「我們沒睡過,不是嗎?」
宋池雲淡風輕的反問,將我所有的反駁湮滅在了喉間。
01
宋池並非沒有機會睡我。
我們獨處的時光裏,處處是機遇,可他都視而不見,就連我們之間唯一的吻,也是在我酒醉後強行耍賴得逞的。
在我醉到想獻身的一夜,我跟宋池之間,依然是無事發生。
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明明沒有其他競爭者,我卻照樣輸得一敗塗地。
想到這裏,我難堪得無地自容,飛速從宋池面前逃離,紮進外面的漫天雨幕。
我一路跑回家,淚水和雨水混雜在一起,蹭到嘴邊全是苦澀難言的味道。
蘇向陽開門出來,見到我這副淒慘的模樣,憐憫又嫌棄。
「宋池如果真喜歡你,就輪不到你表白。」
我被狠狠戳中,淚水跟憤怒齊齊洶湧,「再廢話一句,滾出我家!」
他立刻噤聲,轉頭又進了屋。
蘇向陽是我發小蘇皖的弟弟,打小就跟在我們背後打轉。轉眼小屁孩長大了,如今也在A市實習,公司距離學校太遠,便常常來我這裏蹭住。
我沈浸在小屁孩那句毒舌的余韻裏,眼淚開了閘一般停不下來。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沈浸在宋池其實也喜歡我的錯覺裏,可事實擺在眼前,若是喜歡,怎麽可能不越界?
或許宋池問得那句話真的是關鍵,我在他眼裏,壓根沒有任何身為異性的魅力。
「別哭了。」
臉上傳來冰涼的觸感,蘇向陽不知從哪裏找出來卸妝棉,蹲下身,動作生澀幫我擦臉。
我鬼使神差抓住他的手,「你從男人的角度看,我很糟糕嗎?」
02
蘇向陽喉間微微聳動,「你把我當成男人過嗎?」
確實,沒有。
我是看著蘇向陽長大的,所以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我會將蘇向陽列入男人的概念內。
比如,家裏電器壞了,或是需要搬運苦力的時候。
見到蘇向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心裏更堵得慌,瞥見他放在桌底的一箱啤酒,開啟一聽就猛灌,嗆得又要落淚。
蘇向陽給我拍背順氣,「你就那麽……喜歡宋池?」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開始回憶這些年暗戀做過的傻事。
宋池這個名字,主宰了我整個青春期的悸動。
精致的筆記本,才記了寥寥幾頁英文單詞,卻不經意間寫滿了他的名字。
我以為這場暗戀會隨著時間褪色,就像那本莫名遺失的筆記本。
老天偏偏跟我開玩笑,在我意外跟宋池成為大學校友後,親眼見他從舊物裏翻出那了那本筆記。
扉頁上赫然是我的署名。
宋池開玩笑道,「沒想到有機會親自還給你。」
攤開來,裏面一筆一劃,是他的姓名,卻描滿了我晦澀的歡喜。
他說,「昭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這麽喜歡我的名字。」
我頓時結巴,「不止是名字,我喜……」
他沒聽到後續,眼底卻充盈著點點笑意,「我知道。」
03
是的,他知道。
我的暗戀從頭到尾,宋池都知道,更從未拒絕過我的好意。
在大學時期,幾乎身邊所有朋友都將我跟宋池當成一對。每當有學妹主動問起,宋池便只是淡淡一笑,仿佛謎底就在他和煦的笑容裏,不言而喻。
偶有別的男孩想追我,也總是難以越過那座名為‘宋池’的高山。
我就這樣一直註視著宋池一人,直到出了校園,進入職場,將所有空閑的時間跟宋池共度,把他擺在我的優先級第一列,已經成為了一種戒不掉的習慣。
可我從沒問過宋池,跟他的那些咋咋呼呼的哥們相比,我究竟有什麽差別?
如今看來,大抵沒有。
我的酒量已經到了極限,腦子開始昏沈。
蘇向陽捏扁手上的空易開罐,伴隨著清脆的聲響,正中垃圾桶。
他輕輕開口,「魏昭,在我心裏,你很好。」
蘇向陽似乎是在回答我最初的問題,目光卻閃躲著不看我。
演得,真假。
我晃悠起身,伸手就要揉他腦袋,「還算句人話。」
蘇向陽偏躲了躲,我一個沒站穩就朝他撲了過去。
唇瓣處,傳來一陣奇異的柔軟觸感。
04
那是一個意外的吻。
更意外的是,在我還沒來得及掙紮起身前,蘇向陽眸底的情愫漸漸從震驚轉化成沈溺其中的熱烈。
他有一雙跟他姐蘇皖截然不同的眸子,永遠像彎月映在一汪湖泊上,明澈而皎潔。
此刻,那湖面波瀾驟起,起起伏伏,將我裹挾其中。
斷片前最後記得的,還是蘇向陽在耳邊重申的那句,「魏昭,你很好。」
……
次日早晨,當意識重新回歸大腦的瞬間,我直接從床上了彈起來。
大事不妙……
不是針對我酒後亂來的這件事,而是這個物件,偏偏是發小蘇皖的弟弟!那個這麽多年來從沒納入過曖昧物件的行列的男孩。
僅僅一夜的時間,宋池投擲的問題就變成了可怕的現實困境——
曖昧多年但從未越界的男女,依然還是朋友。
那原本沒感情卻莫名其妙越界的男女,該是個什麽關系?
