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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毛示法」,生動、震撼的禪機情景劇,讓弟子瞬間頓悟

2024-06-26文化

上接【禪宗人物誌:鳥窠道林(一)住在樹上的禪師】

上回說到鳥窠在杭州秦望山上,找到了一棵可以棲身的大松樹。從此就長年住在樹上,因此被人們稱為鳥窠禪師。

從鳥窠在秦望山上定居下來後,就陸陸續續有修行者來參偈這位傳奇禪師。

有個名叫吳元卿的杭州人,天資聰慧、年輕有為,本來前途不可限量。但因為一樁怪事,讓他在二十二歲那年毅然辭官回到家鄉做了和尚。

話說有一年的春天,吳元卿正在賞花遊玩時,忽然破空傳來一個聲音:當下所見都是生滅有盡的幻象,可不要沈溺其中哦,唯有見得真相,方是正道。

如何能破虛妄見真相呢?吳元卿認為唯有修習佛法可行。從此,出家為僧的念頭就在吳元卿心中埋下了種子。

後來老家來信說母親病重,借此機會,他得以辭官回家。回家後就去靈隱寺拜偈韜光法師。這位韜光法師曾經與鳥窠有所交集,他非常認可鳥窠的禪法,於是韜光法師的引薦下,吳元卿得以跟隨鳥窠禪師參習禪法。

一開始鳥窠並沒有同意吳元卿出家的,可架不住吳元卿的再三請求,最後還是為他剃度,取名會通,收他作為自己的侍者,跟在自己身邊修行。

會通跟隨鳥窠之後,勤奮好學,晝夜精進,誦經禮佛、打坐參禪,一樣也不曾落下。可是如此這般堅持了十六年之後,會通終於動搖了。

他想:跟隨師父這麽多年,師父沒有教給我任何佛法,自己在各方面都試過了,也找不到門徑,或許自己本就不屬於這裏吧,是該另做打算的時候了。

1、布毛示法

終於有一天,會通鼓足勇氣來向鳥窠辭行,表示自己想要離開這裏的想法。

鳥窠聽他說要離開,於是問他:「離開這裏之後,你要到哪裏去呢?」

會通只好和盤托出,說道:「想當初出家就是為了佛法而來,可是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你並沒有教我什麽佛法,我自己也悟不出來個所以然。於是,我想到外面去走走,換一個環境後看能否有所領悟。」

見會通心灰意懶,鳥窠壓低了聲音,神秘的對會通說:「如果說佛法嘛,不是完全沒有,我這裏還是有一點點的。」

這麽多年了,第一次聽見師父說有佛法可以教自己,雖然師父說只有一點點,但總比什麽也沒有要強啊!於是會通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急切的問道:「師父的佛法是什麽樣子的?快給我說說。」

鳥窠不慌不忙的從自己穿著的僧衣上隨意拈起一根布毛,遞往會通的眼前,正當會通想仔細看個真切時,鳥窠把布毛放在自己的嘴邊,一口氣吹出,布毛就不見蹤影了。

在布毛消失的一瞬間,會通領悟到了他心心念念十幾年的「佛法」了。

那根布毛,與一件僧衣想比,真的只能算作「一點點」,可就是這「一點點」才讓大千世界完整起來,沒有這「一點點」,世界的拼圖終究是殘缺不全的。

其實,當鳥窠拈起那根布毛之時,「一」和「一切」都被分離開來,看得如此真切。布毛就是「一」,僧衣就是「一切」。

僧衣之中必然有布毛的存在,而僧衣何時又能離得開布毛而單獨存在呢?

這來源於佛學的原點:緣起論,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基於一定條件。

僧衣的存在取決於布、衣樣、裁縫的勞動;布又取決於布毛、機器、織女的勞作;而布毛則離不開棉花,棉花又取決於種子、耕種、陽光雨露等等......

用「緣起論」層層無限的推論下去,萬物協同才成就了僧衣的存在,只不過這些協同的條件有遠近、親疏之別而已。這也是為什麽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的原因。

推就起來,世界是一個整體的關系網,沒有可獨立存在的個體,「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當然,也可以用現代哲學觀點來說:本質就是現象,現象就是本質。「一」就是本質,「一切」就是現象,任何當下展現中都必然包含「一」和「一切」二者。

「一葉落,天下秋。一塵起,大地收。」

為了讓會通看得真切,鳥窠拈起布毛,把本質從現象中分離出來。這時,鳥窠在給會通展示「本質可以見」。

下一秒,一口氣把布毛吹散,不見了。布毛一吹就散,只有僧衣依舊。當認為本質可得的時候,鳥窠的一吹,打消會通執於「本質」的念頭。

這時,鳥窠在給會通展示「本質不可得」。

當脫離現象談本質的時候,當把本質從當下剝離的時候,已經不是本質了,而僅僅是人的有別認知。就像這布毛一樣,一吹就無影無蹤,不是夢幻泡影又是什麽呢?

本質是肯定在的,否則怎麽會有「僧衣」在呢?但本質又是不可得的,就像一吹就散的布毛,當它從僧衣上剝離出來的那一刻,它已經不是僧衣的一部份了。

這就形成了非常奇妙的觀點。除了當下展現的現象是真實的,所謂的本質、原則、道理通通都是「假真相」。對人而言,永遠得不到真相,唯有真實可得。

真實不在天邊,得來也全不費功夫,它就在當下,只要你敢承擔。說有真相,有本事就把真相拿出來看看?如果說無真相,那當前存在難道是幻覺?

