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火的神
已被信徒背棄」
在傳記電影【歐本海默】的結尾，當貫穿整部電影的其中一處謎題得到解答時，影片的最後一幀畫面，從歐本海默不忍直視自己的預見而緊閉雙眼後，墮進了再也無法褪色的黑暗之中。
當世界上第一顆原子彈於1945年在三一試驗場成功爆炸後，歐本海默前來評委會任職，在湖邊他碰到了好友愛因斯坦，歐本海默問他：
「你記不記得當初我拿著那張紙來在找你，說我們計算出的鏈式反應有可能會淪陷整個世界…我想，我們確實淪陷了世界。」
很多人似乎都認為，歐本海默所言指的「淪陷世界」是一場已經被終止的過去時，但我始終認為，它一直都是正在進行時。
此刻的我們，依然正在經歷這個淪陷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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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與灰燼】記述了在核工業歷史上發生的數百起事故中，尤其具有代表性的六起事故。
按時間線排序的第一起，是1954年3月1日的美國比基尼環礁核事故，這也是全球首次嘗試引爆氫彈。
但讓我們先慢下來，將視線短暫地平移到三個月前——
1953年12月23日，早在1945年就被政府及軍方架空的歐本海默，因自1949年起就極力反對制造氫彈，而被美國原子能委員會正式指控。
電影【歐本海默】的主線視角，就是發生在1954年4月12日中的這場對歐本海默的審查聽證會。
這多可笑啊，1954年4月12日，比基尼環礁核事故發生後的第42天，政府一邊忙著操控媒體壓制真相，一邊忙著對從一開始就認為「制造氫彈觸及了為人的道德底線」的歐本海默進行批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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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更荒誕的。
【原子與灰燼】書中記述，氫彈引爆選擇的試驗地，是在比基尼環礁內的一座名為納拇島的島嶼。
爆炸發生後，核爆產生的威力使納姆島消失了，被一個直徑近2公裏、深76米的大坑取而代之。而因為軍方的預測失誤，並沒有通知環礁500公裏內有人居住的島嶼提前轉移。
這致使了爆炸發生後的3個小時，由受到核輻射的珊瑚灰燼與沙礫灰燼構成的放射性沈降物，降落在了距離爆炸點約160公裏朗格拉普環礁的大地上。
生活在這片島嶼上的近300名馬紹爾人，毫無防備的迎來了「一場純白色的雪」。
而因軍方的懶散與懈怠，本應最晚在3月1日晚上十點就應通知到朗格拉普環礁居民要進入室內躲避輻射的電報，在3月2日晚上五點才受到了重視。
島民們暴露在輻射區已經整整兩天一夜，「下雪」時有多新奇，在被雪覆蓋的那個夜裏，因輻射遭受的折磨就有多撕心裂肺。
直到3月3日的上午8點，軍方才姍姍來遲的開始第一次疏散撤離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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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安排在瓜加林環礁暫住的馬紹爾人，在1957年被軍方允許重回朗格拉普家園。
同年，1954年氫彈試驗的科學主管阿爾文·格雷夫斯出現在美國國會原子能聯合委員會，就放射性沈降物的危險性作證。當被問及輻射誘發的癌癥時，他回答說：「輻射的危險性並不是說會直接導致癌癥，而是說你會有更高的患癌概率，或許增加的概率也不會特別誇張。」
而就是這樣如此回答的他，在八年後因無數次暴露於輻射中，終究難逃厄運，享年5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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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無法掌控，他們明明無法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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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為人類從宙斯處盜來火種的普羅米修斯，都無法控制人類如何使用火的欲望。
當他看到人類用火開始進行戰爭殺戮時，他所想的，是否會和歐本海默發現自己的初衷被違背時一樣呢？
最終普羅米修斯宙斯被囚禁在高加索山上日日承受石刑與剜心之苦，這又是否和任由美國政府百般羞辱，都沒有聽從愛因斯坦的勸解離開美國的歐本海默一樣呢？
電影【歐本海默】中奧本的妻子姬蒂問他：「你覺得任由他們羞辱你折磨你，世界就會原諒你嗎？」