我頭疼欲裂,亂塞了幾件行李就想著逃出去避難,偏偏碰上蘇向陽端著早餐,一臉淡定地從廚房出來。
他掃了我一眼,「你要去哪?」
我頓時語塞。
蘇向陽將我的包扔回沙發,「你胃不好,先吃早飯再說。」
我甚至不敢擡頭看他,那個點火的吻雖是意外之舉,可我到底也沒明確拒絕,如今只得反思酒精害人!
我格外乖巧地坐到餐桌前,靜默開吃。
半晌,蘇向陽先開口了,「魏昭,你知道為什麽我從來不叫你姐嗎?」
05
我驚得擡頭,直直看向眼前的蘇向陽。
那張臉還是稚氣未脫的熟悉模樣,可我總覺得在看另一個剛剛認識的少年。
印象裏,他確實從沒有叫過我‘姐’。就連蘇皖去世那一天,在手術室外,蘇向陽抱著我痛哭的時候,他喊得也是我的名字。
蘇皖把弟弟交給了我,可我卻從沒想過,在蘇向陽心裏,我連一天也沒被擺在姐姐的位置過。
我怔怔在位子上,不知該說些什麽來回應。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鈴聲小得不可思議,卻正好打斷了這尷尬的靜默,我循著鈴聲卻找不到手機的影子。最後還是蘇向陽從沙發底下把它撈上來。
來電顯示是‘宋池’,這名字對我而言依然是個魔咒,我毫不猶豫地接起來,心裏卻鈍痛得厲害。
「昭昭,你還好嗎?昨天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回去的。」
對面是宋池沙啞的聲音。
我這才發現,這一晚他打了很多電話,發了很多訊息,可我一條也沒回復過。
這麽多年來,我給宋池訊息回應的時效,從沒超過三分鐘。
他大概是覺得異常,所以擔心了一夜。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蘇向陽忽然開口,「他如果擔心你,就應該直接來找你。」
他說得不錯。
宋池分明知道我家地址,即便是再擔心,也沒有直接來找我。
幾通電話,幾個資訊,這就是他能給的,對一個普通朋友最大限度的關心了。
趁我楞神的功夫,蘇向陽拿過我的手機直接給掛了。
「你幹嘛!」
我站起身,習慣性想對蘇向陽發飆。
湊近的片刻,一些燙人的片段猛地掠過腦海。
就在這個沙發上,昨夜宋池打來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我也想接來著,正是蘇向陽以同樣的姿勢拿過手機。
他指尖輕撩過我額前的碎發,小心翼翼地問,「魏昭,你可以不接嗎?」
跟隔著手機的廉價問候截然不同,蘇向陽近在咫尺,他一舉一動,如同在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我親手扔了手機。
閃爍晃動的‘宋池’來電徹底熄滅,另一種陌生的熱烈卻從我的心底燃起。
06
想起自己都做了些什麽羞恥的舉動,我面上緋紅,本來要暴打蘇向陽的手遲遲沒落下,慫得連連後退幾步。
蘇向陽好氣又好笑,「欺負我那麽久,現在輪到你怕我了?」
我怕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是來自我身上,那種連自己也不曾發覺的,隱藏已久的情欲。
而隨著昨夜的荒唐,這種欲望有了具象的釋放物件,這令我惶恐又難堪。
蘇向陽見我臉色實在難看,主動退後的兩步。
「放心,你不用走,我走。」
他安靜收拾好碗筷,轉身拖著行李箱要走。
「去哪,你哪裏還有地方待。」
我下意識想拉住他的手,最後卻只能遲疑地搭在行李箱桿上。
蘇向陽有些苦澀地回頭,「魏昭,別把我真的當小孩。反倒是你認床認桌,去其他地方寫稿,根本寫不出來吧?」
我啞口無言。
蘇向陽對我生活和工作習性的了解,遠超想象。
但在他離開後,我第一次覺得沒有了他的家,空蕩得讓人難受。
我逼迫自己投入到工作當中去,終於勉強在deadline前寫到了故事的尾聲。
可就是這個結局部份,我落筆艱澀,字字猶豫,像極了如今在我心上壓著的錯雜情感,懸而未決,實在無解。