佛學說:當下即是。不是雞 湯,不是讓你違背意誌勉為其難的去接受現實、也不是讓你對當下視而不見放下所有。而是說,唯有當下現實才是真實的。

此刻很高興,那是真的;下一秒很沮喪,那還是真的。不是說故作安定就是「靜」,有這樣那樣的想法就是「妄」。時時處處的體會,都是真的,哪怕所謂的妄想也是。除此之外,並沒有另外一個「真相」可得。

想要抑制當下念頭的生起、想要給予當下念頭賦予某種內涵,那才是真正的妄想。當下是什麽,那就是什麽。

鳥窠拈起布毛,這時在演繹本質從現象中來;吹散布毛,這時在演繹本質不可得。真是煞費苦心了,所以後人這樣評說鳥窠:

「鳥窠與麽地,也是憐兒不覺醜,好與三十棒。何故?黃金自有黃金價,何必和沙賣與人。」

拈吹布毛,都是無奈之舉,鳥窠心痛會通,不得不「作秀」,哪怕留給後人以口舌。黃金的確不能自貶身價,可如果不與沙和在一起,怎麽知道自己是黃金呢?

這又牽涉另一個話題,公案需不需要解讀,經典需不需說理?

其實,佛法未必「不可說」,只不過行不言之教或許會更有震撼力、感染力。就像鳥窠這樣,就在一拈一吹之間,一切盡顯,執於是什麽,則無需多言。

禪宗禪法講究「二入四行」。「二入」就是指的理入和行入,理入就是體悟,行入是就修證。理入 是行入的指南,行入是對理入的印證。理,離開行不可體悟;行,離開理則無法指引。

如果只說「理」,那就是空洞的說教;如果只講「行」,那是「行屍走肉」。理上要悟,行上要證,才是真修行。

佛法並不是真的「不可說」,只不過要理、行並進,不能執於哪一端,猶如王陽明所說的「知行合一」,也就像「布毛」之於「僧衣」,知與行不可分割來看待,如果更是分開來踐行,那就相去更遠了。

其實會通開悟的故事正是「理行」並進的結果,要不是十六年的堅持與付出,又何來最後一刻的靈光乍現?

堅信,只要做了就會有結果,這也是「緣起論」的內涵。沒有無緣無故的存在,當然任何存在也必有價值。

2、三歲解得,八十難行

公元822年,白居易外放到地方擔任杭州刺史。白居易曾在被貶謫江州之時就有與當地僧人交往的習慣。這次來到杭州也不例外,剛到任就開始四處拜訪當地高僧。

此時秦望山中的鳥窠禪師,早已名聲在外,自然是白居易首選的拜訪物件。於是,某天白居易就來到秦望山中拜訪鳥窠禪師。

白居易看到鳥窠禪師居身於樹枝上,搖搖晃晃的,就對鳥窠禪師說:「師父,我看你所居之處很不穩當,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啊!」

鳥窠說道:「要說身處險境,我不及刺史大人你啊。」

白居易覺得鳥窠的話邏輯不通,就問道:「雖然我現在被外放,但再怎麽說也是坐鎮一方的大員,衣食無憂、權力、名利都不缺,怎麽會處於危險之境?」

鳥窠道:「官場上的爭鬥猶如幹柴遇烈火,處置稍有不當就會葬身火海、萬劫不復,這還不算險境嗎?」

白居易本就是因為厭惡官場中的爾虞我詐才申請外放的,深知鳥窠禪師此言不虛。偏居一隅的禪師居然對世間人情有這麽深的見地,可見佛法精深,於是打算向他請教一下佛法。

白居易向鳥窠行禮,問道:「請問師父,如何是佛法大意?」

鳥窠隨口而答:「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鳥窠的回答讓白居易有些失望。想不到一方名師居然說這種毫無意義的「空話」,就算是學齡兒童也說得出這種話來。

於是對鳥窠說:「如此的話,想必三歲小孩都知道說,師父你不要拿這些「口頭禪」來敷衍我。」

鳥窠對白居易說道:「的確,三歲孩兒或許能背得出來,但就算八十歲的老人也未必能做得到哦!」

此話一出,白居易再不懷疑鳥窠禪師的修為,誠心實意的向鳥窠禪師頂禮拜偈。

其實這個故事中的內涵與「布毛示法」差不多,仍然有在說「知行合一」、「性相如一」。

王陽明說:「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

他那個時代讀經典的人多,踐行的人卻少,大都在空談經典、效仿聖賢。都在大談「道德標準」,卻無視「道德實踐」,才發出「孔子之言盈天下,孔子之道未見行」的感慨。

在這種背景下,王陽明提出「知行合一」的觀點。不是知後而行,也不是行而得知,而是知行不分割。知就是行,行就是知。

知,可以來源於前人的總結,但最為重要的是當下的實踐。因為成功者的總結、經驗都是限量認知,不是事物的全貌。都是他認為重要、認為該說也想說的心得體會而已。

至於那些被忽略了的內容,都是「本來面目」中的一部份拼圖,離開了任何之一,這份拼圖都不可能完整。完整的內容就是整個過程,那個過程又如何是能復制的啊!

所以,成功不可復制,唯有實踐才是硬道理。

「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唐穆宗長慶四年(824)二月十日,鳥窠禪師忽然對身邊的會通說:「吾今報盡。」話音剛落,鳥窠禪師就坐在那兒圓寂了,享年八十四歲。

禪宗人物誌:鳥窠道林(二)布毛示法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