可無論世界原諒他與否，他都永遠走不出廣島與長崎的那兩個夜晚，哪怕那完全不是他主導，哪怕他從來都沒有選擇權。
1965年，在廣島原子彈爆炸20周年之際，有位采訪者在鏡頭前問他，參議員羅拔·堅尼地最近提議莊遜總統為了阻止核武器擴散與蘇聯展開談判，對此他有什麽看法，歐本海默狠狠地抽了一口煙鬥說道：「這整整晚了20年…三一試驗的第二天就該這麽做了。」
此時的歐本海默，想必會短暫地原諒自己一秒鐘吧。
但可惜他已經被癌癥折磨了太久，兩年後的一個夜裏，他在睡夢中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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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子與灰燼】中記述的另五起事故分別是：
1957年9月29日，蘇聯克什特姆鎮附近的馬亞克核工廠核廢料罐爆炸，無數當地居民遭遇嚴重輻射；
1957年10月7日，英國溫茨凱爾核工廠反應堆起火，造成史上首次重大核反應堆事故；
1979年3月27日，美國三裏島核電站輻射泄露，反應堆燃燒了整整35天直至爐心熔毀，導致周邊數十萬居民被迫疏散；
1986年4月26日，蘇聯切爾諾貝爾核電站4號反應堆爆炸，最低階的測試錯誤引發史上最嚴重的核事故；
2011年3月11日，日本福島第一核電站遭9.1級大地震與海嘯襲擊，四座反應堆接連爆炸，迫使16萬原住民逃離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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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這六起重大核事故，我的目光不自覺的被另一個小角落所吸引——
在這些災難中，受迫害的不是僅僅只有人類。
本書的作者沙希利·浦洛基也沒有遺忘這些生命，他寫 比基尼環礁內失去了生機的海域，也寫克什特姆鎮與三裏島被人類射殺圍剿的貓狗、豬馬牛羊……
它們又何嘗不是本該可以活著呢？
浦洛基在 【原子與灰燼】的第五章，寫到「現今已成為旅遊景點的空城切爾諾貝爾隔離區，沒有人類居住的世界，動物和植物卻在此處生機勃勃的占領了街巷、廣場和廢棄公寓樓。」（p249）
看到此處我不禁產生了一絲奢望，人類又何時才能將動物們的家園……盡數還給它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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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跑個題，圖5中【呼喚我的名字】是一本讓我頻頻落淚的小書。
這本書主角，是位於福島核電站西北30~45公裏內飯館村的小貓小狗們。
2011年3月11日，福島核電站爆炸人類撤離，因當時的政府不允許動物隨家人一起進入避難所，所以福島縣內近一萬兩千只貓狗不得已被遺棄在荒廢的家園。
福島核電站半徑20公裏的範圍內不允許任何人進入，在這個區域內的所有動物都無法逃離被活活餓死的厄運。
相對幸運的飯館村，因在人類可以偶爾進入的範圍內，所以在核電站事故發生的12年間一直有原住民和誌願者帶著食物去照顧它們。
這本【呼喚我的名字】就記述了這些頑強的小生命們，和這些不放棄的人們彼此陪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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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從這個角度看，【原子與灰燼】和這本記錄貓狗的小書一樣，真的不適合一個民族主義的人去讀。
核災難，是全世界的災難，在這種悲劇面前，生命是不分你我的。
如果你都看我寫到這了，還在腹誹國有國別、人本自高一等，且認同核武器的存在，那我只能說，你還是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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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本是平等，我們的起源不過都是宇宙中的一粒灰燼。
但從人類萌生了欲望開始，一切都已無法挽回。
我甘心生而為灰燼嗎？
我又有什麽不願的呢——若從未存在過我的意識，那將是自然對我，亦是我對自然最慈悲的恩賜。
只是我已經身在這幕無法停下的歷史走馬燈之中了。
讀【原子與灰燼】，包括看【歐本海默】，我都同樣感受到了深處歷史洪流中只能隨波逐流的無力感。
【原子與灰燼】每個章節都數次讓我落淚，災難中的那麽多人本可以不遭次厄運，可是總有那麽一群人，推著世界走向淪陷。
那群人的名字叫政客。
如果你懂我在說什麽。