初秋的晚風躥進我的領口,涼得一激靈,我回過身,這才發現不知覺之間又走到了宋池公司的樓下。
習慣當真是可怕的東西,當我無處可去的時候,它依然將我帶往宋池的身邊。
我靜默地站在街對面,果然看到宋池從大廈走了出來。
喊話已經含在喉間,可緊接著,他的身後卻跟著一抹嬌俏可人的身影。
宋池回眸沖那女孩笑。
這笑容熟悉又陌生,遙遠到我只能從記憶裏翻找出模糊的畫面。
而此刻,讓宋池再度展露這樣鮮活笑容的人,偏不是我。
07
我強忍住了過街的沖動。
那是一種奇怪的直覺,我害怕一旦走到宋池跟那女孩的面前,他會徹底釋然,直接跟我宣布與他人的戀情。
那條朝上的坡道,自他入職以後我曾陪他走過很多次。
可如今每走一步,卻都將我的心往下拉拽一寸,直痛到淚水浸濕裏的視野,眼前模糊一片。
「找死啊,你怎麽不看路?!」
我跌坐在地上,擡起頭才發現因為失神,重重撞上了迎面而來的醉漢。
他手上的酒瓶砸了一地,而我的膝蓋在水泥路上狠蹭出兩道血痕,翻出鮮紅的血肉。
我竟一點也不覺得痛,只是起身低頭道歉。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害怕宋池也過來,急忙詢問怎麽賠償。
可對方卻毫不客氣地湊過來,「錢倒是不用,不然你給我留個聯系方式——」
「昭昭,報警。」
宋池的聲音從耳畔傳過來。
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走了過來,將我護在了身後。
我窘迫得要死,如夢初醒般拿手機出來要撥110。
那醉漢見我不再落單,大罵了幾句,只得不情願地退開了。
我長出一口氣,這才看清此刻宋池身邊,並沒有那個女孩的身影。
宋池認真看著我,微微皺眉「肯見我了?」
真不知該怎麽回答。
我沒有刻意回避宋池,只是不似從前那樣,刻意出現在他生活跟工作的圈子裏刷存在感。
其實作在的我,才更像宋池的‘朋友’。
宋池嘆了口氣,「昭昭,我們就像以前那樣只做朋友,不好嗎?」
08
「不好。」
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最驚訝的人其實是我自己。
換做以前,我根本無法拒絕宋池的任何要求,可今天,我卻分外堅定。
「宋池,做你的朋友很好。但只做朋友,我不甘心。」
他以‘友情’這兩個字輕松推開我一次,我就覺得那份珍藏的心意變得醜陋了一分,點點滴滴地累計,讓我也變不回最初喜歡宋池的模樣了。
宋池對我這話絲毫不驚訝。
正如我所想的一樣,我的暗戀從頭到尾,他都知道。
「昭昭,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好到……我無法去想,如果有一天生活裏徹底沒有你,應該是什麽樣子。」
宋池低下了頭,我看不清他幽深的眸底究竟有什麽情緒。
他的話聲帶著輕顫,「如果我們戀愛,分手了,就再也回不頭了。昭昭,你舍得嗎?」
我被他問得一楞。
抱著可能永遠失去重要朋友的可能性,跟宋池戀愛,我當真舍得嗎?
沒有答案。
我忽然意識到,不是宋池對我的心意故作不知,而是他早就看到了最大可能的未來。
做朋友,我們無比契合,能夠彼此陪伴到盡頭;一旦做戀人失敗,我跟宋池從此就化作尷尬的記號,在對方余下的人生裏,永遠除名了。
這場壓上我們多年友情的豪賭,宋池跟我,都輸不起。
不知站了多久,我擡了擡已經麻痹的腿,輕輕給了宋池一腳。
「餵,送我回去。」
宋池這才敢擡頭,「什麽?」
我佯裝輕松地道,「現在你的好朋友失戀了,而且腿很疼,給你個機會展現友情的力量,把她好好送回家。」
宋池如釋重負,「好……好!」
那一刻,我好像回到了最初認識宋池的時候。
但也是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我的初戀真的宣告失敗了。
09
都說人的初戀會被傷兩次,第一次是跟對方離別,第二次是得知他有了新戀情。
而我被這兩種傷害迎面暴擊,甚至沒有一點喘息的時間。
順利完稿的那一天,恰好有大學校友組織同學會,我被添加進聚會小群之後,發現宋池也在。
幾年不見的同窗們互相寒暄著,最大的八卦卻集中在宋池跟我身上。
甚至有人私信敲我,「魏昭,你跟宋池分啦?我前天看到他跟別人約會。」
我猝不及防,點開那張模糊的圖,卻分明能看出照片上的女孩,就是那晚跟宋池並肩走出公司的那個。
我淡定回復,「我們沒在一起過。」
心還是被狠狠紮了一下。
聚會當天,抱著不想認輸的心態,我到場了。
宋池來得很早,他身旁那個女孩笑靨如花。
他的目光掃過我跟前,語氣淡然。
「昭昭,這是我女朋友孟瀟。你們見過的。」
孟瀟的臉上掛著一對小巧的梨渦,笑起來清甜可人,毫無攻擊性。
「魏昭,你好呀。」
這確實不是我跟孟瀟第一次碰面。
我去接宋池下班的時候就見過她好幾次,只是那時我從未發現,她跟宋池是這樣地般配。
不知是誰問了句,「行呀,宋池,近水樓台先得月,這你倆啥時候看對眼的?」
孟瀟搶著回答,「其實新人培訓的時候,我就註意到宋池了。」
她拿出兩人的合影。
照片上,孟瀟挽著的那個男人,還戴著我挑的領帶,穿著我送的新鞋。
我看得兩眼發酸,拿飲料的手一抖,全潑到了宋池身上。
10
孟瀟驚呼了聲,連忙幫宋池擦拭。
我僵在原位上,沒有任何動作,「不好意思,手滑。」
我的手要是準一點,應該迎面潑在宋池那張意氣風發的臉上。
周圍的同學多少知道我跟宋池的前情,氣氛頓時有些尷尬,宋池卻出乎意料地輕松。
「昭昭,再點一杯你想喝的吧,算我跟孟瀟請你。」
他對待我的態度,既不過分熟絡,也不刻意疏離,落在孟瀟這位女友的眼中十分合格,
我也不客氣,「那我要喝貴的。」
也許是我們表現得太像尋常的朋友,那種尷尬的氣場終於在人堆裏慢慢消融,整場聚會都格外和諧,連我也象征性拍了張和合照發朋友圈。
臨近尾聲的時候,孟瀟出去接了個電話。
我低頭拿吸管戳著飲料杯底的冰塊,極力避開跟宋池眼神的交匯。
宋池卻主動開口,「魏昭,謝謝你來。」
我肯來他宣布女友的場合,又何嘗不是提醒自己,結束那種癡心妄想。
杯底的冰塊被我戳得四分五裂,撞在玻璃杯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可事到如今,始終還有一個問題壓在我心底。
「宋池,你真的從來沒喜歡過我麽?」
宋池答非所問,「昭昭,你還記得我媽媽吧。」
我當然不會忘,在我二十歲生日那天,沒有等來宋池的禮物,等來的卻是他媽媽被拘留的噩耗。
宋池的父親早逝,母親經常來A市看他,卻意外被拐騙進了傳銷組織長達一年之久。
宋池對此卻一無所知,直到被整個團伙都警方端了賊窩,母親才倉皇向他求助。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完美如宋池,也有這樣無奈的一面。
他蹲在派出所的角落,狼狽地暴怒,氣惱過後又只能抱著媽媽痛哭。
宋池苦笑,「那天,我原本想跟你告白。」
11
不知為什麽,我聽到宋池說這話時,心裏再也沒有了當初的悸動。
更多的,反而是一種揭曉謎底的釋然。
「可當你離我越來越近,看到了我這麽多的狼狽和懦弱,我就知道,我們不可能了。」
宋池看向我的眼神裏,混雜著羨慕和向往。
「跟我相比,你真的很幸運。你不用為房租苦惱,做著熱愛的工作,就連愛人的勇氣也比我多千倍百倍……昭昭,是我不敢喜歡你了。」
宋池袒露出的實情令我無比詫異,優秀如他,在我面前,竟感覺到了自卑。
在他眼裏,我活得那麽容易,又倒黴地目睹了他一個個落魄的時刻。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心,在我面前早就蕩然無存了。
我嘆了口氣,「宋池,你真的覺得,我活得很容易嗎?」
在這個忙碌的都市裏,沒有人真的活得輕松,我又怎麽可能例外?
只是在喜歡的人面前,努力隱藏起了所有的狼狽,努力去成為有資格跟他並肩的那一人。
可笑我們兩個彼此靠近,卻相形見絀,錯過得離譜。
我還沒來得及說完,孟瀟卻朝這邊走了過來。
她挽住宋池的胳膊,輕聲催他離場。
看著兩人甜蜜的模樣,我心頭波瀾不再,起身率先跟宋池告別。
他已有良人在側,那些早已來不及的心聲,不提也罷。
漫天細雨又將整座城市映得朦朧,我冷得要打哆嗦,迷糊間看到咖啡廳門口站著個身著齊整灰色西裝的男人。
他的傘沿微擡,在瞥見我的瞬間,快步走了過來。
路燈將一人一傘的影子拉得修長而寫意,透著股陌生的成熟感。
可他站定到我跟前的時候,又從男人倏忽變回了少年。
竟然是半個月不見的蘇向陽。
12
我上下打量蘇向陽,覺得這身西裝襯得他俊朗又溫潤,將少年的銳氣藏得恰到好處。
更是跟他往日裏那副毒舌傲嬌的討打模樣,判若兩人。
蘇向陽把傘斜向我身上,他肩頭全濕了,眼底也帶著濕漉漉的水汽。
「我來接你回家。」
我忽然記起,今天是他們美術系歸校辦畢業畫展的日子,蘇向陽跟幾個學長籌備了半年之久。
我驚訝,「畫展呢?你怎麽跑這裏來了?」
蘇向陽脫下外套蓋在我身上,淡淡兩個字,「順路。」
撒謊,他學校距離這裏隔著半個城市之遠。
就算他開著學長的車趕過來,碰上高峰期也至少要一個小時。
我一言不發上了車,開至半路,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燈。
蘇向陽的手機響了,他直接點了外放,對方顯然是這車的主人,開始還表揚了蘇向陽的作品幾句,緊接著就開始八卦。
「你小子借我這車泡妞去了吧?這麽火急火燎,就刷了個朋友圈,心都飛出去了……」
蘇向陽輕咳了聲,忙不叠把電話摁了。
我偏頭看他,忍著笑意,「順路?」
他故意不答我,臉卻很誠實地紅了起來。
不過是我順手發的一條朋友圈,蘇向陽卻能冒著風雨穿越大半個城市,趕至我身邊。
而這一切,還是在他同時將工作處理好的基礎上。
「蘇向陽,你真的……長大了。」
蘇皖若能看到,一定開心得很。
我下意識想替蘇皖揉揉他的腦袋,這次卻是蘇向陽搶先一步避開了。
他認真看向我,「魏昭,反正你要忘記宋池,幹脆就利用我吧。」
好不容易醞釀出的疼愛戛然而止,我一巴掌拍在他後腦勺上。
「從哪裏抄的三流言情小說話術,不學點好!」
女人的心裏若是存著白月光的影子,無論怎麽利用別人,都騰挪不出來新的位置存放
新的感情。
我已下定決心不做這樣的笨蛋,可蘇向陽天真地要做套路裏的備胎男二。
他分明吃痛卻壓根不躲,話聲裏滿是倔強。
「我要搬回去住。這次,誰趕我都不走了。」
路口的紅燈跳綠,蘇向陽一腳油門,毫不猶豫地上路。
13
蘇向陽的話說得十分越界,但行為上卻克制得很。
他所謂的任我‘利用’,更多是時候是平靜地等待,一點點將我們的關系恢復到那荒唐的一夜之前。
可我卻再也不能平靜看待跟蘇向陽相處的點滴。
我不敢在家裏穿磨出毛球的睡衣,不敢隨意在陽台上的曬內衣,就連上洗手間都成了我尷尬的來源。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蘇向陽得逞了。我必須承認,即便什麽也不做,現在他在我心裏,也難再以一個弟弟的形象存在。
我晃了晃神,眼線在眼角起飛,扭曲得滑稽。
我扔了眼線筆,幹脆地打算放棄,臨出門前卻被蘇向陽攔了下來。
「你就打算這樣出去見制片?」
我嘴硬,「是看我的故事,又不看臉。」
「你這就是張有故事的臉,可惜,是鬼故事」
蘇向陽不由分說將我摁回座位,卸下我原本的眼妝。
他一只手輕抵在我的下顎,另一邊拿起了刷子要給我重畫。
逆光處,我與蘇向陽的距離近得恰到好處,視線不自覺從他湖泊般的眸子一路朝下,掃過鼻梁,最後落在他的嘴唇上。
不加克制地說,我想親他,我想擁有蘇向陽。
可隨之而來的恐懼讓我危險地剎車了。
如果我輕易地跟蘇向陽開始一段感情,始終也要面臨我與宋池的困境。
甚至於比起失去宋池,我更不能接受與蘇向陽的陌路,那是對蘇皖的失信,愧疚感將折磨我一輩子。
「畫好了,你看看!」
蘇向陽興奮地拿鏡子給我看,雀躍地像個孩子。
可我卻根本沒心思檢查,提起包,倉皇逃離。
14
會議進行地很順利,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那位據說十分挑剔的女制作從見我第一眼起,態度就十分親和。
散場後,她十分直接地說,「魏小姐,你的眼睛讓我印象深刻。讓人有種想聽你把故事說完的沖動。」
我拿出鏡子,想欣賞一下蘇向陽的手藝。可我的腦海裏,卻全是他接近時的眼神,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是他落筆的觸感……
太可怕了。
我將蘇向陽約在熟悉的餐廳,決定再更難以收拾之前,好好整理我們之間的感情。
蘇向陽一如既往地準時,眸光裏隱約透著些期待。
「魏昭,你想說什麽?」
我斟酌著要開口,附近一桌卻傳出一對男女吵架的動靜,這聲音聽著十分熟悉。
蘇向陽掃了一眼,略帶不爽,「是宋池。」
我轉頭看去,這才發現是宋池跟孟瀟也在這家餐廳。對此我並不意外,畢竟我跟他做了這麽多年朋友,是如何也避不開的。
孟瀟的音量驚人,「宋池,你媽媽是不是又進傳銷了?你要騙我到什麽時候?」
宋池背對著我們,原本筆挺的身姿塌了一截。
他拉住孟瀟的手,「你冷靜一下,她沒有再做錯事了,是最近要來A市看病……」
孟瀟冷笑了聲,「這你也信?你該不會想帶著你媽過一輩子吧。」
我聽不下去,起身來到宋池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又沒做錯事,給我把頭擡起來。」
宋池發楞了一會兒,這才緩緩昂頭看向我,一時失語。
15
我沖著孟瀟道,「那是他媽媽,他沒得選。宋池從頭到尾都沒瞞著你,如果不能接受,大可以放手,為什麽挑他的痛處來嘲諷?」
孟瀟臉黑如鍋底,「這是我們之間的事。」
「你們感情的事我確實管不著,但宋池是我朋友,他不是騙子,他媽媽也不是犯人,不至於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拿出來審判。」
孟瀟氣得站起身,卻實在沒相處什麽能回應的話,只得眼睜睜看著我扭頭離開。
背後,蘇向陽毫不驚訝我的壯舉,他已經拿上了我的包,站著等我。
「為他出頭,爽了?」
我點點頭,「是。」
出乎意料,蘇向陽面上裏一點醋意也沒有,反而帶著點意外不明的笑意。
「爽了就行,走吧。」
走出餐廳外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剛才那一番話,完全是站在朋友立場上為宋池說的,全然沒有了暗戀他時酸裏酸氣的小心思。
我品得出來,蘇向陽肯定看得更明顯。
更何況,宋池身邊已有了女友,任誰也看得出,我跟宋池之間,當真是結束了。
蘇向陽連步子都帶著愉悅的好心情,可我卻越走越慢,最後停下了腳步。
我主動開口,「我跟宋池已經處理好了。」
蘇向陽眸底升騰起莫名的熱烈,卻轉瞬又被我澆滅。
我咬咬牙,「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這個時代可能不一樣了,但是我內心依然覺得那種一晚忽然就變化的關系……不適合我。」
這是個拙劣的謊言,可蘇向陽信了。
他有些難過,「只是那一晚嗎?」
16
「魏昭,我一直在你身邊。」
蘇向陽還能忍著難過,笑著說出這句話。
可我卻忍不住淚意。
我怨恨宋池多年來對我心意的無視,可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又何嘗不是一樣的壞人。
我占著蘇向陽身邊那個戀人未滿的位置,享受了一切來自他的溫暖和呵護,事到如今卻又狠心把他推遠。
攤牌後的這夜,我堅定了要搬離的決心。
蘇向陽過來攔我,抓過我手腕的瞬間,他皺緊眉頭,「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跟宋池纏結連日淋雨都沒能讓我倒下,偏偏在拒絕蘇向陽的這個大晴天裏,我潰不成軍,燒到了三十九度。
次日醒來,蘇向陽不知去了哪裏,我床頭的手機卻呱噪地響個不停。
開啟一看,竟是宋池追到了家樓下。
我無力跟他纏結,可他卻站在樓下不肯離開。
不知為什麽,我實在不想蘇向陽回來看到他,於是拖著病體半死不活下去接待宋池。
宋池神情局促,手上拿著一束鮮艷的玫瑰,一切夢幻得像我燒出了錯覺。
他說,「昭昭,以前是我想錯了,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笑得咳嗆,這場景以前我跟當玩笑與他說了不知多少遍。今天當真看宋池演繹出來,卻一點也提不起興致。
我的聲音沙啞卻字句堅定,「宋池,你沒想錯,我們確實只適合做朋友。」
其實宋池一點也不了解我。
已經決定放下的人,我絕不會因為一束花,一場道歉就更改了決定。
只是這幾年來,每一步我都走得十分不易。以至於我將對他的感情當成唯一的發泄口。可現在看來,我們雖認識了五年,但見到的都不是最真實的彼此。
我拒絕了宋池。
轉頭發現蘇向陽一直就在後面靜默地等著。
他一眼也沒看宋池,「魏昭,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
蘇向陽手上提著剛給我買回來的藥。
17
我重新躺回床上,昏昏沈沈,嘴裏還在嘟囔。
「等我病好了,我就搬走。」
蘇向陽嗯了一聲,哄小孩一般地給我掖被角。
我好像聽到他自言自語,「魏昭,我該拿你怎麽辦?」
不可否認,蘇向陽待我一直都太好了。
好到春風化雨,潤物無聲。
父母自離婚後就將我扔給了奶奶,我跟蘇皖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而她身後始終跟著蘇向陽這個小不點。
他們跟奶奶填充了我生活裏大部份與溫暖有關的回憶。
可高三那年一場誰也沒預料到的車禍,輕易將蘇皖從我生命裏奪走,緊接著又是與我相依為命的奶奶離世。
我每天賴在奶奶留下的舊房子裏,仿佛一條沒有生氣的死狗。
蘇向陽硬賴進家門,口口聲聲說他姐把他交代給了我。
可一直以來,要說照顧,蘇向陽才是照顧我更多的那一個。回想起來,自蘇皖走後,我人生當中每個至暗時刻,他都不曾離開過。
……
秋天的重感冒恢復得格外緩慢,我連燒了四天,接踵而至的是沒日沒夜的咳嗽,搬家的計劃就這麽一拖再拖,直待到了蘇皖的忌日。
我破天荒主動整理起蘇皖留在家中的那些舊東西,思緒霎時飄遠。
中學時候,我跟蘇皖並不同班,我們相識於一次意外。
學校對學生儀容儀表的檢查嚴格至極,我們兩個便是屢教不改隊伍中的一員。
我死活不肯剪長發,而蘇皖的校服上則繪滿了奇怪的圖案。
所有違規的孩子都等著家長一個個領回去受罰,等到最後,只剩下了我跟蘇皖。
她笑出聲,「我以為會只剩下我呢。」
我們一拍即合,決定抵抗到底。
等到那天夜色降臨,教導主任卻不知從哪裏將我奶奶弄到了學校。
我只看了奶奶一眼,就知道我的頭發保不住了。
蘇皖原本還幸災樂禍,可很快,她也笑不出來了。
我奶奶的身邊還站著個小小的身影,竟是委屈巴巴等著吃飯的蘇向陽。
蘇皖跟我對視一眼,我輕輕道,「認輸吧,人質都在呢。」
18
由於抗爭失敗,我的頭發被教導主任剪得格外慘烈,第二天只能戴著帽子去上課。
我低頭在教學樓的長廊地猛走,忽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叫我。
蘇皖朝我招手,「魏昭!」
她原本齊耳的短發也被剪成了狗啃,逗得周圍的同學直笑。
我摘下帽子,露出跟同款發型。
我們兩人對望,直笑得肚子發疼。
……
回憶太過遙遠,蘇皖用過的課本和習題冊已經泛黃,陳舊的衣物上蘇皖的味道也已經消散,我翻到箱底,落眼在一封有些眼生的信上。
這封信是寫給我的,但字跡卻不是來自蘇皖。
我將它拆封開來,才讀了一行心口就跳得厲害。
這是一封沒來得及送出去的情書。
這分明是蘇向陽的手筆,只是內容稚嫩生澀得厲害,粗讀好笑,細看卻寫滿了真誠。
在我猶豫如何處理這封信的檔口,宋池又發來了訊息。
自那天戲劇性的送花求和之後,我和宋池默契地再沒聯系彼此,可我們幾年的友情到底不是假的。再遇到他有難處,我也依然會跟那天在餐廳一樣,出手幫他。
他說,「昭昭,我媽她……情況不太好。」
我趕到市一醫院,見到宋池等在急診室外,一臉頹然。
他媽媽命苦得很,卻又不敢跟兒子開口求助,導致很多事越拖越糟,之前入夥傳銷是這樣,這次突發腦梗,也是這樣。
我聯系了在醫院工作的朋友,替他稍作打點。
好在阿姨的腦梗並不嚴重,又是第一次發作,康復的可能性很大。
我邊跟蘇向陽打電話邊買熱飲。
他在那頭焦灼得活像丟了雞崽的老母雞,我捂著手機低聲道,「還沒搬呢,我在市一。」
我轉頭將熱飲塞到宋池手裏。
「昭昭……」
宋池雙眸無神,下意識攬過我的手,想將我抱住。
19
手機掉在地上,通話被掐斷了。
我猛地朝後退了幾步,只是靜靜看著宋池。
「宋池,好好照顧你媽媽。」
我當然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宋池,但絕不會被他的脆弱吸引。
宋池眼眶發紅,「誰給你打電話,又是蘇皖弟弟嗎?」
他不是沒見過蘇向陽,何必明知故問。
我正色道,「他有名字,他叫蘇向陽。」
……
宋池送我出醫院,好巧不巧,正碰到蘇向陽匆忙地邁進大門。
他在大廳來往的人流裏精準地捕捉到了我,以及我身邊的宋池。
這一次,他依然沒有出聲,只是無法在無視宋池的存在,面上霎時寫滿了難過。
蘇向陽轉身就走。
我根本聽不清身邊的宋池還在說什麽,朝著蘇向陽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蘇向陽走得極快,我跟在後面吃力得上氣不接下氣。
「蘇向陽,你等等我……」
我叫得又咳嗆起來。
路人的目光掃過我和他,大約已經腦補出了女追男的精彩戲碼。
蘇向陽這才頓住腳步,我抓緊追上去。
「我只是來看看宋池他媽媽,我跟他已經……」
他打斷我的話,只是反問道,「魏昭,你清楚自己為什麽要追上來嗎?」
我一時無言。
我為什麽需要向蘇向陽解釋我跟宋池的關系?我就這麽怕他誤解?
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是出軌被抓的女人。
可我分明連戀愛都沒有正經談過一場。
蘇向陽乘勝追擊,「魏昭,為什麽不承認你也喜歡我。」
20
我被揭穿了假面,隨之而來的卻是徹底的憤怒。
「如果我承認了,接下來是什麽?跟你戀愛嗎?我們從小到大吵了十幾年,能在一起幾天?一年?兩年?可能一個月不到就分手了。然後呢,蘇向陽,蘇皖怎麽辦?」
蘇皖的原生家庭跟我如出一轍,爹媽有也等於沒有。
她走得太早,這個世界上現在還惦記她的,只有我跟蘇向陽了。
如果連我們也疏遠,那蘇皖怎麽辦?
我不想她在我的回憶裏也褪色,變成一個前男友的姐姐,變成一個我不想記起來的人!
我咳得心口發疼,蹲在地上,久久沒辦法起身。
蘇向陽想給我順氣的手停在半空,始終沒有落下。
良久,他總算下了決心,「魏昭,謝謝你喜歡我。」
……
蘇向陽走了,跟上一次不一樣,他這次走得悄無聲息。
趁著我出門的時間,他每天錯峰回來一次,將家裏屬於他的東西都慢慢搬空。
半個月後,蘇向陽停留過得痕跡,在這個家裏徹底消失了。
我掀開餐桌上的防塵罩,那裏還放著他下午剛煮好的咖喱。
我靜靜坐下來,一口口吃著。
不知道他在咖喱裏加了幾分辣,我吃得停不下來眼淚。
21
蘇向陽走後的日子裏,我睡得極不安穩,整晚整晚被夢魘纏繞。
夢裏大多沒有蘇向陽,但蘇皖的面容卻清晰可見。
我時常想,如果當時我準時赴約,是不是蘇皖就不會折返回來找我。
是不是就不會遇上那場車禍?
可惜沒如果。
這是我對蘇向陽唯一的隱瞞,但我希望他永遠也不要知道。
……
幾個月後,我去送宋池媽媽出院。
阿姨摩挲著我的手心,言辭間是說不出的感激。
我害怕她另有期待,不得不說了實話,「阿姨,我跟宋池只是朋友。」
宋池媽媽並不失落,「阿池都跟我說了。昭昭,能有你這樣的朋友,他上輩子積德了。」
「媽,你怎麽不說是魏昭上輩子欠了我?」
宋池從背後探出腦袋來。
我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宋池主動跟他媽媽說清了來龍去脈,我倒不用擔心了。
宋池預備陪阿姨回鄉下休養一陣,臨走前,他朝我伸出手。
「昭昭,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我一爪子拍落他的拘謹,「只是口頭說說,有沒有點實際的?」
「有,你幫了我這麽多。我覺得有必要送你一份禮物。你或許有很多難處沒告訴我,但是蘇皖的事,你卻沒有瞞我。可惜這件事最該知道的人,應該不是我。」
宋池退開幾步,我看到他身後走出一個熟悉的人影。
是蘇向陽。
我不知道宋池具體同他說了什麽。但從他不再躲閃的眼神裏,我清楚,蘇向陽已經知道了蘇皖去世的真相。
我再一次想從蘇向陽面前逃離。
可奇怪的是,我的雙腳卻挪不動步子。
對他的想念,迫使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
蘇向陽朝前走了一步,把我的手放到自己頭上,乖巧得像渴望回家的大狗狗。
「想揉就揉吧,別忍了。」
他不怪我,可我卻很難完全原諒自己,掙紮著從他面前逃開。
蘇向陽已經習慣了我的懦弱,他快步跟上來,從背後輕輕抱住我。
他的下顎抵在我的肩窩上,雙臂則環在腰側,親昵地叫路過的人紛紛側目。
「魏昭,別怕。」
22
我不是不喜歡蘇向陽,而是不敢喜歡,是害怕跟他分開,是害怕忘記關於蘇皖的一切。
但他說「別怕」
這兩個字勝過所有的告白,輕易消解我的層層防線,讓我連最後的抵抗也拿不出手。
我嘆了口氣,握住蘇向陽的手。
「我們回家吧。」
即便知道擁有就是失去的開始,但在蘇向陽的身邊,我也願意拿出勇氣再試一次。
……
我跟蘇向陽在一起的一個春天,家裏進行例行大掃除。
蘇向陽蹲在蘇皖舊物的箱子前,幾乎是埋頭進去搜尋。
「魏昭,這箱子你是不是動過?」
我明知故問,「少了什麽東西嗎?」
蘇向陽紅著臉擋在我的電腦前,「信呢?」
我搖搖頭,輕聲背誦起來,「魏昭,我不知道這封信的終點會不會是垃圾桶,但我確實不是在跟你開玩笑——」
難得見到蘇向陽尷尬得如此豐富的神情,我笑得癱坐在沙發上,「小小年紀,不學點好的。」
認識得太久就是這點不好,黑歷史一條也跑不了。
蘇向陽郁悶地坐到我側,埋頭在我身上亂蹭。
我被弄得發癢,忍不住問道,「喜歡了這麽久,你倒忍得辛苦。」
「魏昭,欠的都得補回來。」
內容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